第10章 傲慢的追玉师
石之美者谓之玉。
追,雕琢也。在云洲,追玉师的身份向来是尊贵与骄傲的,他们大多数拥有自己的专属名号,不轻易抛头露面,就像玉一样,保持着一份神秘。
繁华的宛丘城,不知从何时进驻了一个年轻的追玉师。他的相貌极平凡,追玉的手艺看上去却格外娴熟,他总是待在最偏僻的街角,用几把桌椅拼凑成一个简易的玉摊,埋头雕琢着他的玉。想买玉的人不会缺,可是年轻的追玉师不轻易抬头,也不轻易开口,他的傲慢让他的玉摊几乎无人光顾。
宛丘城是云洲长公主的封地,也许因为这座城的掌权者是一个女子,在森严的秩序中处处渗透着女性的柔美,是这座城最大的特点。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匹俊美的枣红马溜达着,马背上的少女东张西望,对周围的一切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几丈的距离外,几个便装打扮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们不敢被发现,却又不可能不被发现。
“你们不许靠近!”
少女突然回头,轻斥。飘逸的长发抚过腰带,发尾荡漾起一抹俏美的光泽,活泼灵动的声音,与脖颈上佩戴的璎珞在摆动时扬起的清脆悦耳声相和。少女的目光从街头一直扫向街尾,有趣的人或者事,甚至仅仅是一件精致的小饰品,都能引来她甜甜的微笑。
咦!少女的目光突然停留,那个偏僻的角落,一处小小的玉摊,没有一个人光顾,年轻的追玉师埋着头,一把刻刀不停歇,专注地雕琢着手上的玉石。
玉石坚硬,寻常的器物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云洲人发明了专用的刻刀,一头以金刚石为钻,一头以最锋利的青锋钢为刃,是雕琢玉石的最佳工具。
追玉师也有抛头露面当街摆摊的吗?少女一跃下马,牵着缰绳走过去,玉摊上随意摆放着几块粗糙的玉石,成玉并不多。她的目光忽然亮起,一把捞起一个小巧的玉件。“好可爱的兔子啊!”少女弯弯的眉眼下满是惊喜,这才掌心大小的一只玉兔,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一样,玉的材质虽然不算好,可是少女丝毫不在意,各种珍贵的玉器她见过不少,却很少会有追玉师愿意雕刻这些不入流的小玉饰,可她偏偏就喜欢。
“喂,这怎么卖?”少女问道。
追玉师没有一点反应,继续埋头雕刻他的玉。打钻,掏膛,镂空,上花,抛光,一把刻刀之下,玉屑一点点洒落,纷扬。
“我问你话呢!这玉兔怎么卖?”少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不卖。”冷淡的声音,他还是没有抬头。
他的傲慢无礼激起了少女心中的怒火,从来没有人这样忽视她,更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她,追玉师有追玉师的骄傲,少女更有少女的骄傲,而她的骄傲不容侵犯。“不卖?你在街上摆摊做生意,凭什么不卖?”
“你不是我要卖玉的客人,所以不卖。”
“我看中这件玉兔了,怎么就不是你的客人?”
“玉有灵,这只玉兔在等待它的客人,不是你,你也买不起。”
少女轻轻一挑眉,白皙纤纤的手不住地把玩精致小巧的玉兔,道:“哦?你敢说本小姐我买不起,你这玉兔到底价值多少?十两白银如何?”
“黄金有价玉无价,你买不起的,我也不愿开口。”
“你说我买不起,我却偏偏买定了!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付得起!”
少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傲气,年轻的追玉师终于抬头。
四目相对。
很娇俏的少女。
很普通的追玉师。
这是他和她对彼此的第一印象。
“拿玉来换吧,一块上等的岫岩玉。”
“你有没有搞错啊!这玉兔不过是用最普通的玉石雕刻的,却要我拿一块上等的岫岩玉来换?”虽然一块上等的岫岩玉在少女的眼里算不了什么,但她也不愿平白无故吃这个亏。
“你刚才说,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付得起。”
追玉师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少女,那目光里并无多少含意,可是落在少女眼中却是一种挑衅,初入尘世的少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挑衅。
“好!你不许卖给别人,三日以后,还在这里,我会来取的。”少女撂下一句话,骑上她的枣红马扬长而去,清脆悦耳的璎珞声逐渐淹没在人潮里。
追玉师埋下头,继续雕琢他的玉。打钻,掏膛,镂空,上花,抛光,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宛丘城北郊,夕阳的余晖里,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一栋简陋的木屋前,长长的发丝如瀑般倾斜而下,微风拂过,有几缕飘散在额前,半掩住她泛着柔光的脸,她在等待。耳畔,踩在郊外泥土上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清晰,她露出恬美的微笑,刹那间的风情与落霞相映。
“流苏,我回来了。”年轻的追玉师归来,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屋。
“今天的生意如何?”她问。
“老样子。”他回答。
追玉师放下盛玉的木箱,满脸的无所谓。
“你还是这样,自己挑客人,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流苏的语气轻柔,宛如春风化雨一般。
追玉师想起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少女,她说三日后会来买他的玉。他走进里屋,破旧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和碗筷,很简单的菜色,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你又下厨了!”可是追玉师的语气并不温柔。
流苏的眉宇间浮起一抹淡淡的歉意,她解释道:“你每天回来这么晚,还要照顾我,所以……”
“所以你就替我下厨?”追玉师拉起女子的手,纤纤十指莹白如玉,却碍眼地添了好几道伤痕。“不是说过吗,不用你做这些,你只要安静地等我回来,看看你手上的这些伤痕,何必?”
“你的手是用来追玉的,也不是来下厨的。”
“不用你管,你记住我的话,以后不要再下厨了,还有那些活计,一律不许做。”
追玉师把已经做好的饭菜全部倒掉,走向灶台,重新燃起了柴火。流苏用空洞的目光探寻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声气,他的倔强与固执一直是她改变不了的。
不久,追玉师端上饭菜。吃完饭,追玉师收拾碗筷,擦桌,洗碗,然后和往常一样,一头钻进追玉的小作坊。
说是小作坊,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隔间,一盏昏黄的油灯就足以将一室点亮。小作坊里,砣机,木轴,转绳,锯条,紫胶,登板,刻刀,皮碉,金刚钻,解玉砂,各种追玉的工具齐全,挤满了小小的空间。
女子识料,选料,构思,追玉师琢磨,成型,抛光。这就是他和她日复一日的生活。
三天以后,还是在那个偏僻的街角,几把桌椅拼凑成一个简陋的玉摊,一只精致小巧的玉兔被随意放在一堆材质粗劣的玉石之间。年轻的追玉师埋头雕琢着他的玉,周围的一切喧哗似乎与他无关。
“喂!琢玉的,我取玉兔来了!”
清脆悦耳如同环佩撞击的声音蓦然响起,追玉师停下手中正在雕琢玉石的刻刀,抬头,入眼的是俊美的枣红马,娇俏动人的少女。
他说:“拿岫岩玉来换。”
少女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一块岫岩玉,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竟是直接抛向追玉师。追玉师伸手接住,温凉细腻的触感,的确是一块上等的岫岩玉。
“本小姐说到做到,这块岫岩玉,比你的玉兔至少贵重十倍。”
追玉师把岫岩玉放入衣襟里,道:“玉兔归你了。”
少女在一堆玉石间一把抓起玉兔,她的眉眼飞扬,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欣喜。她并不在乎一块上等的岫岩玉,相反,这玉兔虽然材质一般,却精巧别致,栩栩如生,十分讨她喜欢。
追玉师再次拿起刻刀和玉石,埋头雕琢他的玉。打钻、掏膛、镂空、上花、抛光,玉屑一点点洒落,纷扬。
少女欣喜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上的玉兔还是那么精巧,她却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她气愤地说:“琢玉的,你懂不懂礼貌啊,你凭什么这样无视别人?”
追玉师冷淡地回答:“我是追玉师,我在追玉。”
“可是客人还没走呢!”
“你我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算不上客人。”
“可我有说过结束了吗?”
“那怎样才算结束?”
“琢玉的,除了玉兔,你还会刻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都可以雕刻出来?”
“不敢说,尽力而为。”依然是那种冷冷淡淡的语气。
少女瞟了一眼心爱的坐骑赤鸢,灵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狡黠,纤细的手不停地甩动着手里的缰绳,唇角更是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她说:“你就雕刻一匹枣红马,要求必须和我的赤鸢一模一样,该有的特征一个都不能少,至于尺寸嘛,则不能超过之前的玉兔,怎么样,做得到吗?”
“可以。”
追玉师回答得非常干脆,少女唇角的笑一点点凝固,化作了惊愕。
“这样就答应了?你都没有看我的赤鸢呢!”
“不用看,玉料是你出还是我出?”
少女扫了一眼玉摊上材质粗糙的玉块,有些甚至连玉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稀奇古怪的石头,可是那又如何呢?“你出吧,我不在乎玉料的好坏,我只要一模一样。”
“可以。”追玉师的回答依然干脆。
“还是用一块上等的岫岩玉来换?”
追玉师终于抬头,说:“这一次,绿松石。”
“哈哈哈……”少女有些骄狂地一笑,“你倒是不贪心,一只玉兔你换我一块岫岩玉,一只玉马你还想换我一块绿松石?”绿松石自古就是玉石中的珍品,精美而罕见,就算最普通的材质也是重金难求。
追玉师却说:“卖不卖在我,买不买在你。”
“好!”少女一口答应下来,“我就给你一块绿松石,不过,如果你刻的玉马和我的枣红马有一丁点的不一样,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三日后,你来取吧。”
又到了黄昏时候,追玉师背起盛玉的木箱回程,木屋前,依然站着那个不管烈日或者风雨始终都会静静等候他的温婉如水一般的女子,他牵起她的手,将那抹娇柔包裹在手心里。
追玉师说:“每天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你何必等我?”
流苏用另一只手挽了挽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弯弯的眉眼浅浅地漾起一抹柔和的笑。她轻声道:“我又无事,能够这样感受着夕阳的美丽,然后等你,都成了一种习惯。”
“宛丘城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算郊外人烟稀少,也并不安全。”
追玉师和流苏是外来者,他们漂泊了许久居无定所,这栋简陋的木屋也只是暂时栖息的地方,不是他们的家。
“没有人会对我图谋不轨的。”
追玉师看了流苏一眼,那么精致的容颜仿佛是天人之作,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美足以令多少男人倾慕,更令多少男人垂涎,失去理智。
“你只是一个弱女子,白天我要出摊,如果真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你要怎么应付?”
“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对了,今天的生意怎么样?”流苏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她不想追玉师在外出摊的时候还要为她分心。
“卖出去一只玉兔,这是报酬。”他取出岫岩玉,放在她的手心里。
温凉细腻的触感,舒适宜人的气息,流苏惊呼:“这是一块上等的岫岩玉啊!”他们的小作坊里只有最粗糙的玉石,谁会拿一块上等的岫岩玉来换一只材质普通的玉兔呢?
“你感受看看。”
流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把玉包裹在手心里,轻轻贴面而过。辨玉是流苏与生俱来的天赋,她既能辨别玉石的材质还能感应玉石蕴含的灵气,她拥有成为最高深的追玉师的潜质。然而流苏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感应到那种灵力的波动,这块岫岩玉的质地虽属上等,却还是普通的玉。”
玉通灵,没有灵气的玉终究只是凡玉。追玉师的眉皱起,展开,皱起,又展开,那种玉,他们已经找寻很久了。
“还会有机会的,我先去下厨了。”
流苏把玉收回衣袖里,岫岩玉透着一缕淡淡的香味,淡到几乎不可闻,那是属于少女的幽香。
流苏什么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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