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堪不破的命轨
东方有山，名曰泰阿。
天地造化，雄立巍峨。
破分阴阳，断绝昏晓。
孤云驻足，飞鸟不过。
曜日悬空，小视天下。
千百年来，云洲人颂扬泰阿山的诗篇不知道几何，这座极东之山，被赋予了多少涵义，它是云洲人心中的朝圣之地，山雄立不倒，信仰也永恒不灭。
清洵昂首立于泰阿山脚下，仰望着高入云颠的最高峰——凌虚之顶，那里矗立着云洲大陆海拔最高的一座神殿。
通向凌虚之顶的石阶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登泰阿山的时候，每一级石阶都必须保证不能踏空，泰阿山是最接近神的地方，任何取巧都是禁忌，只有满怀虔诚并且脚踏实地才能登上凌虚之顶。
在云洲人的传说里，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相隔十万级石阶，走过那十万级石阶，人就可以来到神的世界。在神的时代，泰阿山的石阶确实是整整十万级，神会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来到人间。后来，神的时代结束，泰阿山的石阶变成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第十万级石阶消失不见，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云洲人信仰神的力量，他们参悟天地之道修习灵力和灵术，他们中的某些人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始终突破不了人的极限。
清洵手持观星杖，这观星杖是在他的成年礼上由云洲的王亲自赠与他的，他抬起脚步，在泰阿山的第一级石阶上轻轻踏出第一道脚印。此刻，他的脸上是满满的意气风发，登泰阿山是第一步，他终将成为云洲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
凌虚之顶上，曜日高悬。汉白玉雕琢的神殿静静地矗立，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玉石独有的温润柔和的光泽，庄严，肃穆，神圣，包容天地。
终于登顶了！站在神殿前，清洵的心忍不住一阵一阵的颤动，凌虚之顶高七千仞，这里孤云难存，飞鸟不过，弥漫着浓浓的神祗的气息。这里，可以上达天听；这里，可以小视天下。
“云浮宫人听令！”
“沟通天地之灵！”
“布六芒星阵！”
“以源晶石压阵脚，引真火淬炼阵心！”
清洵的声音响起，威严不容人拒绝，这一刻的他意气风发。云浮宫人遵照清洵的指示，双手合十，指尖凝聚的灵力缓缓交汇，勾勒出一道六芒星阵。六个阵脚，各压上一块源晶石，阵心处，熊熊火焰燃烧。云浮宫人围绕六芒星阵坐下，虔诚的吟唱声开始在凌虚之顶久久的回响。清洵已经换上洁净的七星长袍，头戴香叶冠，手持观星杖，一脸的肃穆。他的身后，云浮宫人分立两排，一排手捧向阳花，一排手执白玉圭，一脸的虔诚。
太阳运行到正头顶，正好悬挂在神殿的上方。
清洵高声道：“光明伴我们同在，伟大的神啊，我谨奉上信仰之力，请求进入您的宫殿，得您赐予一个机会，聆听来自云洲人的祈祷。”
“神殿门开启！”
声音从神殿里传出来，殿门缓缓打开，一群神仆身穿洁白的长袍，从神殿里鱼贯而出。他们曾经也是云浮宫的人，卸任以后，便来到凌虚之顶的神殿，成为侍奉神的仆人。
清洵脱下靴子，三跪九叩，进入神殿。第一眼，圣洁。这里，藏不下人世间的污垢，这里像大海中奔腾的波浪一样一层一层荡漾着浓郁的光明的气息。
神殿的正中央，几十丈高的神像巍峨耸立，神身穿战袍，手握长剑，驾驭着九条龙牵引的战车，睥睨苍生，与天地共存。神像的脸是模糊的，没有人真正见过神的真容，当年最高明的追玉师唯恐造成亵渎不敢将神像的脸雕刻清晰，尽管如此，神就是神，来自神的威压足以撼天动地。
清洵跪伏在地上，仰望神像，一种渺小的感觉让他的灵魂深深颤动。许久之后，清洵才能勉强压制住心头的震撼，取出玉简，一字一顿地缓缓颂唱：
“繁荣且富饶的云洲啊，这是一方神奇的热土；
一代代繁衍的云洲人啊，真诚，善良，勤奋，勇敢，自强不息，崇尚和平，拥有最纯良的品质；
敬畏上苍的人会得到上苍的眷顾，神的福音传唱不息；
我们的继承者继承了一切的美德，他受到所有子民的爱戴；
可是他现在病了，善良的人终将得到庇佑，天道是毋庸置疑的最公平；
千千万万的子民一起祈福，他会好起来，我们深信不疑；
请让他好起来，请让他好起来，请让他好起来，我们深信不疑；
光明伴我们同在，信仰之力不灭，神的福泽永恒。”
虔诚的颂唱声一遍遍地荡漾在空旷的神殿里，雄浑悠远的回声，仿佛是来自神的答复。清洵将玉简焚烧，清淡的烟雾带着玉石的灵气升腾，缥缈，消散在天地之间。
清洵起身，仰望着高高的神像，他在泰阿山顶的神殿，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伟大祈福。神像不会说话，可是他相信神已经聆听到了他的祈祷，能够与神进行沟通，是观星师和预言家独特的天赋和使命，清洵的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他终将成为天下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
清洵缓步退出神殿，他站在凌虚之顶上，昂着头，沐浴着温暖和煦的阳光，祈福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他要做一件大胆的事。
观星！
尽管父亲交给他的任务里，没有观星这一项。但是在泰阿山的凌虚之顶上观星，得尽天时地利人和，他将最有可能窥见天地的奥秘。
云浮宫人们的颂唱声还在回响，六芒星阵的阵心，火还在熊熊燃烧着。
夜已深沉，繁星璀璨。清洵走进阵心，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他神采奕奕的脸庞，似幻非幻，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观星杖。浩瀚的夜空，繁星依旧。清洵第二次高高地举起了观星杖。浮云遮眼，遥远的星光在云海的深处闪烁。清洵咬破手指，将滚烫的鲜血滴在杖首璀璨的宝石上，第三次，高高地举起了观星杖。
浮云渐渐隐去，星辰的轨迹在观星师的眼里一点点变得清晰，深邃的黑瞳闪动着无比专注的光，与星光同样绚烂。苍穹之下，夜空之中，繁星无数，似是有规则似是无规则地运行，闪耀之间，一道道轨迹错落，交织，分散，错落，又交织。
二王子是公认的云洲未来的继承人，能象征他的尊贵身份的只有一颗星——昭明星。昭明是储君之星，是一个国家的希望，本来应该是漫天繁星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可是！昭明星却是黯淡无光的！
而昭明星的运行轨迹……在哪里？观星师的眉渐渐皱起，他的眼睛在那一道道错落的命轨之间寻找，到底在哪里？他的呼吸进入了短暂的停滞，光洁的额头沁出了微微的汗，汇聚在一起，然后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终于，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二王子的生命轨迹，他的星轨在前二十六年里，曲折，黯淡。没错，二王子自小就体弱多病，这二十六年里他曾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确是异常的坎坷。那二十六年以后呢，之后的轨迹……之后的轨迹呢？观星师的一双黑瞳骤然睁大，他看不见，二十六年以后的轨迹他竟然看不见！
去哪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洵压制住心头的惊骇，思绪在脑海里飞快地转动，这种情况的发生一般只有两种原因。其一，二王子的生命轨迹只到二十六年就戛然而止，也就是说二王子只有二十六岁的寿命，如果真是这样，对云洲人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二王子虽然身体孱弱却是公认的继承人，他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他今年正好二十六岁，难道这一次的劫难竟是死劫，二王子熬不过去吗？其二，就是有人暗中操控，将二王子二十六岁以后的生命轨迹隐藏了起来，不让他人窥见。清洵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这个人观星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父亲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难道说天下间除了父亲，还有人能够超过自己吗？
不！他绝不相信！
他是清洵，云浮宫百年不遇的天才，云浮宫未来的主宰，父亲说过，他的天赋在云浮宫的历史上足以排进前五，从小，他就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长大的，他必须是云洲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没有人可以超越他。
观星杖重重地落在地上，隐藏在袍袖里的手缓缓握紧，清洵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无比坚定，他会找出真相，如果以他现在的能力做不到的话，他会踏出那一步。
清洵观星失败，他将泰阿山的情形用飞鸽传书通知了清幽。
“泰阿山，凌虚之顶，为二王子的祈福已经上达给神，相信不日二王子即可苏醒。然而，为二王子观星，发现其命轨在二十六年戛然而止，二王子正好二十六岁，恐怕此为不可避免之一大劫难。究竟是何原因，是天意其命轨如此，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又何人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孩儿无解。”
堪不破的命轨么？
云浮宫里，清幽一挥袍袖，传书上的字瞬间化作一道道光影烟消云散。清幽曾经多次为二王子观星祈福，二王子的命象异常他自然清楚，就算他贵为云浮宫的主人，云洲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也无法勘破迷雾看清瑾晞的命轨。从某种程度来说，能够隐匿一个人的命轨已经达到操纵星辰的境界了，虽然他也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却绝对无法这么不露丝毫痕迹。
究竟是谁竟然拥有这么大的神通呢？而且下手的对象更是二王子，是云洲的继承人，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阴谋？
在经过一番斟酌之后，清幽踏进了王的宫殿，大明宫。
玄武岩王座，坚硬而冰冷，坐上去非常不舒服。要坐上这王座，高居千万人之上，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王座，提醒着坐在上面的人不要贪图安逸，要时刻心存忧患，心怀天下。
瑾渊正在批阅奏章，奏章上记录的每一件事都关乎千万人的福祉，他的眉头深锁，眼眸里的疲倦感一直未曾散去，他已经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王上。”
瑾渊缓缓抬头。“你来了。”
“清洵带领云浮宫人登上泰阿山凌虚之顶，布下灵阵，开启了神殿，为二王子祈福。然后，清洵为二王子观星了。”
瑾渊的神色在一瞬间凝重起来，半点疲倦不再。“有什么结果？”
“和我之前观星的结果一模一样，二王子前二十六年的生命轨迹曲折，黯淡，然后戛然而止，之后的命轨仍然堪不破。”
瑾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颓丧地靠在王座上，双眼在之前一刹那迸发的神采迅速消散，似是在喃喃自语：“难道晞儿的命轨真是被打断的？”
清幽摇头，问：“王上还记得二王子的星语吗？”
云洲王室的人会在降生一周年的期年之礼上接受神的洗礼和祝福，获知自己的星语，星语是来自神的预言。
“众望所归的继承者。”
瑾渊还清楚地记得，在瑾晞的期年之礼上，当天官宣布他的星语之后，是如何的举国沸腾。
“二王子的继承者身份是众望所归，更是天命所归，他会得到神的眷顾。”
“那晞儿又为何从小命途坎坷？”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暗中打乱了二王子的命轨，而且这个人还把二王子二十六岁以后的生命轨迹隐藏了起来，不让我们窥见。”
“我倒是宁愿相信你的说法，可是打乱星辰的运行轨迹，有人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吗？”瑾渊看着清幽，眼前的人才是云洲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
清幽沉默了，他是云浮宫的主人，自然就是云洲最伟大的观星师和预言家，可是在很多年以前，这个称号是不属于他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凝聚成形，那个人啊，那妖孽般的天赋，曾经一直是他需要仰望的对象。清幽看了看王座上的瑾渊，似乎王上已经忘了，在那场惊天大战里曾经有两个人一起并肩战斗的记忆，不过这样也好，他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想法。
“而且，按照你的说法，是谁要如此针对晞儿，他是云洲的继承人，未来的王，他的安危关系着云洲的福祉，究竟是谁竟然要与整个云洲为敌？难道是幽族？”
“现在无法做出回答，恐怕只有等二王子的命轨被勘破的那一天，真相才会大白。”
“那么晞儿呢，岂不是要时刻受制于人？万一他再有什么不测，你还能拿出生命活泉这种灵药吗？”
“王上，生命活泉是极其罕见的天地奇药，我也只是有幸得到一瓶而已。二王子的命轨恰好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戛然而止，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重病，不过王上可以放心，二王子会受到神的庇佑，就算有人可以扰乱二王子的命轨，却绝对无法威胁到二王子的生命安全。只是……”说到这里，清幽终究还是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
“如果要勘破二王子的命轨，彻底地治好殿下的身体，就必须有人踏出那一步。”
“哪一步？”
清幽的眸光有一刹那的迷离，那是他穷尽几十载的光阴也无法踏出的一步，是机缘不足还是自己当真没有那种天赋？
“大预言家。”
即使尊贵如云洲的王，此刻也有一丝震动。
大预言家，那是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够出现的存在啊，真要到了那种境界，才可以说真正领悟了星辰的运行变化之道，窥见天地的奥秘。
“云洲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出现一个大预言家了，我们能够做这种指望吗？”
看来王上真的已经遗忘了，二十年前，那个天才一般的人物，他曾经无限接近于大预言家的境界。清幽道：“清洵的天赋在云浮宫的历史上足以排进前五，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踏出那一步，成为大预言家。”
“晞儿能等得到吗？”
“我会帮助清洵达到那种境界，就算有所不及的话，改动二王子的命轨还是可以做到的。请王上放心，云浮宫上下会竭尽全力守护二王子的生命安全。”
瑾渊靠在王座上，缓缓闭上眼睛，昭阳宫里还没有传来消息，意味着二王子还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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