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逆胎
正月里飘了雨雪，这是九岭难得的天气。许家门的门楣上鲜红的对联儿映照着外头湿冷阴沉的天空却更加的明亮。王先生是个积极的人，才过了十五就让学生们入了学堂。
再过两个月，宁姐儿就九岁了。许奶奶比往年喜气了很多，因为茹姐儿成婚了，还住在九岭，而现在，正处于临盆状态。许家终于又要添丁了，不止许奶奶高兴，许老爹更是高兴，他已和刘思存说好了，若第一胎为儿子，再生男便过给许家以继香火。
许奶奶再不用守铺子，家里又添了几口下人，她也过上了有人侍候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是她的老来福，逢人就笑见人就谈，她得了个顶好的孙女婿。
宁姐儿还得上学，澄哥儿过了十五就又住到了许家，丹姐儿也喜气洋洋的与宁姐儿和澄哥儿打招呼。澄哥儿已十二了，还不算特别大，几人在一处学着也还不算不合礼。
“黎丹，黎烨什么时候家来？”宁姐儿还有事烦他，这人却是自年前见了一面儿，倒腼腆起来，头都不敢抬了。
黎丹与宁姐儿混了个熟，平日里一边儿吵嘴，一边儿互相鼓励，照黎丹看来，他哥就是喜欢宁姐儿了，是真个儿的喜欢。宁姐儿可以做个好嫂嫂，就是太厉害了，真要嫁过来了怕是整个黎家都得听她的，想着便道：“我哥说不回来的，怎么，你想他了？”
宁姐儿轻呸了一声，道：“美的他。他要再不来，明儿我就写信告诉世子，让他去北边儿打战去。”
黎丹被吓着了：“好你个宁姐儿，公报私仇。”
澄哥儿早见惯了两人打骂，一边儿笑着一边儿看书。
两姑娘早上才说的话，傍晚时分宁姐儿在药铺便见着了黎烨。
“妹妹说你找我？”黎烨有点儿不好意思，完全不若小时候见着宁姐儿时只一股脑的整人主意。
宁姐儿瞧着他，似要在他脸上瞧出一朵共花来：“王爷守丧，报了圣上要死守三年，怎么，你也想几年不见人了？”
黎烨道：“我这不来了。真忙，若不是王爷让我回来办事儿，哪就得了闲了。”说着便上前帮忙了，把桌子归整好，又拿了抹布来擦，似又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对了，王爷让问问，你能不能去锦城？”
这话都问了好多次了，怎么这回还让黎烨问了。宁姐儿不是不想去，而是觉得时机不到。治水不是开玩笑，如今也不过是理论形成了八.九而已，最后这一本若成了，她才有信心去实践中检验。便道：“再等等。”
所有人都以为王爷是要让宁姐儿去王府，只刘思存和子溪知道，这是要让宁姐儿带了众人修水利去。
子溪当然是反对的，宁姐儿可才九岁，要去领着那般从二十到四五十年龄不等的男子，日晒雨淋的到户外作业，除了王爷谁舍得？
子溪听着两人说话，走过来与黎烨打了招呼，把话岔开道：“你姐快临盆了，你今儿去看了不曾？”
宁姐儿道：“正说这儿收拾好了就去。”药铺原是不关门的，但子溪不一样，也不靠了这个赚钱养家，要是有个急的直找到石家便是，于是这新年便选了个好日子再开张。
子溪道：“好容易灾害过去了，今年又是这样的好兆头，定是个丰收年。你外侄子倒是个会选时辰的。”
宁姐儿笑道：“那是。”必须的啊，以后的天子，能不选个好年头？“对了，回头你把你手下几个人借我用用，我想去金家岭捞几条鱼。”
黎烨笑道：“我的好姐姐，这时候去捕鱼，想疯了吧。那水可挺冷的，金家岭山上可都堆上雪了，而且那边还有支流入口形成急流的漩涡。你要真想吃鱼，咱上那头买就成。”
宁姐儿给了黎烨一个白眼：“我姐马上就要生了，我想捕条鳇鱼给她补身子，你去不去吧！”
黎烨道：“我是听说那边儿有，不过也只听说，捕不捕得到可不知道，试试吧。”
宁姐儿望了黎烨一笑，道：“够哥们儿。今儿不成，明儿若是天晴便去，如何？”后日便是那小子出生的日子，可不得给他个大惊喜。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宁姐儿抬眼往外看去，便见招弟火急火撩的，身后不跟了一个婆子，朝药铺赶来。宁姐儿眉头一拧，正想说话，却听招弟道：“姑娘，快去看看，刘夫人要生了。”这刘夫人自然是茹姐儿。
宁姐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时辰没对啊！难道命数要改？不会的，不会的。宁姐儿强自镇定，问道：“怎么回事？”若是正常发作，这般人也不会这么慌乱了。
招弟身后那两个婆子是刘思存带来的，虽然平时两人都尽量低调，侍候的丫头也只一个，但家里有孕妇，总得有经验的人侍候。那婆子道：“夫人酿酒时一个下腰不稳，脚崴了，便见了红。姑娘快去看看，稳婆已经去了，少爷让来请姑娘去。”她也是懵了，别家都是请了稳婆就好，这家偏还要请个大夫，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大夫。
宁姐儿知道刘思存是担心的，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宁姐儿道：“师兄，我先去，烦你带上药箱过来。”她能进屋，可她觉得师兄医术更为高明，有他在外头回应总要放心许多。
子溪一边儿点了头，一边儿已经在收拾药箱，说道：“你快去，我马上过来。”这个孩子他也不敢慢怠，便是宁姐儿没让他去他也得去的，这可是太子一脉的传承，当然，如果是个儿子。
许家已经乱作一团，下人们都聚到许奶奶屋外头，等着消息。王先生一家更是急得如热祸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许奶奶虽然是经历过的，但刘思存的身份摆在那儿，她哪会不紧张。丽娘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急道：“娘，怎么办？我得过去看着。”
许奶奶看她的样子，比两年前好了许多，不用拄拐就能走了，说道：“你过去也做不得什么，听说你女婿把人都安排好了的，万不会有差错。”话是这么说，可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茹姐儿的第一胎，似乎更难。
丽娘左右一想，不是不放心，道：“不行，媳妇还得去看看。娘，要是有消息，便让翠儿回来报与你知。”
许奶奶也是急，也没个主意，随意挥了手：“去吧，我在家等着，一有消息就传回来。”
两人正说着，王娘子过来了，说道：“我同你一起去。”她比丽娘更急，这可是太子血脉，她得守着。
许奶奶点了头道：“也好，总得有镇住场面的，别被那些稳婆给诓住了。二姑娘过去了？”翠儿上前道：“招弟已经叫去了，想必是去了的。老太太不用担心，咱们姑娘都是有福的，必能平安生下小少爷。”
许奶奶还待说什么，这没出嫁的姑娘怎么好进产房，可再一听是刘少爷请了去的，且二姑娘在九岭也算得上名医了，又是师出名门，不请她也不在理，便又哑了口。
丽娘和王娘子急急赶到刘家，是个小院子，平日里都只有小两口住着，只一个丫头守夜，侍候的婆子夜里却是宿在许家的。丽娘一进院子，便见刘思存急得在院坝里来回的走着。
丽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放心，她行的。”刘思存平日里总笑嘻嘻的，这回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点了点头，手儿心里却直冒汗。
王娘子道：“放心，我瞧着茹娘平日身子骨不错，又日日活动着的，没问题。”
“宁儿进去了？”丽娘瞧子溪已在外厅桌上伏头写着什么，便猜宁姐儿已是进了屋，问道：“又说怎么样吗？”
招弟过来道：“姑娘进去有一会儿了，什么话也没传出来。只听夫人喊疼。”丽娘强稳了心神，说道：“都到屋里坐着，咱们在这儿说着话也会影响她。”说着便挽了王娘子往东厢去。
一院子的人都随着她到了东厢，又听丽娘道：“翠儿，去煮了茶点来，估摸着还得等些时候。”
茹姐儿刚过了十五，便与刘思存完成了婚约。两人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后来的浪漫甜蜜，日子过得有板有眼。茹姐儿常对宁姐儿道：“往日那么多诗书竟是白读了，倒是闲暇时学的酿酒派上了用场。”
他两个自然不会短了吃喝，但总得有耗时的事情做着才不无聊。刘思存自代王去了，刚过了孝期又与茹姐儿成了婚，便在九岭长久住下了，传递消息的常是黎烨。
宁姐儿曾有一段时日看着这两夫妻从早到晚忙着酿酒，再无心他事，差点儿就让她以为刘思存没了那心思。谁知又被她无意间听到他与黎烨的谈话，这才知道，他是人在九岭心在天涯。他借着黎烨，与外头的人一直来往，后来又凭着王先生的名声，与太子旧部搭上了线。
谁说他就真的安于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的小百姓生活了？！
里头渐渐没了声，丽娘心一紧，赶紧让翠儿去问，还没走出东厢的门，里头的婆子便来了：“夫人，姑娘说了，如今刘夫人宫口未开，不能使力。”
“可有用参？”丽娘手都握紧了。
“用着呢。姑娘说现下虽然还没到用参的时候，但夫人终归不是正常分娩，含着的好。”那婆子说的分明，显然是宁姐儿叮嘱过的。
许家再不是用不起参的，便是许家没有，王爷也断不会少了这边儿用的。丽娘便道：“如此便好。催产药可熬上了？”
那婆子又道：“二少爷早让人熬了，这会儿正在喂。”
催产药一下，至少也得两三个时辰才会起作用。丽娘便道：“思存，先去休息吧，再快也得到明儿去了。”
刘思存哪睡得下，可丈母娘发了话，他便不得不退。西厢是有两间做了书房，也是铺了床的，只刘思存睡不着，便出了门寻朋友喝酒去了。
茹娘吃了催产药，不时便要疼上一疼。宁姐儿抽了空出来一趟，小声对子溪道：“师兄，我瞧着，姐姐倒像是胎位不正。”
子溪一愣。宁姐儿道：“我问了那两个稳婆，她们也有些察觉。”
胎位不正，若不能归位，保不准就是一生一死。宁姐儿不敢对外头说，也嘱咐了两个婆子先别声张，可再等下去宫口开了，孩子就要出来，到时怎么也得给丽娘和刘思丰存说了才是。
子溪道：“你可记得爷爷书上写的法子？”
宁姐儿点了点儿，担忧道：“可一次都没碰到过，我怕......”
子溪站起身来，扶了宁姐儿双肩，说道：“相信你自己，你行的。”子溪朝着宁姐儿点点头，宁姐儿也点了点头。子溪又道：“一会儿若要生时你说一声，我在外面给你念爷爷的手札，我们一起给你姐姐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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