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暖冬
这一年是个暖冬，大氅完全用不上，棉衣外头再罩件厚外衣便足以。可宁姐儿畏寒，特特加了毛领，小圆脸往里缩了缩，手交叉着往袖筒里边儿钻。
“真这么冷就别过来了，我一个人能行。”子溪守在车边，看着那些人把药材往车上搬。
“这药我也有份儿的。爷爷说上次的药丝毫作用也没有，让咱们换个方向去想，师兄觉得呢？”宁姐儿不止惦记着那边儿的药，她还惦记着给她爹娘的配方。她自学医以来，妇科也没少研究，再没有生了一胎却怀不上二胎的，除非是生孩子时受了损。
她从许奶奶处打听了，丽娘确实是有大出血，怀不上也还正常。可芸娘却是正常生下宁姐儿的，怎么也怀不上？她配了方子让芸娘悄悄的加在了与许仁的饮食中，但愿会有效果。
子溪笑笑：“爷爷都不知道的，咱们这么操心作什么，缺不了咱们这份儿。”
“那咱们药铺杂囤积了这么多药材作甚，算上这一回，怕是有两个仓库了。再来一回，你那小院子可装不下了。”
子溪又是笑笑。九岭人再多，哪用得上这么多药材。
“二姑娘，老太爷让奴才请您回去。”招弟一脸喜气的跑来，临近过年了，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况许家还给了招弟一家封了赏，三个人的加起来得有四十来两，好过一般人家一年的嚼口。
宁姐儿只看着药材，问道：“又是什么事？我这儿还忙呢。”许老太爷越来越离不开宁姐儿了，稍大一点儿的事情都得和宁姐儿说过了再做决定。
招弟笑道：“老爷来信儿了。”宁姐儿头一偏，再回头看了子溪道：“我先回去了。石爷爷给我的东西你直接放你家得了。”自许仁被代王封了个闲职后，许家的礼从来没有断过。芸娘在那边儿比得丽娘更忙些，交际应酬一样不少。
子溪笑道：“少不了你的。世子的赏赐也下来了，说是明儿或者后日便到，你想好给世子带些什么？”
世子难不成还缺了吃穿，他要的她知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全给。宁姐儿笑道：“他上回给的金算盘不错，这回就多给一本吧。”上回那些估摸着那些人都还没消化掉，这会儿又给送去两本，至少明年一年她都轻松了。
丽娘倒是安心，坐在九岭家中半点儿没有想去锦城的意思。茹姐儿一日日的担心连宁姐儿都看出来了，偏丽娘还能笑着对宁姐儿道：“多寄点儿东西过去，吃穿用度能送的都送。坊里出了新品，装两箱送去，给你娘做两身儿，余下的让她送给那些个官太太。”
茹姐儿当着宁姐儿的面还能笑着应对，回头就对丽娘道：“娘，您当真一点儿都不担心。”
丽娘道：“她若能生，早就生了。”十分有信心，这么些年了，能生早就生了不是吗？而且这么几个月，她实在做得很好，没有一个丫头能近许仁的身，便是近了身的，也都没住进锦城许家，这就足够了。
宁姐儿望天一笑，若能下场雪多好，至少来年不会如此辛苦。
“二姑娘，您可回来了。老太爷在书房等好久了。”李老爹开了门忙迎了宁姐儿进去。
“爷爷一个人吗？”宁姐儿凝了眉，感觉不是好事。
“今儿收到了老爷送回来的东西还有一封信，夫人这会儿正在整理东西，预备着给各亲戚们送去。老太爷拿了信就回了房。”李老爹垂头道。
宁姐儿嗯了一声，让招弟下去后自己去了许老爹的书房。
“爷爷。”书房里倒是窗明几净，一封信正放在窗户下的桌子上。
许老爹道：“宁儿，你瞧你爹是个什么意思？”许老爹把信交给宁姐儿。宁姐儿接过信看得一回，眉头也是紧着没松开。
北方的征战说来就来，入秋的时候连着战了三场，双方各有输赢。这会儿入了冬，战事再不能有，但守边的将士却不能离开，得寸步不离的守着，防着开了春，天气一暖和那些人便又来犯。
许仁当时捐出的表面上只一万两银子，后续中却联合商会其他商人暗暗给代王府输送了一万石粮食，让代王在圣上面前做足的脸面，也让圣上能底气十足的挥军北上。
因此，许仁才得了闲职。
可这会儿许仁却又说让家中囤积粮食。上次那些粮食是许家往外收的，丝毫没动许家根本。如果这回还要这么多，少不得就得开自家粮仓了，冒险啊。
宁姐儿想得两回，如果许仁还想着用粮食讨好上头，再是没必要的，可......宁姐儿看了看天，想起那句古话：瑞雪兆丰年。可今年，似乎有些暖和，连着北边儿的雪也没往年下得厚。
蝗灾！宁姐儿突的想起前世那一年，蝗灾袭遍了江北，江南也多有波及。九岭虽没直接遭灾，却也深受影响。是了，她以为灾害已过，没想到真正的灾害还没有来临。
“爷爷，您瞧着这天儿是不是太暖和了，往年孙女儿早就冷得不想出门了呢。”宁姐儿望着窗外，说着似乎与信的内容无关的话。
许老爹心里急，可自世子的赏赐不断进了许府，他便再也不敢轻视宁姐儿。压下心中的焦急说道：“可不是，太暖和了就出不了好庄稼了。”
“听说有些地方已是旱了两年了，天公真不作美。”宁姐儿似在抱怨老天，又道：“世子曾说，若是天干了，就生不出粮食，百姓就没有吃的，易子而食的有，吃树皮的有，吃白泥的也有......惨不忍睹。”
许老爹听着宁姐儿的话，陷入了沉思。他竟只想着担心许仁走岔了路，却没想到，九岭也干了两年了，河水也降了不少。难道真的有蝗灾？如果真是蝗灾，只许家囤积粮食又有何用，到时民不聊生，难民急剧增加，朝廷就会腹背受敌，如此，须想办法才成。
“九岭树木杂林繁多，河流水位虽降但还丰足，发生蝗灾的可能性不大。但周围若是严重了，流落到此间的难民便会增多，我猜着，你爹不能说明白的意思怕不止是囤积咱们的口粮，还得预备着赈灾。”许老爹想通了其中关节，便一触即通。
“衙门粮仓的粮食是今年才征缴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仓。如今可如何是好？”许老爹才将上任，九岭又是个富庶的地方，难免遭人眼红。真个儿出了灾，上山为匪的不在少数，定会选了像九岭这样富庶的地儿，如此可就再无宁日。
宁姐儿道：“爷爷，便是咱们有足够的粮食还不够。蝗虫亦可食，要想让那些受灾的民众不离了本土，就得教会人扑蝗之法，让他们既不饿肚子，还能保土地。”一旦灾害发生，为着生计，徒手百姓只得迁徙，如此一来丢掉的不止是祖业，还有更值钱的土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想离开。
许老爹点了头，又听宁姐儿道：“如今看来，蝗灾已是避无可避，想必爹也是从代王朝臣那儿得知，如此代王便不会坐以待毙。孙女儿倒是从书中看到过扑蝗之法，以十人为一队，二人持锹挖长壕丈余长，三四尺深，浮土堆在对面，四人在后，二人在旁，齐用长帚轰入沟中。二人在六人之后，用密网扑而盖之。一员官，领二百人，作二十队，每日可得数十担。”
“真有此法？”许老爹不信，否则这么多年的蝗灾怎么就避不了呢。
宁姐儿道：“只是，此法也得有官府来组织，得提前准备。有蝗之地，如非沙板田地，将跳跃者扑毕，雇牛翻耕，将子捡出，蝗子与落花生形同，每甬百枚。蝗子捡尽，再用石滚将地压平，后又用铁钯刨出，无不糜烂。前人成法，俱指平地而言，未曾议及山中。其平地用牛翻耕，用羊数百头来片践踏，顷刻如泥。牛羊均非常物，普通家庭何来如此众多的牲畜，孙女儿以为，咱们不止要囤粮，还得四处购牛羊。总有那不受灾的地儿。”
许老爹了了一桩心事，又道：“你可曾收到世子的信？”
“估摸着最迟后日便可到。”
许老爹道：“此事也可提上一二。他们自是知的，若不知，也算提个醒。”
宁姐儿心道，这法子耗时耗财耗力，不到万不得已代王怕是不会用，何况如今北边儿有战事，哪来那么多人做这事儿。若能调集百姓倒是个周全的法子。
世子的节礼准时送到，还附了好长一封信。言语间，似乎要推迟水患治理的时间。宁姐儿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意思，拿了信儿去找子溪。
“代王病重。”这等事原是传不出来的，可石家不同，石老太爷没瞒着子溪，自然知道得更详细。
宁姐儿甚是意外，怎么就病重了，不是说好歹还能拖个四五年？
“内忧外患，王爷不比圣上轻松。”子溪说得简单，但宁姐儿已懂。他这是心力太过劳累，累出来的病，再好的药也救不了。
宁姐儿当即将此事甩开，笑道：“师兄，今年过年，咱们家人口可真多。刘少爷也要来呢。”
子溪道：“也就是他了，别人再没这么厚脸的。”
“王先生却巴不得呢，两人一见面便躲了书房聊天，一聊便是半日，师母若不去叫，怕是吃饭都会忘了。”宁姐儿可不单纯以为这两人在谈诗词。想当年，王先生可是太子府中得力的人手之一，没几分才能焉能全身而退？
子溪道：“也不知他倒卖了多少王先生的字画，你师母也不说说。”
“说他作甚，你没瞧着先生名气可比以前大了好多，他正高兴呢。”宁姐儿收起世子的信，说道：“等开了春，我满了七岁，先生说还要教我作诗，好头疼，也不知如何能避免。”
子溪笑笑，说道：“他若能教我才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笑间，年关来临。这是子溪在外头过的第一个年，比之刚来时已是好了许多，半点儿不见中秋节时的落寞。
许家人并着王先生一家，还有子溪和刘少爷，倒是热闹得紧。
刘少爷和茹姐儿已是定了亲，许家又再没有男女不同桌的规矩，一家子其乐融融。
黎家年前就来了礼，因着丹姐儿在许家进学的关系，又另备了一份儿给王先生，说是承蒙王先生的教导，丹姐儿竟上进不少。
说起这几个学生，王先生一脸的笑意。只想到琳姐儿却皱了眉。这孩子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思，王先生也不管他，只交给王娘子，让她学些其他的。
当所有人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九岭的百姓们还在高高兴兴的准备着过元宵节时，代王府传出了丧钟，代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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