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红糖
芸娘在九岭没有闺蜜,真要说得上话的,叶桂娘算得上一个。叶桂娘单名一个月字,与芸娘进许家是同一年。芸娘刚进许家不到半年,也是到山上给许仁送饭,在山上遇到了叶家的迎亲队伍。
唢呐锣鼓敲得震天,月娘便坐在大红的轿子里,一路颠着往叶家去。芸娘不知月娘娘家如何,可看后头跟着的三抬沉沉的嫁妆,倒也不显得小气。比起自己是嫂子发卖出来的,芸娘便觉得这已算不错的成婚礼。
把这事儿拿到许仁面前一说,却听许仁说那叶家是个败相。要说这乡里的屠户就没一个家里是搅不动的,多是在街上置了铺子屋子,再不济也是赁了个铺子做得长久生意的。
可这叶家却不同,叶老爹老实叶大娘却是个手中有一个却要花出去两个的性子。自叶老爹生病以来,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花了个精光,叶大郎接了爹的活计,手艺却不如自家爹,生意一时只能勉强糊个口。
叶大娘眼瞧着叶老爹不行了,这才着了急,拿出仅剩的家资,请了媒人,这才连哄带骗的说了个水灵的媳妇进门,一来为的是冲喜,二来也想让叶家早日开枝散叶。
芸娘头一回见月娘还是怀上宁姐儿三个月多的时候,看见月娘趴在土堆上吐得黄胆水都快出来了,手里还拿了锄头去翻地。芸娘再是困苦的时候也没这样过,看着便心疼,扶了月娘坐到土梗上给她顺背。
这一聊下来才知道那叶婆子是个多磨人的角儿。家里面粮都得数着颗粒下锅,白米干饭是没有的,每日喝得几口粥,啃上几口饼,粘的粥还得让给叶婆子吃。
起先叶婆子打着月娘嫁妆的主意,可月娘不提她便不好说,只一日日的看着那两口箱子说些风凉话。念得久了,月娘心便软了。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拿了嫁妆里头的东西当了换得银子,买了公爹的药还得再买了吃食回来,这也罢了,叶婆子却拿了钱买好看的布料子。
这样花法,月娘的嫁妆也没剩下什么了,除了一个传家的手镯再没其他可当的了,叶婆子又对月娘拉下了脸,说不上三句便是当头一下,敲得月娘脑仁疼。
叶大郎的生意时有时无,只要有猪杀的日子,便可管得他与叶婆子两顿饭。可再不能吃了还揣走,月娘便只好在家啃干饼。这样苦哈哈的日子,月娘不敢往家里说,说了也无济于事,只好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叶老爹的病情却更重了,叶大郎走乡窜村的去找生意,留了月娘一个人在家侍候婆母和公爹。叶婆子便更嚣张了,看月娘不过在床上眯得一会儿,便拿了抽条往月娘身上招呼:“你个懒婆娘,这是要饿死我不成,赶紧着弄些吃食回来。”
月娘忍了心中不住翻腾的酸意,拿了锄头往山上走。叶老爹在时也没指望着叶家那一亩三分地儿,贫脊不出货,如今病倒又没有人看顾,难不成那土地还自个儿长粮食不成。
芸娘便是这时与月娘认识,后来又常在这儿遇到,看月娘腆了肚子还做农活,便常多拿些吃食来,看她吃了才走。
这些事儿芸娘都按在肚子里,后来又看黎大娘时不时偷偷接济家里,这才与黎大娘偶尔说上些话。黎家日子渐渐好过,连着叶家的日子也过得稍微好了些,芸娘却知月娘在叶家仍是受着苦。
“娘,您明知这些鸡蛋怕只会进了叶婆子的口,做什么不拿些别的?”宁姐儿跟着芸娘上山下山,两个大人说话,两个孩子便在一边儿玩着听着,宁姐儿的心性又是多了只耳朵的,哪里会不知叶家的情况。
芸娘笑笑,月娘在月子里,又要奶娃,叶婆子再是刻薄,也没得让月娘没奶水奶娃,何况这还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大孙子,便是指缝中露出些,也会给月娘吃。“宁儿,到了那边儿可不许这么说话。”
月娘没出月子,按说该是在床上躺着休息才是,可芸娘进得门却看见月娘在洗衣。心中再是觉得要忍着,这会儿看了也不免来气:“这是不要你这身子了,还没出月子便浸了冷水。”
月娘抬头一笑:“你别气,好不容易来了生意,大郎和娘出去了,家里这一摊活儿总不能没人做。”月娘甩了手上的水,让了芸娘进屋,看上了热水,说道:“你怎么来了?”
芸娘知道,若是她不做,晚间叶婆子回来又有理由打骂。压着气儿道:“若不是黎大嫂说,你打算还瞒着不成。这是好事儿,怎么还捂着。”芸娘说着要去看摇蓝里的小哥儿。
月娘哪敢说,她因着自家嫂子带了那些礼来看她,她不过是多煮了一个鸡蛋,便被叶婆子骂得狗血淋头,说她掏空了婆家顾娘家。这样难听的话传回了嫂子家,别说嫂子,哥哥都被气得冒了烟。
桂花从厨房那边端了个簸箕走过来,看见宁姐儿便道:“我一听就是芸姨来了,我龛了红糖饼,你瞧,还热乎着,快吃一个。”
宁姐儿看了桂花便觉心酸,小小的人儿,比她还小上四个月,家里的活却是什么都会了。她哪会吃这红糖饼,不用想也知道是两母女的午饭。
芸娘看着心酸,把那一篮子鸡蛋提在手里往厨房里去,一边儿还说:“月里吃不好,还做这些活计,你当真是强人。”这话一说月娘倒陪了笑道:“哪像你说的那么严重,桂花熬了粥的,这红糖还是娘特意买回来给我吃的。”
芸娘哪会听她的,打发了桂花看火,也不敢用米,只好给月娘和桂花都煮了两个红糖蛋,蛋和红糖用的都是自己拿来的。月娘倚在门边儿,拿手抹了眼:“该是我做给你们吃的。”乡里习俗,本该是叶家煮了红糖蛋给客人吃的,如今芸娘拿了四个蛋,权当是她和宁姐儿吃了,做给月娘和桂花吃。
宁姐儿把蛋端到桂花面前道:“知道你吃不上,赶紧吃了。”
桂花端了在手里,热乎乎的,又看看月娘,见月娘在芸娘的目光里含笑吃了,这才把碗端到一边儿,拿了东西给盖住,说道:“我不用吃,藏在这儿,等娘想吃了给娘吃。”
宁姐儿一听鼻子便发酸,道:“你若不吃,我可不理你了。”桂花没法,只好吃了一个蛋的蛋白,蛋黄却没吃,喝得两口红糖水装作吃撑的样子道:“我吃不下了,真的,我刚吃了一个饼,哪还有地儿。”
宁姐儿拧不过她,知道她这是给月娘留着的,叶大郎和叶婆子少不得会用了晚饭才回来,她和月娘晚上还不就是稀粥就饼。左不过总共也只能用四个鸡蛋,叶婆子回来了是要点数的。
月娘嫁到叶家不到两年,叶老爹终究还是去了。家里没了公爹,事儿虽少了,可月娘生了个女儿,被叶婆子整日的骂,一日总要骂上个三五回。有一回叶婆子竟拿了桂花出气,月娘实是忍不过去了,带了女儿回娘家,不想这叶婆子还打上了月娘娘家,吵得整个个村儿没有不知的。都道叶婆子是个泼妇,可再看月娘确又生了个女儿,也不敢帮得狠了,两边儿劝和着,月娘自知生了个女儿抬不起头,便又回了叶家。
等月娘吃完,芸娘从怀里掏出五两银票出来,死死按在月娘手里:“这个你可得看劳了,如今你且指望不上娘家,若再没了点儿傍身的,以后桂花可怎么办?”月娘瞧着宁姐儿把桂花带到了外头,便把话敞开了说:“如今有了儿子,你也得想着女儿。那人能不亏了儿子孙子,可会不亏了你和桂花?真要有个不济的时候,你怎么办?”
月娘知道,便是生了个儿子,叶婆子待她也没有多大的转变。家里父母都去了,若没个利头嫂子又怎么会看顾着她和桂花。眼里蓄了泪,再不推辞,顺手握了芸娘的手在手心儿里:“他对我和桂花不错的,你别担心。等我有钱了,这钱还还你。”
亲娘打骂了自家媳妇他还不敢说半个不字,顶着孝道的帽子半点儿没把自家媳妇女儿放心里,芸娘可真不觉得这叶大郎对媳妇好。可这话却不能说,便道:“还不还的且是后话,你日子过得好了比什么都强。如今你们有了儿子,他待你会更好的。媳妇熬成婆,总得熬。她这么对你,你还对她那么好,总要落得半声好才是。”
许仁山上要请短工的时候,芸娘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月娘,月娘手脚快,做事利落,采茶技术也好,这一年总要采上那么几回,回回都请了她。许家工钱给得高,她得了工钱回去,叶婆子对她多少也好些。
芸娘看房前房后也种了瓜果蔬菜,再不是以前杂草丛生的模样,屋子也还翻新了一回,再不用怕下雨漏水,把床上的铺盖也浇得湿了个透。也因着这些改变,芸娘知道月娘是个勤快的,不过是因着桂花是个女儿,让她在婆母面前抬不起头来,可若叶婆子真要对桂花做出什么,她却是百般不依,与叶婆子横上几句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大人在里头聊着,两个孩子便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聊。宁姐儿听说子溪要置地请人时,想到的便是月娘。她想帮月娘和桂花,却又知道这家有个管事的叶婆子,这个祸害之源在,便没个安生的时候,到时可不得给子溪添乱,这才没提起。
“桂花,你爹......对你可好?”宁姐儿一直担心叶大郎有了儿子忘了女儿,尤其又有叶婆子掺和,再不可能的事儿都有可能。
桂花埋了头,却又似在笑:“好,怎么不好。以后我还得把柱子带好,帮衬着我娘。我娘说等柱子再大些了,她还想到街上去支摊儿,她存了些钱,到时给爹去买猪回来,自己杀了卖猪肉,赚得可比只是杀猪强多了。”
宁姐儿知道芸娘要给月娘银子,若是如此,倒也算帮衬上了。可一想到叶婆子见不得钱的样子,便又觉得月娘的苦日子还没到头,这画饼的事儿且得画一阵子。可总不能一盆儿水把这星星之火给浇灭了,便道:“我奶奶的铺子外头有一块地儿,到时你们来那儿卖,我们还能一起玩。”
桂花笑道:“若真是那样可太好了。”宁姐儿才将看了柱子,脑后平平的一块儿,不似其他孩子刚生下来时看着圆满,总觉得有问题,可看桂花笑得那样好,便又只能压下不说。
桂花道:“不独我娘要去街上支摊儿,等我再大些,还会在街上赁个铺子,像那些屠户家一样。”宁姐儿想笑,想想叶婆子的为人,却又着实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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