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凝斗酒 酒万盅
说罢，矣凝腾空一跃，悬至殿中，扬袖一挥，袖墟中飞出一把布满斑驳锈迹的短剑，剑柄一匹临战之狼明目利牙镌刻，灰蓝的纹路做以身躯缠绕接合构成镂空的长柄。纹路绵延不断，盘旋至玄铁剑尖，剑身被锈侵蚀，造成几个空洞，配上矣凝沉紫的服饰、绝美却戾气的战貌，凝成一个庄重的气场。
宴会刹那安静，所有人静待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会做些什么。
矣凝落地，身后响起了九重天的凌天破阵曲，拿捏着鼓点，矣凝微微动用了一丝灵力，抛起短剑，转身三旋，将侍女匆匆准备好的六个琉璃盘掏空，全数收缩置于身前。
傲锦细细清点着矣凝找来的东西，正好认了个全——其一，深海白茶，四海皆产，素日冷水侵泡一刻钟，味泠冽性寒，不宜多食；其二，岭南苏茶，凡世岭南特产，赤色，须过沸水五道方能显味；其三，九天玄茶，米粒状褐色，喜烹香后入水，烘烤香浓入口香甜；其四，墨观音，凡世产，清香和煦转而冷冽，终而回甜，十分独特；其五，宴席上的杏梨酥；其六，宴席上的焦糖冻。
傲锦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能同酒酿联系在一起，环顾席上一周，想来大家与他是一样的想法，甚至一众见惯了胭脂醉平日芳华酿法的侍女都被吸引去了视线。
不愧是龙宫，每一种茶都选至上品，这可省了矣凝好些功夫去调节茶种味道。短剑落下，矣凝用手腕接住，旋即一转，运气在虚空画弧，短剑随着气场扭转，虽然锈迹斑斑，却是锋利无比的斩开大小不一的茶叶，且越旋越快，由左及右，由上至下，随着矣凝越发激烈的剑舞不断切割，直到所有化为尘埃。
破阵曲一节告终，矣凝站定，短剑举在胸前，手腕一收，将其收回袖墟。旋即细水出袖，径自脱鞘而出，平悬于矣凝眼前。
胭脂醉安静的看着眼前颜色单调却气势深沉的剑舞，不得不说，那里被矣凝一站，好似一个空洞，能将所有观看的人都吸进去。破锈的短剑将那份沉重渲染到极致，仿佛置身最痛苦的战场，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无可奈何的挥舞，所以当短剑消失之时，胭脂醉跟着松了一口气，而下一秒再抬眼，一双杏眼荡漾一汪清泉又将她吸入深渊。
矣凝笑望着胭脂醉，说不清此刻的情绪。
身后的曲音一转，摇身变为悠扬的临江仙，竖琴悠悠拨动，一个个音调像是打在心尖上。将看着胭脂醉的视线抽离，矣凝向自己座位边的侍女点头示意，随即侍女高高扬手，玥璃殿内所有夜明珠被黑色的海贝包裹掩盖，刹那，整个殿内漆黑，只有偶尔的一丝琉璃色泄露，一晃而过。
两个早已准备好的侍女一左一右，重重放下两个似是坛子的声音，矣凝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娇小的火石，轻轻摩擦，一道火柱窜天而上，几欲烧至屋檐之时被矣凝二指一唤，火光渐聚，乖乖的凝为一撮燃于细水剑下。
本已化为肉眼看不见的尘埃的茶叶，被灵力包裹拢在细水之上，隔着纯白的剑身与火光两相隔、两相望。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尘埃点亮了无数细碎的光茫，变化出五光十色，染满了整个玥璃殿，十分绚烂。
火光映照着矣凝棱角分明的眉目，她依旧微微笑着，紫衣被染成了鲜红，塑成一道更为美丽的风景。傲锦杵着下巴看着光源，却不知到底入眼了哪一边。
矣凝后退了一步，两手同抬唤起了两侧坛子中的冰封白酒，用灵力在身前拉成长条，而后运满灵力一推，冰酒瞬间吞噬了火光和尘埃，却在下一秒，反被火光反噬，一阵火舌拉的很长很长，焰心上下喷迸，好不精彩。
细水回身的一刹，玥璃殿再次恢复了光亮，矣凝反手握着细水，恭敬的向众人弯腰致礼，数千酒滴随礼一同落进众人杯中，剩下的乖乖悬在矣凝身前。
“精彩！”又是龙王先出了声，随即再次掌声和赞美不断，只是这一次，很多侍女和舞女也加入到了其中。
“小仙出身仙门，勉强学了点舞艺，却是剑舞，还望各位见谅，小仙献丑了。”
“哪里丑，仙子姐姐太棒了！”寿星拍着小巴掌蹦跶到矣凝身前，把她拉回了坐席，这次矣凝还是很感谢他的，本就已经几乎承担不了灵力的身体，此刻有些眩晕。
“寿星君的酒杯我也满上了，不过杯子里的不是酒，而是茶，星君可以去尝一尝。”
“真的么，仙子姐姐真好！”
故作镇定，矣凝视野却已经模糊，勉强巡声辨别着声音来源，一一回以微笑。待众人总算想起品一品酒时，矣凝才长吁一口气，模糊中摸到杯子，闭了眼睛一口下肚，和着烈酒将泛上喉咙的腥甜咽下去。
“这酒，入口即化，醇香怡人，却是转瞬在喉间变得剧烈厚重，滑入喉中又留下一股沁凉，终是暖意融融包裹着全身，回出一溜甜味和茶特有的清香，甚妙！甚妙！”没看出来傲锦文起来也是蛮有木有样的。
“我的感觉不同，沁凉入口，香甜浑喉，暖意入身，终是烈酒！好酒！”龙大太子喜出望外，自己动用灵力，又添了一杯。
“老夫品的也不大相同，醇香意暖，厚重却不算烈，芳甜怡人。”福禄星君也开了口。
“寿儿觉得喝到了好多种带有茶香的果汁！”
矣凝轻轻晃了晃脑袋，视野终于清晰了过来，迎面正对的胭脂醉正死死盯着自己，笑容可掬地盯的矣凝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当然矣凝不知道，此刻化在胭脂醉口中的烈酒，冷意过后，满满的回上了一股酸与苦。
“本王也不大相同，紫凝仙子，不知是什么缘故？”龙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手中的酒杯晃了晃，与普通酒水无异的纯白色液体中偶尔闪烁着些微彩色的微茫。
“不过是茶叶的小把戏，凡世茶种很多，只因为不同的人爱饮不同口味的茶，我只是将几味凝到了一起，用酒香烘托融合。而品出来的味道，说到底和品酒的人有关。不同的人，不同的味道，不同的心情，不一样的体会，仅此而已。”
“说起来简单，光融味一项，天下不见得有第二人能做到如此炉火纯青，更不必说口感了。”龙王又晃了晃酒杯，虽说是各有千秋，但是意味也好，心情也罢，胭脂酿都比不上，除去不同的香醇口感，就唯独一份华丽还可一较高下。
“父王，你嘴边……”傲锦赞同的向龙王投去目光，却是被龙王唇边的一点银光吸引了去，话未完全出口，只见一点银光渐渐向眼角绵延，一条条银线勾勒出一朵银色的牡丹，滞留刹那，转瞬消逝。
就在傲锦目瞪口呆的看着龙王的同时，龙王也看到了傲锦唇边绽放的一株银色鸢尾，惊讶之余，玫瑰、雏菊、桃花相继在众人唇畔绽放，甚是绚烂。
“啊，这是因为之前还在研究调酒的时候，我六哥总是偷喝还不承认，所以在这酒完成之前，就加了进去这个酿术，小仙觉得挺有趣，便一直留下来了，各位还望勿怪。”
“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龙王捧腹大笑，比较的阴霾一扫而去，真真实实的喝起酒来。
“紫凝仙子，你这酒叫什么？”从一众面面相觑之中抽离，傲锦也是满面笑意。
“万华酒。”
“万千芳华，不错，好名字。傲锦今日有幸，共品天下两种至尊佳酿，实乃人生一幸，父王，各位，我先敬小妹和紫凝仙子一杯！”
宴席在万华酒的出现之后，又渐起一个小□□，矣凝还是第一次将此酒给师傅和白逸之外的人喝，虽有自信，不免忐忑，见到如此受众人肯定，也才放宽了心。尽兴之余，不免喝了很多，有毒也好，无毒也罢，早被她置之脑后。
于是，宴毕之时，矣凝已经喝的七荤八素，勉勉强强的担在食案前，两手杵着脑袋努力保持典雅的微笑。她不敢睡过去，早已透支干净的小身板若是这会睡过去，不知道要躺上多少日夜，肯定惹人生疑，何况，在这个王姬会给她下毒的龙宫，她实在没有勇气滞留。
福禄星君带着小寿星君一一告别，矣凝勉勉强强的起身行了个不到位的礼，又勉勉强强抱了抱小寿星君，这才被放过。
西海的控制权刚刚回到龙王手中，龙王亦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宴毕，龙王便带着二位龙太子一起离宴，本说收拾出一间偏殿供矣凝休息，矣凝婉言拒绝了，于是龙王便吩咐胭脂醉送矣凝一程。
不出三刻，热闹的玥璃殿变的冷清而空荡，迅速收拾完毕的侍女被胭脂醉屏退，矣凝靠着大殿的门柱，坐在进门的台阶之上，全然不顾身份有别的问题。
“紫凝仙子，我送你出海吧？”胭脂醉纤手扶上了矣凝的手臂，矣凝笑着推开了她。
“为什么呢？我没想明白。”
“仙子说什么呢？”
“我说酒。”
“仙子今日喝的太多了，往后别这么喝了，伤身。”
“最伤身的也就只有今日了吧。原来醉王姬还给我留了以后？”
“瞧仙子都说些什么胡话呢，真是醉了。”
“我不过想知道原因。这么无知的忍受一切，太憋屈。”
矣凝深呼吸一口气，抬眼，看见前方模模糊糊迎来的一个身影，起身歪歪扭扭的向前迈步，不知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胭脂醉的回答。
边走矣凝边想着若是方才没有调酒的话，还能用灵力压一压上涌的酒气。早知道问一问暹珂，解毒的同时能不能解酒就好了。
啊，这幅半仙的身子骨，混迹在仙神的世界真是太不容易了！
郁闷着，脚下一个踉跄，模糊的身影迅速一晃消失在眼前，矣凝整个失去重心下栽。就在要亲吻上高贵的琉璃制地面的一刻，一双手护住了她。
那抹熟悉的冻蓝色，忽然让矣凝清醒了一瞬，也明白了胭脂醉不再接她话茬的原因。
兮晔将脑袋冲下的矣凝翻过身，捧在臂弯里，撤去面纱的容貌清晰的刻在兮晔眼中，他笑了笑。
“晔君，为什么回来。”依旧温柔的声线，却是隐藏着悲切的语调，胭脂醉拖着一地霞衣，未挪一步。
“小寿星君在席间给我传了封信，说一定要来接他，看来，他想让我接的，并不是他。”
“也不该是她。”
兮晔浅笑，没有答话，矣凝已经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兮晔弯腰，将矣凝抱在怀中，转身就要离去。
“有那么像她么？”胭脂醉吞了吞口水，声音已经近乎哀切。
“不像，她，怎么会像她。”
兮晔悬风离去，几步就踏至半空。矣凝歪斜的窝在兮晔怀里，沉睡的呼吸忽然变的浅薄，矣凝伸手环在兮晔腹间，呢喃道，“下雪了么？好冷。”
兮晔笑着紧了紧怀中的人，抬头望向临近的水晶球面，一颗颗诺大的雪花正从其中落下。轻轻一吹，兮晔吹散了飘落在矣凝近身的雪花，矣凝又往兮晔怀里钻了钻，“龙宫里怎么会下雪呢。”
“因为你来了……”
诺大的玥璃殿空留身着华美霞衣的胭脂醉，半空飘落的雪花代替了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她怨自己，方才就算引起轩然大波也该动手。
所有阻碍她走向兮晔身边的隐患，都该除去。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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