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进退两难 2
卫容被收入天牢，听候发落。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收押卫容并非天子旨意，而是迫于满朝的舆论诽议，刑部才出面将卫容带走。用宫里太监的话来说，紫宸殿的门槛都矮了半截下去，朝臣们一个接一个吃了闭门羹，第二日却又起早跪在紫宸殿外头，只是他们的皇帝压根不想处理这件事情，众臣高呼，李大人死得冤枉，里面的人却充耳不闻。
卫容坐在天牢里头，刑部对她的待遇倒是可以，没像那些罪犯一般睡在乱草堆里，好歹给她安置了张床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正临死前的那股怪力从何而来，连她都收手不及，天牢里潮湿生闷，只有弱光从窗户透进来，案件错综复杂，一时之间，卫容也难以梳理。先是太后大寿东夷行刺，紧接着商部漏洞百出，然后楚宵又毁了她手中唯一的证据，最后是李正死于她刀下。种种串联在一起，越是让她想不通，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他们的目的，是她卫家，还是北齐朝廷，更甚是难以揣度的野心？
天牢里卫容百思不得其解，王府中楚宵只庆幸自己早下手一步，保住了卫容性命，那日莫董昭对的话至今犹在耳，“王爷恐怕还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是那一句话彻底激醒了他，楚宵从来步步为营，却忘记了连那个位置上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现在想要完成根本难如登天，先帝倾尽一生的心血，想改变北齐数百年的官制，到头来反被先法限制，楚懿更没有那个能耐。北齐百年来的官制根深蒂固，又极其复杂，其中牵涉世家之广，一旦改动不善，后果则不堪设想。卫家同样也想把这腐朽败落的官制连根拔起，只可惜，连皇家都没有的能力，卫容如此行事，螳臂当车而已。
所以从始至终楚宵都想替卫容承担她想要完成的一切，从十六岁慧辩外使起，他点滴努力都是为了有一日能够实现他们共同的目的。
“王爷，卫将军府上那个赵什么求见。”楚平从外面进来，明明都嘱咐王爷不见外客，那人却在外面厚着脸皮非要见自家王爷。
楚宵正有诸多细节想要从赵熙那儿了解，只是没想到两人一碰面却势如水火。
“我知道王爷毁了账本的初衷，可王爷是否做得太过？”赵熙恭谨地行了礼，眸光里是攒动的火苗，“王爷明知将军心意，可王爷既不懂珍惜，何不拒绝？难道身居高位就可以任意践踏他人情感？”他一字一句倾泻心中多日的愤懑，是不忍卫容被楚宵所伤，是在他看来楚宵行径的卑劣。
“如此说来，赵大人对本王很有意见？”楚宵倚着屏背椅，头微微斜着，眼神从赵熙身上扫过去，两鬓散下来的碎发被屋外进来的风吹起来，倒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不将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赵熙知道自己入不了三王爷的眼，但若是与卫容有关的事情，他不会轻易放弃，“王爷，卫家于我北齐而言，是左膀右臂，若是没了卫家，北齐……”
“够了！”楚宵赫然打断赵熙的说辞，“你才做了几日的官，倒在本王面前说教起来！本王不想与你多言！赵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
他猛地站起来，素白的身影掩住了屋外打进来的光，楚宵怔了办瞬，却见到赵熙双膝稳稳落在地上，“王爷，下官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如今只求你一次，卫将军是冤枉的！请王爷替卫将军一正清白！”
只是这一句，楚宵就觉得自己输了，他处心积虑为卫容谋划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有一次向赵熙这般，赵熙对她的情意远比自己要纯挚许多，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也仅仅是自私的想让卫容来和自己一同分担小半生里所有的苦痛，并不是真心诚意的相同她在一起，就好比那一年，他擅自改掉父皇的遗诏，而选择把唯一的弟弟推了出去。
“行了，你起来吧。同本王说说李正死前的细节吧。”楚宵直着身子坐起来，明明他才是高高在上，此刻在赵熙的面前他反倒觉得自己没了底气，不仅仅只因为他对卫容的心意，更多的还有对身不由己而无能为力的自责。
赵熙与楚宵细说了李正临死之前的种种，而听到“怪力之下冲向刀刃”一句时，楚宵心中已有了几分肯定，李正不过是东夷的一枚棋子，只不过废棋无用，成了幕后主使替死鬼，那么幕后这双手到底来源何处？是莫董昭，是当年一众老臣，还是连他都猜不出来的一股力量？“本王明白了，你等候消息就是。”
这句话又一次击沉了赵熙那或轻或重对的自尊，哪怕先前卫容遇险，他想出手，却只换来楚宵一句你有什么资格，是，他的确没什么资格，就像现在卫容身在牢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着楚宵出手，别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赵熙走出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半边，大概是白日吹了不少凉风，觉得脑袋有些沉重，李正乃北齐重臣，头七丧期间京中禁喜事，禁歌舞，北齐都城比平日清净许多，路上行人见少，一两点星子亮在天上，让他紧悬着的心平缓几分。
“怎么走路的！知不知道你挡着的是谁的路！”耳边一声厉呵把赵熙从云巅拉扯回来，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抬头才看到面前停着的马车，马头上还缠着缟素，看架势该是赴往李府奔丧去。
对方气势汹汹，再加上又逢丧事，赵熙不想此时再惹上琐事，立着身子就避到路边，只是对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马车里探出头来的丫鬟瞪着眼盯着赵熙，“年纪轻轻，眼睛瞎得挺早！”
“仙儿，不得放肆，又忘了我平日怎么教导你的吗？”帘里的划出的声音清脆利落，晚风忽起，里头又探出一名女子来，约莫十七八的年纪，单螺髻，杏仁眼，眉如远山含黛色，唇见朱砂一点红，只是那双眸子里却蓄着不快，让面相看起来徒增几分沉重。
那叫仙儿的丫鬟闻声缩了缩脖子，女子的眼神却落在赵熙身上，久久挪不开去，“今日是家奴无礼，还望公子见谅。”姑娘的眸光像是魔障一般，把赵熙从头到尾不知打量了多少遍，眼神里那股热切毫无隐藏的袒露出来，的确是本朝女子的作风。
“姑娘哪里话，是子兴之过。”纵使赵熙是个傻子也感受到面前女子眼中不同于常的意思，低着头别过脸便打算早些离开，府里还有些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理，毕竟现在卫容不在，他更不能耽搁了卫府的日常运作。
那女子见他要走也未作挽留，只是将头又探出些，冲着那袭白衣出神许久，“我叫李风回。流风回雪的风回，下次有缘，定会再见。”
赵熙听到晚风里的三个字，“李风回。”他反反复复念了几遍，乍得一惊！原来是她！
北齐京中除去皇室楚氏一族，接下来便是李、莫、宋三族鼎立，莫家一族前几十年占尽先祖优势得以苟延残喘，眼看着就要败落，没想到莫董昭出息，狠心将自己的二女儿送入宫门，保全了莫家的地位，莫家借着这微薄之势东山再起；至于宋家更不必说，当今太后就是宋家人，宋氏一族年轻子弟里更是人才济济，正值兴旺；而李家在北齐根基深厚，不管是京中京外还是江南江北皆有李氏一族的势力盘踞，可惜到了李正这一脉，李正生了长子后就再没生出子嗣，奈何他的儿子更不争气，娶妻第五年都没有消息，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算命先生，说是要借子来喜，李正就抱了自家大哥的独孙女回来，接着又过了数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给他生了个孙子，而此时恰逢李正独侄过世，那头便把这独孙女要了回去。
李家这一辈可谓是人丁单薄，李正独子早在自己前头壮年早逝，留下幼子嗷嗷待哺，李正兄长那脉则是死得只剩了孙女一人——-这孙女，便是流风回雪李风回。
他在江南时只听过李风回的名号，说此女命格不凡，年纪轻轻就握着李氏一脉，现下李正一死，李氏孙又年幼，这一脉也自然落到李风回手中，也难怪此女行事大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仙儿，你说刚刚那人怎样？”李风回倚着颠簸的马车，嘴角泛起笑意来，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初见的场景中无法自拔。
仙儿歪了歪脑子，想了会儿功夫才愤愤道，“我看往日到府上提亲的都比他好，小姐，你瞧瞧他那落魄样子，一看就是软柿子！”
“你懂什么！”李风回抬手敲了敲仙儿的脑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她嘴角笑意更深，“他看起来就与别人不同，我就是喜欢他！”就算多年以后，世事更迭，垂暮之年李风回站在九龙塔顶，站在整个北齐权势至高之巅的时候，她心底依旧印着初见之时赵熙眸底沉着的弯弯弦月，半张夜幕下的清澈的眸光，让她终其一生都想从李氏的桎梏里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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