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安
这是裴钧行第一次在公共的卫生间洗澡，花洒喷出热气腾腾的水流，从头淋下，顺着后背脊柱两侧的肌肉线条流下。
水花溅起，激荡着浴室里的空气。
那味道很陌生，不属于裴书君。
裴钧行闭着眼，缓缓仰起头，任由水流扑面而来。脑海中反复闪过她拒绝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顶着水流流进眼眶的不适感，透着一丝烦躁与狠劲儿，逐渐坚定起来。
而此时此刻，裴书君也并没有睡，她从冰箱里翻出了之前去山姆买的肥牛卷，微波炉解冻后，送进烤箱里。
等待的过程中，她抱着手坐在沙发上，不断地看向倒计时的烤箱与浴室，耳边是裴钧行那句，似有若无的，我欠你的。
这话让她感到憋闷——她一直觉得，一刀两断就该一笔勾销。她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偏偏消失了那么久，却又突然出现，做了那么多模棱两可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裴书君最终还是站起来，从橱柜里翻出了久违的点茶工具，取了三克抹茶，用茶筅默默地打茶。茶筅扫过钵体底部，发出沙沙声。
往事斑斑，点茶，咖啡，插花，摄影……附庸风雅的事情，她占了那么多样，正如裴钧行妈妈说的，她哪里是过日子的人！
可是啊，这就是她，是组成裴书君的一部分，如果婚姻意味着切割掉自己的兴趣、习惯，变成普罗大众眼中认为的好妻子，那她不愿意——或许这些不是生活的必须品，或许这些需要消耗金钱，但她正在努力地赚钱，供养自己，她在努力地生活着，没人有资格指责她。
慢慢地，她放慢打茶的速度，茶筅轻微提起，不再触底，前后打动，表面的大气泡逐渐变成微微发起的沫子，打出了一盏细腻的镜面抹茶——对裴书君来说，她喜欢在这种无声的操作中，感受变化，缓解压力。
倒出抹茶液体，打发奶泡，她做了一杯抹茶拿铁。
正好烤箱和浴室的门同时打开了。
裴书君拿了烤箱手套，转身去取：“你看起来好像很累，随便吃点吧。”
裴钧行头发短，擦干后地暖一烘立即就干透了，他捏着毛巾看着她在厨房里张罗——备婚时，她偶尔也有过下厨的时候，都是心血来潮，例如弄出大动静准备了一桌庆祝婚纱照顺利拍摄的晚饭，三四个菜，锅碗瓢盆一大堆，都是裴钧行洗。
他从来不会埋怨，那时他就知道，她是随性而活的人，生活的柴米油盐困不住她，她只做令自己快乐的事情，若是要将就不快乐，那就切割！
他站定看了一会：“不是说洗过澡了。”
不想沾气味？
“加热一下而已。”牛肉卷已经摆在桌上，旁边是一杯刚做的抹茶拿铁，白绿相间，泾渭分明。
裴书君走了出来，示意他坐下吃吧，裴钧行深看了她一眼，将毛巾搭在餐椅后背，坐下先喝了一口抹茶拿铁。
微苦的青草香中，混合着浓郁温热的奶香。
裴书君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经过，顺手拿起他刚擦过头发的毛巾，准备进房间。
“阿君。”裴钧行喊她。
“嗯？”
“等会能去看嘉宝吗？”他太忙了，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一天都没有见过孩子。
裴书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我等你吃好。”
“不用，你去躺着吧。我来收拾。”
裴书君点点头，回了房间。
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她听见没有关上的门缝里传来脚步声和影子闪动，就知道是裴钧行过来了。
她立即爬起来，裴钧行已经推开了门。
裴书君小声说：“他睡熟了。”
裴钧行点点头，绕道床的另一侧，弯下腰查看了一下嘉宝的睡颜，小东西四仰八叉地躺着，小脸肉嘟嘟的。
裴钧行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势侧躺在嘉宝身边，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而裴书君只好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他们父子难得的相聚时光。
可她站了一会，裴钧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看着要像上回一样睡着了，裴书君踌躇好久，走到裴钧行那一侧的床边，问了一句：“你睡着了？”
没有回应，她于是弯下腰探看：“裴钧行……你…啊…”
她的话没说完，裴钧行突然就朝她伸出手，勾住脖子，向下一带，再一个侧身，裴书君稳稳躺进了裴钧行和嘉宝中间！
她在他的怀里，位置很低，额头抵着他的胸口。
“你……你干什么？”她的语气带了慌乱，伸手去推，裴钧行却用了大力，将人死死箍住了。
“裴钧行！”
“小点声。”
裴书君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离婚了。”
头顶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我知道。”
这声音如同巨石沉入深海，沉甸甸地，就像残酷的现实压下来，使人清醒。
裴书君被他这声音震住了。
他感受到她不动了，又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说：“我问你，嘉宝想我吗？”
裴书君动了动，皱了眉头，却老实回答：“早上他没看到你，有点失落。”
那你呢？你想我吗？
他又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他喜欢我吗？”
裴书君鼻腔里被他的气息塞满，明明是没有任何情动的一句话，却好像羽毛，撩拨了平静的水面。
她诚实回答：“他很喜欢你。你是个好爸爸。”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裴书君想了想又说：“如果你太想他，也可以接他去住一段时间，我没想过不让你们来往。我希望嘉宝开心。”
裴钧行却突然沙哑地苦笑了：“哈哈哈，他跟着我你放心吗？”
裴书君想了想说：“还好，他有些长大了，食物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不像小时候那么难带。”
“我是说我一身债，怎么给他好日子？”
又提到债务的话题，裴书君这回不信了：“你一出手就大几十万，那点贷款没那么夸张。”
他声音忽然软下来，带了一丝温柔与感概：“那是对你和嘉宝，别人我可没这么大方。”
“你债务要是真那么严重，还给我们钱干什么？别告诉我要转移资产。”
“哈哈哈。”他再次低笑起来，这回不像方才那么沉闷忧郁，“好主意。”
裴书君悄悄翻了个白眼，话题该结束了，她再次企图挣脱起身。裴钧行却没给她机会，他单手搂紧她，另一只手将嘉宝也搂过来，裴书君感受到嘉宝贴着自己的后背，怕吵醒他也不敢再动。
裴钧行的下巴抵在裴书君的头顶，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眯起眼看着嘉宝的睡颜，眼中带着一丝陶醉的迷离：“裴书君，我困了。”
“你去外……”
“我们一家三口，睡一晚。”
“不行，你……”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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