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宁恪
区非的电话打来的时候，眭然正在家中的暗房内忙活着。
元宵节活动的时候眭然料想自己必定腾不开手，便拜托了协会里的小黑帮忙拍摄照片。小黑就是当初去101号茶馆时第一个招呼她的人，全名叫做黑柏，性子活泼。眭然当时并不知道黑这个字当做姓氏时读hè，自以为是地称呼他小黑，结果被他黑着一张脸纠正。她却并没有改过来，后来慢慢混熟，这个叫法也就一直用了下来。黑柏说自己不会用单反，眭然便拿了最普通的胶片相机给他。
虽说眭然平时习惯了用处理图片，幸而冲洗照片也曾是她的必修课，家中还有个小房间留作暗房，对她来说倒也不算难事。
即使这样，当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时，她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趿着拖鞋急匆匆走出去接了电话。
“眭然，是我，区非。”
“区非啊……你等等……”眭然一手按着手机又返回暗房，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定影液中夹起一张照片，对着墙壁上微弱的橙红色光看去。
“啧啧，区大医生，我终于明白你们医院那群小护士为什么那么花痴你了，真是窈窕君子，淑女也好逑啊。”她看着照片上区非冷峻挺拔的侧影，心里暗暗肯定了下黑柏的摄影水平。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你在哪？”
“暗房呢。”眭然不假思索。
区非“哦”了一声，“就是上次你带我们看过的暗房吧，那个场景我还记得，满室诡异的红光，别说，跟我们医院太平间的感觉还真像。”他有心吓吓眭然，刻意压低了嗓音。
“……”
饶是眭然胆子大，也不由自主地往两边看了看才说：“得，区大医生，我再也不敢跟您开玩笑了，说吧，什么事？”
区非这才恢复正常的语调，“李教授让我通知你们周末聚会。”
眭然用镊子夹起照片放在水下冲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聚会？群里告诉大家一声不就得了，怎么还麻烦你一个一个通知？”这几年协会的成员增加了不少，每个人都打一遍电话估计累得够呛，她想不出这样做的必要。
“只叫了我们之中一部分人，而且李教授说，会给我们介绍一位新成员。”区非知道她会这样问，随即解释给她。
“哦——”眭然正拿起一张底片，无心一眼竟移不开目光。照片上，那人身形修长，只是一个背影，在夜色下却显得说不出的卓然清雅。想不到黑柏的镜头居然抓拍到了他，思及此，眭然果然分了神，不自觉拉长了尾音。
区非觉察到了异样，出声询问。
“没事，我就是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李老头这么大排场亲自来欢迎他。”
是啊，那个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多想无益，反正到周末就能知道了，记得别迟到。”区非不忘提醒眭然。
“知道啦，我一定不会忘记把你的帅照带给你的！”
区非失笑。
挂了电话眭然继续鼓捣着，黑柏用掉了好几卷胶卷，她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去休息。
第二天理所当然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报社上班。
不过她同事们的情况也未必比她好，眭然看着面前人明显的形容憔悴，十分同情地问了句：“怎么，又通宵了？”
同事刘钰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又往主编办公室努了努嘴。
眭然心下了然，“你平常不是负责广告版面的吗，怎么他们社会版块出了事你也跟着加班加点的？”
“别提了……”刘钰一晚上只趴着眯了会，刚醒过来吃着早餐，口齿有些不清，“还不是主编说新年要有新气象，报纸也要改版，说要把这个版面啊做得更大气更有档次。”
听着眭然就拿起刘钰放在桌边做好的样版来看，果然和之前相比有很大不同。
等到刘钰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发现眭然还拿着样版在看，她起身扔了垃圾探头过去。
“你看什么呢？”
眭然眼神没有离开，口中答道：“没什么，在看这个寻人启事。”
刘钰又坐回座位，“哦，你说的是那对找女儿的夫妇吧，在我们报纸登了好几年了。”
“好几年？”眭然皱了皱眉。
“是啊，从我负责这块儿起就有了，到现在不是得好几年了。要说这人啊也真是坚持，只可惜能找回来的机会大概微乎其微了。”她叹了一口气从眭然手中抽出报纸，“当然，这可不是你要操心的。”
冷不防被刘钰拿走报纸，眭然急了，“我还没看完呢。”
“眭然，来办公室一趟，我有工作要交给你。”
主编的声音蓦地响起，她只好认命地转身过去。从主编那领了任务出来，她朝向她挤眉弄眼的刘钰苦笑着扯了一丝嘴角，自己果然没法幸免啊。
又是从早忙到晚的一天。
点击“发送”按钮，眭然伸了个懒腰，舒了口气，终于把工作全部完成。她关了电脑穿上外套，与同事们道别之后便下班了。走出报社大门，已是暮色苍茫，初春的天气依旧冷峭，她紧了紧大衣，拿出手机。
眭然有个爱好，也可以说是习惯，就是收听广播电台。到家还有段距离，她戴上耳机，调到常听的频道，这才踏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江南水乡，烟雨苏城。”冗长的广告过后熟悉的声音才在耳边回响“各位听众朋友们，欢迎大家收听......”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上区非又打了电话来提醒，对于他这种婆婆妈妈的行为眭然很是不认同，但区非义正言辞地说她曾经有过迟到的前科。眭然没办法，只好再三保证自己明天一定会准时，不然就让李老头来训斥她。
区非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手机扔到一边，眭然双眼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心里对明天将要出现的新成员有了些莫名的期待。
翻了个身，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月光调皮地透过未曾拉好的窗帘照射进来，覆在床头的照片上，空气静谧，照片上的身影如故，只是在这个夜晚更加神秘与悠长。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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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号茶馆虽然已经去过无数次，这一次去却有着和初次去相同的感觉。
却是眭然早到了。
有人比她还早，她迈进门，就看见黑柏已然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黑柏看见眭然，眼睛一亮，拉着她坐下，献宝似的说：“怎么样，上次你托付给我的照片我拍的还不错吧？快，洗出来没？”
没想到他猴急的是这个，眭然一边从包里拿出装着照片的纸袋，一边说：“拍得倒是不错，但你纯粹包藏私心啊，不洗不知道，一洗十张里面有五张都是你女朋友。”
“哈哈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黑柏笑着接过照片，一张张仔细翻看。
“不错，真漂亮，我替我女朋友谢谢你啊，哈哈。”他频频点着头，“咦……这不是区非嘛。”黑柏看到手中最后一张，给眭然递了过去。
还真是，眭然想着估计是自己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把他们两个的搞混了。
“说我什么呢？”区非的声音忽然响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黑柏乐了。只见区非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进来，不算热的天气，他的额头居然蒙上了一层细汗。
区非进了茶室，里面开着空调，甚至还有些热。他双手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眼睛却盯着眭然，仿佛在奇怪她怎么已经到了。
眭然很得意，给了他一个“怎么样我不止没迟到还提前了”的眼神。他会意，“今天有台手术耽搁了，不然我可以早……”
“这不重要。”黑柏打断他的话，“刚刚我们在说啊，我们区大医生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这完美的脸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见区非面露疑惑，黑柏抢过眭然手里的照片放到他手中，区非抬起手，不禁想起了前几天晚上眭然在暗房里开他玩笑的话，只看了一眼，就丢到了眭然面前。
而后薄唇微启，算是给出了评价，“你处理掉吧。”
眭然气结。黑柏也不干了，“喂，所以你是在嫌弃我拍得不好咯？”
显然区非并不想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直接无视他们找李居白去了。隔间是李居白用来休息的地方，从他们进来时就紧闭着门，神神秘秘。黑柏想要进去时还被他堵了个严实，训得灰头土脸。这下看区非轻轻松松进了去，黑柏更加郁闷。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李老头好得跟亲父子一样。走，我们去泡茶吧。”眭然拍了拍黑柏的肩膀，面露同情，心却和眼睛一样紧系着那扇掩住的榉木门。
没有李居白在旁，黑柏叫嚣着要把他珍藏多年的特级西湖龙井拿来泡着喝掉。眭然可不会跟着他闯祸，要是叫李居白知道他们把他的宝贝茶叶胡乱喝掉了，非得气得骂人。
而且绿茶苦寒，夏天饮用最是消暑。红茶性温，消疲养胃，在这样的天气却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样想着她便取下了装有祁门红茶的铁罐，开盖就有清香扑面而来，茶叶外形细紧，色泽乌润，果然是好茶。
协会这么多人，唯有眭然让李居白称赞过茶艺学得最有模有样。此刻见她端坐在茶盘前，素手轻扬，十指纤长白皙，宛若精巧典雅的白瓷茶具。洁具温杯后，她用茶匙将茶荷中的红茶轻轻拨入盖碗中，而后左手执水壶冲水，静待片刻后，置上茶漏，将冲泡好的茶汤倒入公道杯，最后循环斟入品茗杯。姿态怡然优美，一举一动噙着浅笑，令观者赏心悦目。
沏茶的一刻工夫，聚会的人员都已到齐。茶泡好后香气馥郁，祁红特有的似果香又似兰花香的味道飘散在整个房间，把大家都吸引过来围坐在桌边，纷纷伸手端茶品尝。
“茶满七分，情谊三分，俱是沏茶人的心意。”
红茶醇厚隽永，暖意醉人。正当每个人都兀自小口啜饮时，突然有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李居白和区非已从隔间出来，站在李居白身旁的另一人手中举着白瓷茶杯，朗声说道：“大家好。”
眭然还在冲泡第二泡茶，只觉传来声音似曾相识，便随大家一同望去。一看却痴住了，盖碗中的茶汤还在汩汩留下，她却浑然不觉。
“这就是我要为你们介绍的，我们协会的新成员，大家不欢迎吗？”李居白笑着提醒众人。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鼓掌表示欢迎。
而那人，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即使有高大英俊的区非在侧也绝不会觉得他逊色。他穿着浅咖色的棉服，右手捏着茶杯，指尖微微泛白，似乎很是用力。黑色短发，朗目疏眉，给人一种松涧山水的出尘之感。
他的眼神剔透，微扬的嘴角带着清明的笑意。如果说区非冷峻深邃如美酒一般让人沉醉，那么他就是白玉汤盏里的清茶，使人冷静，使人冥想。矛盾的是他的笑温和如水，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同时又含着一丝距离，却偏偏因此产生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眭然只觉得心砰砰砰砰直跳，连唇齿间溢出的字句都带了一丝颤抖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但很肯定。
那人双眼看着被围绕中心的眭然，一字一字地说出口。
“姑娘，我叫宁恪。”
一如那个晚上他低沉的声音说着，姑娘，这张谜语的谜底是眭，左边一个目右边两个土，音同“虽然”的“虽”，我说的可对？
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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