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回忆
“边扈燕冀，郏浦尚农，温别庄晏，柴米油盐酱醋茶……？！”
“小然姐姐，你背错了，温别庄晏后面应该是柴瞿阎充！”有调皮的小男孩脱口而出，福利院的孩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眭然是苏市社会福利院的一名义工，春节过后正是开学季，她在空闲的时候便会来给这里的孩子们上上课，教些《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读物。今日正好说到百家姓，本是娴熟于心的经典，她走了个神就犯了错，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
脸红归脸红，“咳……”，眭然清了清喉咙，努力想要维护自己作为老师的尊严。
“孩子们，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刚才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人们的姓氏，不止这些，还有春夏秋冬，上下左右也全部都是呢。”
她的话刚说完就有孩子反驳，“我才不信，姐姐骗我们！”
“对，我也不信！”
“我也是！”
附和声还挺高，眭然无奈，放到几年前想必她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直到……她才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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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她还是苏市A大的学生，从高考中解放，按理大学应当是最轻松快乐的时候，眭然却自有烦恼。不为别的，就为了这跟随了她十几年的名字。
姓氏带有很强的地域性特征，从小生活在小圈子中，周围的亲朋好友遍布着同姓之人，自然感觉不到什么。没想到考上大学，从小城市来到了大省市后，才真正觉得头疼。
课前点名——
“请点到名字的同学喊到并举手示意。”讲台上的老师一手拿着学生名单，一手拿着支笔在名单上写写画画。
“2班16号，宋瑶。”
“到。”坐在眭然身旁的舍友宋瑶高声喊了到并举起右手。
“2班17号，这个……什么然，目然还是圭然的同学？”
遇到陌生的汉字时人们通常会去念它的偏旁音，十个之中也能蒙对七八个，到眭然这儿却没那么幸运了。
“龟然”？！
眭然听到后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脸埋上，却又不得不抬起红得要滴出血来的双颊，举手答应，嚅嗫着告诉老师正确的读音，最后在全班人的爆笑声中再次低下头去。
结果就是，“乌龟”这个外号跟随她了她好久好久。
上课提问也永远点不到她，老师好面子，看到不会念的名字怕念错便干脆跳过。同学们因此很羡慕她，但眭然表示你们根本体会不到名字经常被当做关联词使用的感受好嘛！
直到她收到一封信。
女生们总是会在各类购物活动、打折优惠中不自觉地透露个人信息，譬如手机号码、住址之类，因此收到商家广告、促销信息司空见惯。宿舍楼底下的信箱里常常垒着好几摞的信件，每隔一段时间，眭然就会去把全宿舍的信件一一翻找出来。
那封神秘的来信就夹在其中，棕黄色的信封上只写了地址和收件人，骑缝处残留着胶水，摸起来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眭然没有像对待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一样随意一撕，而是拿小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了封口后才取出里面的纸张。
很古朴的信纸，展开来看，竟然还是手写的。
「亲爱的眭然小姐：
诚邀您于8月2日下午四点参加苏市姓氏研讨会。
地点：101号茶馆。」
落款是李居白。
眭然不明所以，随手搜索了一下李居白这个名字，搜索结果显示他是一位老师，退休之前是A大的中文系教授，他在书画上颇有造诣，在苏市也算小有名气。
她微微讶异，李居白竟然是自己学校的教授！然而知晓了他是谁却让眭然更加困惑，教授这样级别的人物参加的研讨会，与会的应当都是各方大师专家，又怎么会邀请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捏着手里的邀请信，眭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可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是教授相邀，自己不去的话岂不是折了教授面子？她打定了主意，左右就是出去一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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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也就是传统的七夕节。眭然为此推掉了社团的七夕节活动，心情郁郁地出了门。
又是一年七月七，不知这日子到底是天上牛郎织女的相聚，还是人间痴男怨女的盛会。眭然看着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情侣冒出了些许伤感。
刚下过雨的天气，驱赶了夏日的闷热，空气中还泛着潮湿。眭然走下公交车，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青草味盈满鼻间，清新的感觉令人沉醉，让一切归于无形。道路有些泥泞，她踮起脚挑着平整的地面慢慢向前。
这里是一片古城区，青砖黛瓦，流水悠悠，仿佛有岁月沉淀，有年华成诗。眭然沿河直走，远处河面氤氲着水汽，若轻纱朦胧，如梦似梦。连墙边攀附的青苔也好像沾染了呼吸，置身其中，宛如身处浓墨重彩的山水画中，更有自在一重，豁然两分。
眭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顾着欣赏美景，脚步就不自觉慢了下来，一面流连周遭风光一面啧啧赞叹，只恨不得多生了双眼睛。正在驻足留恋之际，耳边有声音传来。
“一砖一瓦皆是诗，一草一木总关情。哈哈哈，小丫头也看呆了吧？”
眭然吓了一跳，扭头望去，说话的是位老先生。他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但仙风道骨，精神矍铄，正温和笑着看向她。眭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点了点头。
老先生并不介意，与眭然又闲话了几句后才告辞离开。
台风天气风雨无常，此刻天空又有些乌云密布。风刮过，眭然□□在外的皮肤竖起了鸡皮疙瘩，她拢了拢双臂，才想起要去101号茶馆赴约的事，赶忙寻找门牌，顺着门牌号直走下去。本来古城区内民居错落，小巷蜿蜒，但101号茶馆面江而立，省去了眭然不少寻找的时间。
一百零一号茶馆。
眭然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招牌。上面用草书写就的茶馆名龙飞凤舞，左下角刻有印戳，“李居白书”，她喃喃低语道。
正欲跨过门槛，一男子从室内走出，两人俱是一怔。没等眭然反应过来，男人向内大喊：“区非，快来，有美女！”边说边把红着脸的眭然迎了进去。入眼是间古色古香的茶室，区非坐在桌前，等到男人把眭然拉至面前，开口问道：“美女，你贵姓啊？”
“我姓眭，叫眭然。”
区非听到还没说话，倒是带眭然进来那人扑哧一声笑了，“哈哈哈哈，你叫‘虽然’？！我还叫‘但是’呢。”
眭然扶额表示无语，区非瞪了那人一眼转向她又问道：“是‘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的那个‘隋朝’的‘隋’吗？”
她摇了摇头，拿过桌上一张白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区非二人凑近一看，心头浮现三个字：不认识！不由相视一笑。引眭然进门的男人猛地一拍她肩膀。
“合——格！”
眭然哭笑不得。
还是区非出来解了围，拿出一份登记表让她填写。她接过来定睛一看，这表上的内容……一些常规项也就罢了，怎么寻根究底似是要连祖宗十八代的背景都调查清楚。
“这到底是人口普查还是相亲大会啊？！”眭然填得十分抓狂。
幸而四点已临近，看起来受到邀请的人也全都到齐。他们被安排围坐在一张长桌旁，区非担任着类似主持人的工作，他看了看时间，咳嗽了两声，颇为正式地让大家保持安静，然后神神秘秘地去了另一个房间。
片刻，打头从里走出来的却不是区非。眭然盯着来人一步步走近，嘴巴微张，轻轻“呀”了一声，认出了这人正是方才与自己搭话的老先生。
李居白看到她却并不显得意外，眼神扫过一群人，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走到桌子的上首。
这下众人的焦点便全都聚集在了李居白身上，他也不辜负期待，开门见山。
“各位，欢迎你们参加苏市姓氏研讨会。既已来到这里，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苏市稀有姓氏协会的一员了。我叫李居白，是本协会的会长。”他顿了顿，似补充解释道：“当然，木子李并不稀有，可是我本人却是独一无二。”
四下默然，眭然觉得众人大概都在暗自腹诽这老头怎么如此狂妄。
“这里就是协会通常聚会的地点了，顾名思义，既然你们承袭的都是游离在百家姓之外的姓氏，那么这家茶馆便叫做101号茶馆。”
喂喂！百家姓意思并不是只有一百个姓啊，还中文系教授，你的学术严谨呢？眭然差点就要说将出来，略带无奈地偷瞄了一眼李居白。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李居白继续说道：“我国姓氏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当然不止区区一百个。我就是借个由头给这地方取个名字罢了，大家不要在意细节，不求甚解，不求甚解啊，哈哈。”
眭然想着这老先生真是神了，胳膊被人拱了一下，坐在她右手边的人附身过来，面无表情地用所有人都刚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叫做无赖？”
她一个没忍住，笑了。
尴尬的气氛在这笑声中陡然消散，每个人都不经意间放松下来。李居白坐下身给了区非一个眼神，区非会意，从之前填写的登记表中随手抽出一份，喊了上面的名字。
“修李，来和大家分享一下关于你姓名的趣事吧。”
修李是个话剧演员，冷不防被区非点到名，也不怯场。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无比痛心地说道：“我爸姓修，我妈姓李，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就特别方便地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没想到长大之后，碰到的一半人不相信有这个姓，另一半呢，问我是不是修理家电的。经常有人开玩笑说，修李啊，你以后有了孩子可以取名叫修彩电，修冰箱……”
“哈哈哈哈，我也是。”修李说完就有人接过话头，“我姓盖，叫盖瑁，每个人看到我的名字都会问一句你篮球是不是打得特别好？一开始我还糊涂，追问他们，结果他们说你不是叫‘盖帽’吗？当时我真的是啼笑皆非，我叫盖瑁篮球就非得打得好吗？况且我的姓也不读gài，而是读gě啊。”
“对对对，还有我……”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这里俨然变成了痛心疾首的控诉大会，气氛异常热烈。
眭然也不知不觉融入其中，说了两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囧事，得到了周围人频频的赞同，显然他们也都十分理解。像是遇到了革命战友般，她更加激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非常。说着说着便有些忘乎所以，直到撞上李居白笑眯眯的目光，才觉有些羞赧。
一群深受姓名烦恼的人聚到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天黑了也没有察觉。直到李居白打断大家，虽然余兴未解，也不得不告辞了。好在现在算是有了组织，众人纷纷约定着下次的相聚。
眭然落在最后，与李居白等人道别后才慢慢离开。夜色宁静，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蝉声鸣响，道路两旁的路灯泛着昏黄光线，有淡淡的茶香飘来。雨不再下，冰冷的感觉褪去，让风带上一丝清凉。此情此景，让眭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同样美丽的故乡，听爷爷讲着过去的故事。
有家的感觉。
她想，所谓他乡遇故知，不外乎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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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遥想思绪，眭然脸上还挂着温暖的笑意。忽又变得狡黠，对着底下的孩子们说道。
“下次，我把油哥哥和酱姐姐带来给你们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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