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反水
等待已久的凶兽，看见猎物出现时，眼睛都会因为欣喜而发光，浑身都会因为急切而发颤。
燕宣本就是一只豹子，为了拿下这场胜利，他“饿”了太久，现在只恨不能一口气将麒麟大军活生生吞下。苏芳兵马皆是如此，一鼓作气破了麒麟阵势，不仅冲散了敌军队伍，也冲散了融吼等人求胜的心。
“燕宣将军！融吼那孙子孤身一人往东面去了！”
“我这便去追……”
“要带几个兄弟们吗？”有人提醒。
燕宣回顾战场，飞沙走石间无人再可供他调遣，便咬牙道，“你们守好这里，我一人去去就回！”
燕宣自己并非是惜命之辈，然对军中一兵一卒却分外珍惜。与戎苑领兵不同，燕宣调拨兵力从未有过大开大合的情况，旁人笑他畏首畏尾，上官绛却赞他小心谨慎，没有孰对孰错，孰好孰坏，只要能赢，怎样都行。
“雪豹子”趁胜追击，在一处断崖边寻到融吼。
麒麟素来尚武，身为大军主帅的融吼更是身手不凡，英姿飒爽。即便眼下一人一马立在崖边，战衣破碎，也并未显露出失利的颓败感。听得身后动静，他微微偏过脸，笑道一句“你来了啊”，好似认识了燕宣很久，又等了他很久一般。
“终于是把你们逼出来了。”燕宣回敬，手中兵器隐隐低鸣。
“燕宣将军真是沉得住气，在下佩服。”融吼调转马头，幽幽补上一句，“终于是把你一个人引过来了。”
燕宣眸子一缩，本能望向四周，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
“哈哈哈，燕宣将军不必如此慌张，这里没有其他人。”融吼的笑，打破断崖上的僵局，“我们的人马被围困了那么些天，早已无心应战，今日突围也是无奈之举，哪儿还有心思设埋伏？你敢孤身寻我，想来也并非是出于自信，而是因为你们的人……也耗不起了吧？”
在这样双方兵马皆疲乏的局势下，唯有先擒住对方主帅的一方，才能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被融吼戳破心思，燕宣不语，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废话少说，速战速决罢。”
正合我意。融吼微笑，扬手应战。
融吼用双斧短兵，擅长近战，燕宣使长兵，想要拉开两人距离却屡不得逞。一时间，战马撕鸣声响彻整个山崖，两人身形交错，从马上打到马下，数十回合下来，竟是难分伯仲。
“这是什么？”融吼喘着粗气，仔细打量着手中一块木牌。
他趁近身之际，从燕宣身上夺下。辨认出那是出自玉池桃园的一块桃符，融吼不禁哑然失笑，“哈，原来燕宣将军也信神仙这套东西？还是心上人赠与你的……盼郎归？”
还给我。燕宣狠狠挤出三个字，透着寒光的长刀直直向融吼劈过去。
融吼灵巧避开，抬手将桃符抛向空中，引得燕宣转身去接。他的斧子自桃符后劈下，猝不及防落在“雪豹子”的肩膀上。燕宣吃痛，反手一击，长刀刀柄直撞融吼要害，另一手仍死死攥着两截破碎桃符。
似是瞬间被激起斗志，燕宣趁着融吼喘息之际，连连又发招，最后竟将右手幻化成一只雪豹兽爪，将他胸口铁甲击得粉碎。
“原来如此，‘雪豹子’果真并非浪得虚名！”融吼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承认自己败得彻底，“比起那个霁威将军，你倒是更有意思……若是不打仗，说不定我们还能交个朋友，那木头片，可真是抱歉了。”
燕宣怒气未平，只冷声道，“我不杀你，带着你的兵，马上滚出魔域！”
“想我麒麟也算上古神兽三族之一，本可以与玄凤、白泽共享福泽，可如今却要与你们魔物争地盘……想想也是可笑，可就这么臣服天界，到底也是不甘啊！”融吼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语气，只苦笑着翻身坐在地上，“罢了，技不如人，我融吼认了！阁下今日留我一命，他日定当还你恩情。”
“苏芳城如今是凌玄帝君所有，麒麟若再敢来犯，想来要面对的，可就不止我苏芳族人了。”
“凌玄帝君……墨丞啊。”融吼若有所思。
燕宣从身后取出附着着封印术法的绳索，想要将其擒获，忽觉脊背一寒，钻心的疼痛随即袭来。偷袭……么？他攥紧手中长刀，猛地回头，却见来者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是戎苑。
看到活生生的反水戏码，连融吼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戎苑一身沙尘，眼中布满血丝，想来一路杀来至此，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将军！”燕宣唤了一声，急忙退开几步，“你……”
“胜算不多的战况下，还能独自擒获敌军主帅，燕宣，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戎苑枪刃上滴着血，鬼魅般一步步向他逼近，“只是，即便胜负已分，不到最后一刻也决不能掉以轻心，记住了吗？”
燕宣蹙眉，身体因为方才那一击而微微颤抖。
“将军，你此刻不是应该留守在城中才对么……”
“因为你久攻不下，军中的兄弟们颇有微词，我这才抗命前来。”戎苑走到融吼身边，看着浑身是伤的“合作者”，冷哼一声，“怎么，堂堂麒麟主帅，竟连我的徒弟都打不过吗？就这样，还想攻破苏芳城？呵，痴人说梦！”
融吼哈哈一笑，听得羞辱也并不恼怒，“霁威将军莫说笑了，我还当你要违背协议，就这么让我的军队离开魔域呢！你来的正好，不枉我给了你那么一件好东西对付墨丞。”
燕宣如同当头棒喝，看看融吼，又看看戎苑，很快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想清楚了姝裳的叮嘱，苏芳王为什么用了“顶罪”的法子而不愿彻查军中的内奸。
他将长刀横在胸前，做出戒备的姿势——看样子，这注定是一场难打的仗。
“燕宣将军以寡敌众，擒获麒麟主帅，却不想在断崖边遭遇敌军偷袭，尸首全无……你觉得这样的故事，上官绛会相信吗？”戎苑望向燕宣。
“燕宣自幼无父无母，受尽欺辱，濒死之际被霁威将军带回苏芳城中，你待我如兄如父，我亦将苏芳城当做自己的家。这条命，将军若要，燕宣不敢不给……但是今天，恕难从命。”
“因为上官绛的命令吗？放心，我会把胜利的消息带给她，但你，可以不必回去了。”
融吼的眼神一变，“喂……”
燕宣的刀刃指向身材高大的男子，丝毫没有怯意，“无论如何，我要活着回去。”
戎苑不再多言，银枪宛若蛟龙，直刺燕宣心脏。
燕宣吃力挡下第一招，随即明白过来，和戎苑交手，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攥在手里的两截桃符掉落在尘土里，燕宣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没曾想过，“雪豹子”的最后一战，竟然败得如此迅速，大言不惭地说要活着回去，想要回去告诉那个女子心中答案，可是现在，怕是不可能了，要是早一点告诉她就好了。
燕宣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自己的血把砂石染红，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戎苑走过去，面无表情将兵刃送进燕宣的身体，招招稳狠，捣碎他的内脏，飞溅出的血珠煞是刺眼。
燕宣咳出大口血沫，气息渐弱，“将……军……”
“燕宣，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那些神仙。”霁威将军丢下冷语，“你选择站在墨丞身后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把你当作苏芳城的人。”
“自己人也能下这么重的手，呵。”融吼冷笑，凝视着濒死的燕宣，“可惜了。”
戎苑居高临下瞥望融吼一眼，又飞快将银□□进他的胸口。
“唔……你……”他的脸变得扭曲，嘴角的鲜血一直滴落在胸襟，“麒麟一旦撤兵，你……你的女人，也会离开苏芳城吧？哈，哈哈……你知道的……她会走的！”
“我许诺过她，此战绝无败绩。”戎苑回答，“不能再让你们得寸进尺了。”
“魔域无战乱，凌玄帝后，她……怎么会留下！”融吼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伸出手，想要拔/出身体里的兵器。
“哦，是吗？那如果，这世上再无凌玄帝君了呢？她还能回到哪里去？”戎苑周身杀气愈发浓烈，深邃的眸子中是难以言明的神色，他的话说的干脆、决绝，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起来，多谢你那位朋友的礼物……我觉得，杀掉墨丞，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哈……”
“命我给你留下了，算是酬谢，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融吼看着那为爱发狂的男子，提着银枪，一步步离开断崖。
毫无眷恋，走向他想象中的故事。
“你说，我们两个，谁会先死啊？”融吼躺着地上，艰难地将脸偏向燕宣，“我觉得会是你呢。”
崖壁上盘踞的猛禽闻见了这里的血腥味，扑腾着翅膀聚集在燕宣身边，准备啄食。
融吼能确定他还没有死，不过，照这样下去，失去生命迹象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砍我时，还有一丝犹豫，怕是在想：这家伙还能有什么用处吧？可他砍你时，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融吼索性开着玩笑，“呵，你们……你们苏芳一族，也不过如此，成天把什么忠义挂在嘴边，还不是窝里反斗成这样，精彩！”
知道燕宣不可能回应，他继续自说自话，“若是我的手下能寻来这里，那我们就还有一丝生机；若是寻不来，那就只能给这些鸟当晚餐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啊，我说的是‘我们’，我要能活下来，就连你一起救，知道不？所以你别着急死啊，挺住了。”
燕宣手指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碎掉的桃符上。
融吼看出他的心思，抬手拾起两截桃符，丢到他的面前。
“给你给你，这么在意，所以还是心上人给的吧……呵，这下怕是要惹人伤心了！我说你……”融吼的声音忽然间小下去，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哈……”
四下静的可怕，似乎可以听见风的声音。
燕宣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在他们身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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