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金沙烟云谣 > 第74章 第二十七章 风重山关冷 孤灯了平生 1

第74章 第二十七章 风重山关冷 孤灯了平生 1


关外的天,一年有三季都是冷的。干燥的罡风常年强劲,刮得人面皮红红的发疼。尤其一入了冬季,刮起风便好像天上下刀子一般,加上北风烟雪,直逼得人不敢出门。

        当地的女真人依山谷而居,联木栅成墙垣篱壁,数尺高屋无瓦,只覆以木板、草绸或树皮。屋内穿土为炕,煴火其下以取暖,环屋只开东南一扉,以蔽风雪、保温暖。

        在关外想要过得舒畅,春夏与关内人穿一样的布帛便可,秋冬却非毛皮不可御寒。富户或以貂鼠、貉皮或羊羔皮作裘,一般的人家则以牛马、猪犬或獐鹿皮为冬衣。且裤袜顶帽皆用皮制,不是进屋围火,这几件东西一样也摘不掉。

        除了凛冽的朔风,山海关外的地貌亦与关内大相径庭。白山黑水,是高大连绵、拔地而起的巨山,是径流宽阔、惊涛滚滚的大江。就连旷野,亦是一望无际、苍茫广阔的林海雪原。在这里,没有什么是可以用精巧或细腻形容的,就连天与地,仿佛都被放大了数倍。一入秋冬,除了松柏以外眼中便再无绿色,那样苍凉的昏黄搅天搅地,不管登高处低,望远观近,皆是满目辽远壮阔。

        关外的一切,与江南的灰瓦白坞,绿柳夹湖,川蜀的雾绕怪石,湿潮暖热,都截然不同。但这里纵然是苦寒的异乡,却有着让人纵情奔驰于广阔天地川野间的无拘与自由。何况,既有心中牵挂之人在身边,所在之处即是家乡,即是故里。

        虽然按理说关外常年冷寒的气候与简劣的生活环境,并不适宜霍绎的休养,但白山梯云峰中丛生的汤泉泉眼,却是温体祛寒的佳所。汤泉泉水微波细浪,沸热且清,伏天于汤泉汽氲蒸腾中运功驱寒,对拔除霍绎身上的余毒大有裨益。

        四载寒暑,关外平静安稳的生活,只叫我将朝阳新起的每一日都当作是天神对我和霍绎额外的赐予,份外珍视。只是,我虽从不曾向霍绎提起,但心里偶尔还是会想起四年前,万涧峰下那个充满□□的夜晚。

        十二星水卫毙命,昭曦自尽,霍绎中毒,桑子林里的中军大帐中,东方是经变后最镇定的一个。他从帐首柜匣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两粒淡黄色的药丸给我,“这是震阳派制炼的六合参心丸,培元解毒最是灵妙,左右现在没有对症之药,你自己判断要不要用罢。”

        霍绎已然中毒昏厥,没有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让我犹豫。我扒开他的嘴放进参丸,一扬他的下颌叫他服下。我一面将霍绎扶起坐好,一面向东方道:“多谢。只是现下万涧峰上怕是已经两兵相接,来不及回天涧宫了,我只有在这里为他疗毒。”

        东方锁眉沉思片刻,道:“好,你在这里,我去撤兵。”宋妙蘅道:“我同你一起去。”东方点了点头,又对我道:“大约半个时辰,兵士就会回营,到时候你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处理好,然后带着霍绎去万涧峰脚下天石门往西的第一个山坳处与我们汇合。我会叫三使下山,你们再详议往后之计。”

        我讶异于东方对万涧峰周遭地势如此详致的了解,旋即郑重点头。东方再未多言,转身便与宋妙蘅一齐出了帐,帐外只余马驹奔驰嘶鸣之声。

        我收敛心神,运起内力贯注于双掌,连走霍绎肩背几处经脉大穴,内力所至,大感寒热相冲,运行不畅,霍绎果然是中毒已深。我虽心头焦虑,但也不敢分神多思,只将体内真气浑浑传进霍绎经脉之中,以融掉他体内集聚扎根的寒毒。

        从前救我的净劫道长,身负天下第一玄门武学真经平阳决的九九纯阳内劲,只是那股内劲导入我身体以后,已冲阴虚为中正,加之我修练金撰全录已久,早已将它与自身真气化为一体。否则此刻若能以阳刚内力冲拔霍绎体内寒毒,该是可以更见卓著效果。

        好在震阳派的六合参心丸似有对症之效,霍绎的金针之毒暂时似未发作。大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我忽感霍绎自己的内劲调动了起来,知他是醒了过来,一颗心终于落地,便敛气收掌。

        “你先不要调运内息,寒毒最易在运功时引发。”我小心翼翼道。

        半晌,霍绎才吐出一字:“好。”他的气息虽微弱,但神思是清晰的,我暗舒一口气,至少这一时半刻,他总算是无碍了。

        我绕到他身前,他面色未有乌黑或是蜡黄之色,只是面额与脖颈上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见之不忍心惊。他方才能挺过那一关,实在艰难。

        我用手背拭去他的汗,见他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便解下头上的发带,绕在他的腰上缠了两圈以作固定。“这毒不知是什么毒,也没见凶猛发作的样子。”我像在安慰自己一般自语。

        霍绎虚弱一笑:“昭曦既然在来之前便备下此毒,我猜她或许是没想当场就要我的性命,只是想叫我受控于她,听她的话。这毒大约也不是沾之即死,只是不知是三日五日,三月五月,还是三年五年再要发作。”

        我给发带打着结扣的手缓缓滞住,这一句话,直让我方才拾起一点希望的心又再堕冰窖。那个女人好生恶毒,自己临死还想着要害别人!

        霍绎拢了拢我的头发,轻柔地把几缕碎发别在我的耳后:“虽然说出来怕你伤心,但我不想骗你。”

        我继续埋头打着结:“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是想赶我走么?”我负气道:“休想。你霍绎这辈子有多长的活头,我就一刻也不离地呆在你身边多久。”

        霍绎一声叹气:“我之前不让东方欲晓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因为愧疚而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才……”我扬头撞上他注视着我的了然目光,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霍绎没有沾血的左手轻轻抚过我的面庞。“我知道。”他笑望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他那样舒心而满意的笑,叫人有一种方才的波澜巨变都根本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我扶霍绎站起,他的身子发沉,膝腿脚踝也都发软。我问他:“曾伯跟华虚他们呢?怎么没见他们来?”霍绎道:“他们进京了。”

        “进京?”我讶道。“现在京城中不是风声正紧么?”霍绎收了古刻金刀,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霍家两府上下好几百口人,能救出来多少是多少。他们是江湖人,本就不显眼,加上功夫又高,自己行动也安全稳妥些。”

        “那你们可约好了往后在何处会面?”我问道。霍绎摇头:“他们不知我要去哪里,这种事越少人知道便越安全。进京以后,他们虽不至于身陷什么危难,但也难保没有人跟踪尾随。”

        我点了点头,道:“东方上山收兵了,咱们清理一下这里,便快些离开罢。”霍绎环视大帐一周,叹道:“毁尸灭迹,最妙不过一场大火。”

        他随手推到了靠帐边的一架烛台,烛火引燃幔帐,火苗很快便蹭蹭地窜上了帐顶,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旋即弥漫整个军帐。

        我架着他出了大帐,在放下帐帘的一瞬,他回头望了一眼帐中倒在一团紫红血迹中的华服女子。只有一眼,他便放下了幔帐。

        待出了帐走到远处,回首便只见帐周肆意窜走的火舌与被帐顶火光染亮的一整片天际。

        因为霍绎的行踪要保密的缘故,我一路不光避开了朝廷的士兵,也避开了金沙教的弟子。待找到了万涧峰天石门西边的第一个山坳,我便扶霍绎坐在了一块平坦大石上。我瞭望四周一阵,道:“连我都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山坳,隐蔽不说,往外看的视线还宽阔,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果真是个藏身接头的好地方。”

        霍绎一笑,欲言又止。亏他方经生死一线,却还能笑得出来。我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霍绎道:“东方欲晓将这万涧峰周围左右的地形山势研究得好生透彻,他为了帮你救你,可是下了好大心思。”

        我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说。霍绎续道:“你没进帐前,我趁帐中无人,老早便潜进了帐中,‘无意中’听见了好多勤南王夫妇的房中密话。”

        他故意将“无意中”三字咬得极重,然后斜着眼睛笑看着我。“原来这次万涧峰下的‘捉叛剿匪’,是勤南王执意主动请缨的。他执意要来保你救你,无论是用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方法。就为着这个,临到阵前了,那位宋姑娘,不对,是勤南王妃,还喝了好些飞醋。”

        我听罢方对东方缘何能够来此的原因恍然大悟,心中亦顿时生出感激之情。霍绎抬手拉住我的手,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笑道:“可你见着人家第一句话说得什么?问人家是不是来灭你金沙教的。我当时在梁上听着,就觉着狼心狗肺这个词来形容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我被他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恼得甩开了他的手。可这一下子使大了力,震得霍绎身子都颤了几颤,气息一窜又连声咳嗽起来。

        我忙俯下身子去顺他的背,气道:“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挖苦别人。”霍绎只连连摆头笑说没事。

        霍绎才缓过来,我远远便见三使披星戴月而来。崔姑姑神色关切,最先开口:“教主,方才听东方欲晓简略讲了山下的情形,霍都统怎样了?”霍绎既身受重伤,便也不拘虚礼,只坐着答道:“看起来像是无大碍了。姑姑以后就叫我的名字罢,什么都统不都统的,早就不是了。”

        我心中一动,他这样不叫扬名使,而是随我叫姑姑,便是等同于认作是我的夫君。

        崔姑姑闻言亦颇是欣慰,又道:“教主,那东方欲晓不是震阳派的首座弟子么?怎么成了勤南王府的王爷?”我摇头:“方才见面见得突然,我也未来得及详问,大约是自小由净劫道长养在震阳观。”

        关劲松道:“不过看那位王爷好像对咱们没什么敌意,上山便斥责了领兵攻山之人,还与咱们好语言和,大概是与教主相识之故。”

        上次关劲松并未随我一同前去震阳观,是以并不知晓我与东方旧事。我道:“万涧峰上的情形如何了?教中弟子可有伤亡?”

        唐慈道:“教主放心,咱们事先布置妥当,我等又奉教主之令,整夜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那官兵上山后,没讨着分毫便宜。”

        “那官兵伤亡可重?”我颇是担忧。“官兵毕竟是朝廷所派,若真是伤亡惨重,金沙教没罪也变成有罪了。”

        崔姑姑道:“幸好勤南王上山阻战及时,两方都未深陷战火泥淖,伤亡也都不重。”我闻言便放下心。崔姑姑又道:“勤南王叫我们先行来寻教主,他回营整理毕便来。只是,咱们要在这山坳里一直等下去?既然霍绎身上还有伤,不若咱们先回天涧宫,那里也有许多解毒灵药。”

        “我不能再回天涧宫了……”我低声道。

        三使忽闻此言,皆是愣住。霍绎只是如旧坐于石上,一语不发,他该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心中亦尊重我的决定。

        我续道:“霍绎如今的情形,恐怕天下之大,都难有他容身之所。他不愿意牵连大家,可我是他的妻子,一定要他的身边。所以往后,我唯有不再做金沙教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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