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二十七章 风重山关冷 孤灯了平生 2
三使听我如此决定,意外之余,亦颇有留恋不舍,一时俱是默然无声,周遭只余风语。可我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坚定,他们大概知道我的决心,再劝也是无用。
我肃容正声,最后一次以金沙教教主的身份和口吻开口:“金沙教掌籍使听令。”唐慈当即俯身下拜。“掌籍使可记得金沙教弟子与本座共守之诺?”
唐慈郑重道:“金沙教教中弟子绝不滥杀一人,金沙教绝不再与五派起相争之事。”我点头,又问道:“那掌籍使可能做到?”
唐慈大约已揣度出我是何意,忙叩首道:“教主之令,属下绝不敢不遵!”
叫唐慈继任教主,我着实也有许多担忧之处。但不管是论在教中的势力跟威信,还是论领导教中弟子、独当一面的能力,教主之位却都非他莫属。好在他对金沙教的忠护毋庸置疑,且这几年脾性也收敛许多,不曾再起生杀之祸,总算叫我放心一些。
我道:“传令使既不在教中,本座之后,自然该由掌籍使接任教主。金撰全录现在不在本座手上,不能传典,待归教之后,掌籍使再行奉典修练。只是切记,修练全录要循序渐进,不可贪图冒进,以求速成,否则一旦踏上邪路,便是前功尽弃,回头无岸。”
唐慈多年心愿此刻一朝达成,自然喜不自胜,面色激动,忙正声领命。崔关二人亦齐声拜过新教主。
我将唐慈扶起,平和道:“此番与星水卫和官兵的冲突,最终也不知会如何收场。实在不行……我是说最坏的情况,若咱们真的见罪于朝廷,便是退回金沙江域,不再滞留于中原也无不可。我知道唐叔父是宁折不弯的脾气,但是各门各派自有各自兴旺衰退的运势跟缘分,强逞一时之刚勇,反易误了许多门中弟子的前程跟性命。武学千年,重要的不是一时的声势远播,而是门下弟子得以衍衍相继,本门先师所创之武学得以代代传承。”
唐慈庄重应是,但愿他真的听进去我所说之言。我又向崔姑姑与关劲松道:“教中诸事亦要待二位看顾照拂了。”他二人虽心有不舍,但也俱应承下来。崔姑姑道:“不知教主这一走,要走到哪里?”
我笑言:“总有地方可去。”崔姑姑叹一声,“你跟你易叔叔一个性子。不过我们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心里头也许还能少一分记挂。”
不远处传来马声,正是东方与宋妙蘅两骑赶来。东方下马道:“军帐的火情已经控制住了,兵士亦安抚了下来,不出意外,明日便会撤兵。”
我点头,朝关劲松道:“劳烦关师兄回天涧宫一趟,替我取回碧水青天剑,再帮我牵一架马车。”
关劲松点头去了。东方见众人面上皆颇有戚戚之色,心中猜着几分,只问我道:“要走了?”
我默然颔首,“我们留得越久,便是给金沙教招惹越多的嫌疑。”东方似对我的决定没有太意外,只是眉心一动,神色恍然黯淡了下去。
霍绎忽然在我身后问东方:“公主和星水卫的案子可想好了说辞?”东方道:“既然你二人要走,唯有把这一切都推到你们身上了。便说霍氏余党根本就不曾出现在天涧宫,金沙教教主亦在霍家出事后便不知所踪,本王领兵上山欲一探究竟时,不料公主竟在桑子林大营之中遇害,而在军帐纵火之人,猜测便是怀有报复之心的霍氏余党。”
“很好。”霍绎点头道。“只是你这样做,皇帝始终可能迁怒于勤南王府。”
“迁怒于不迁怒,都是王爷与我担着。”妙语声起,原是一旁的宋妙蘅在答话。“你们二人只消快些离开这里,莫被捉住,这个说辞就永远不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霍绎一笑领情,未再说话。我向宋妙蘅道:“帐中匆忙,还未谢你方才万分危急之中,救下霍绎的大恩。”
宋妙蘅大方道:“你不必谢我,这是还清了你从前救过王爷的恩德,从此你们与我们,两不相欠。”她望一眼东方,又望向我与霍绎,似自嘲一般笑道:“何况,这世上最期望你二人终成眷属、长长久久的人,莫过于我了。”
我旋即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但无论她的初衷为何,她既救了霍绎我便该谢她。只是不知怎的,我这番与她相见,总觉得她并没有我想象中过得快活。
我转头,向因耳闻宋妙蘅一番话而神色复杂的东方道:“不想此番重逢如此唐突短促,其实原本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想要问你,眼下也来不及细问了。不过只消你生活得安康顺遂,那些有关身世,遭遇与机缘的问题,倒也不必追问。”
东方眼眸若深水流波,喉咙几动,却还是一语未答,半晌只是沉沉一点头。他这样的神情,只叫我莫名的胸口沉闷,如何也开怀不起来。我续道:“还有……方才在帐中初见你时,我说的话,该叫你寒心了,抱歉。”
东方似是艰涩一笑,眼光流转于我低垂的眸子之间,“当时的情形,我怎会怪你。你我之间,又何须说这样见外的话。”
我心中一时怆然,时过境迁,我与他之间这样礼貌的生疏亦是不可避免。我不愿叫霍绎与宋妙蘅多心,抬头正见关劲松驾马车而来,便道:“马车来了,我们该走了。”
我扶起霍绎,一行人走到山麓小道边,羊肠小径蜿蜒不见尽头,前路不知通往何方。关劲松将碧水青天剑交于我,三使与霍绎的心结解开,此刻亦是相惜话别。
宋妙蘅悄然行至我身畔,低声道:“你或许一直以为东方从前离你而去是因为我的缘故,虽然你就要走了,就要彻底地消失在我与他往后还很长的人生当中,但我还是想明白的告诉你,你与他之间的感情,我虽羡慕,甚至妒忌,但却从未从中作梗。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当初为何会突然选择离开你,连我都不清楚。”
宋妙蘅的容貌柔美如初,可声音却寥落的如秋风中旋旋而下的一片叶。我或许在心里曾埋怨过她罢,但正如我曾在震阳观后的溪边说与东方的话,我放下了,而如今依旧执着的,反倒像是她了。
我明白言道:“正如你所说,过去的什么原因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往后的陪伴,不是么?”
三使话毕,我先扶霍绎上了马车,又回身于崔姑姑身前盈盈拜倒:“烟云不孝,不能再奉侍姑姑左右,姑姑往后定要平安康泰。”崔姑姑闻言,亦是心下酸楚。我又道:“往后易叔叔若是回来了,请姑姑转达,烟云心里一直挂念他。”
崔姑姑含泪道:“好。好孩子,去拜别你爹娘吧。”她说罢,只是侧过身子站到旁侧。我的面前正是万涧峰巍峨耸峙的高峰,我朝着天涧宫矗立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头。爹,娘,女儿想说的话,已经都在香火祠中说给你们听了。现在,便是霍绎最需要女儿的时候,女儿要走了,你们会祝福女儿吧。
我拾裙起身,眼下只剩一人没有别过了。
东方行到我身前,声音喑哑:“每次在这桑子林中,都是要送你离开。”
是啊,我心中默默垂泪,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冬天,一样的寒夜。长空之中柔和的月光伴着夜里因雾重而起的烟气撒下,叫我忽然想起许多东方立于月光下的剪影。青庐外,荆州府中,震阳观内,淮水畔,还有桑子林落雪的长河边。可不论是哪一个,都不及今日的冷落萧条。
“你要保重……”心间的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作了这短短一句。
东方忽地紧紧抱住我,我先是一怔,旋即也不想再压抑掩饰心中对他的不舍,只是坦荡地回抱住他,“保重。”
东方适时地放开了我,他的眼神空寂,遥望天边,“要开春了,秦淮河畔又是一年的花朝大会。青儿跳过的舞,我会一直记得。”
他收回了眼眸中重温着往事的眷恋视线,一拍我的肩膀,道:“走罢!”我依言,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马车嗒嗒而去的声响,盖住了我泪流满面的哭声。
车里的霍绎问道:“咱们去哪里?”
去哪里?我记得霍绎曾说过,他钟爱大漠戈壁满是金沙胡杨的西域风情,与关外白山落雪、马嘶雁鸣的苍茫之美。不过金沙教既源起于西,朝廷便极易往西寻捕我二人,不若反其道而行,西南西北都不去。我拭掉泪,一扬马鞭,道:“去关外!”
“好!”马车里传来霍绎懒洋洋的声音,好像只要有我在,他去哪里都是一样。
一阵娇嫩的咯咯笑声把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我叫醒,我回眸,见霍绎正逗着萱儿,萱儿手里把玩着一个马尾毛编成的毛球正开心,嘴里奶声奶气地不停唤着:“阿爹,阿爹。”
萱儿是我们的女儿,已经两岁半大。萱草忘忧,我与霍绎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长大,在关外这片广袤而辽阔的土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永不复回中原。
自从萱儿降生以后,我是真正见识了霍绎宠一个人会宠成什么样子。他一定要亲自打猎,然后选最好的小羊羔皮给萱儿做裘;还常常一声不吭地自己坐在院中整一个下午,给萱儿一刀一刀地刻着各式各样的木雁、木马、木麒麟;他还一定要每日亲自摇着摇篮,把萱儿给哄睡着;萱儿大一点之后,他便常抱着萱儿骑马,可又不敢骑得太快,怕兜起的风太大刮伤了萱儿肉嘟嘟的白嫩小脸儿。
只怕萱儿以后长大了,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两步登天摘一颗最大最亮的下来。
我有时佯作吃醋,问我与萱儿若一同生了他的气,他要先哄谁。霍绎大概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无聊的问题,只无奈抱着萱儿转身走掉。我只在心中嗔道,好一个没良心的。
可他把萱儿轻放到摇篮中后,又转身径直朝我走过来,刮一把我的脸:“女儿那么小,还好骗着呢。可你都这么这么大了,就不好蒙混过关喽,所以还是先哄哄你罢。”说罢,他只抬起我的下巴,俯身朝我唇上吻去。
这样的日子,仿佛像蘸着刚烤化的蜜糖一般,很甜,很暖。闲时我便与霍绎带着萱儿牧羊放马,驰骋原野,好不舒心畅快。关外的朔风再冷,也吹不动关起栅门来一家人的温情与自在。
霍绎身上的寒毒因为他出关后渐平和的心境,还有不再妄动的内息而甚少发作。四年,只发作过两次。因为有我在他身边运内力以压制毒性,总算可以叫他少受一些冰火两重的苦难。情形虽然看起来是好的,但我不知怎的,却仍一直隐隐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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