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金沙烟云谣 > 第73章 第二十六章 鹣鲽陷阵同 帝花败憾终 3

第73章 第二十六章 鹣鲽陷阵同 帝花败憾终 3


须臾东方撤手,霍绎人似转醒。昭曦伏在他身畔,神智已颇似错乱,凄声厉道:“你怎么可以为了别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她乐意死,就让她去死好了!你为什么要赔上自己的命!”

        霍绎大臂一挥,厌恶地甩开昭曦。他看东方一眼,黯然道:“多谢你替我瞒了许久,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瞒不住。”东方只道:“我已尽力。”

        霍绎两步走到我身旁,俯下身去拢住我的肩,将神情近乎涣散的我缓缓扶起。他的声音低弱而温柔:“传令使为我所陷害,才背上飞舸帮灭门的罪名。如果没有这个罪名,他或许不会出走天涧宫,那样安老教主过世之后,你便不必因在教中难以一人独自支撑,而去修练那门地月心经。”

        他缓过一口气息,续道:“你记不记得,见你杀成元涣后,我曾叫华虚试过你的功夫。那时的你,身上寒毒已深,按华虚所说,除非有人以身导引拔毒,不然三年五年已是你的大限,就算往后得遇纯阳功力极高修为者,也难有十成把握救治。所以在落碧潭陪你练功的时候,我便在你入睡之后为你运功拔毒,你身处寒炙相交的折磨之中,想醒过来都是极难,便更难发觉我的作为了。”

        我似闻非闻,似懂非懂,脑中混沌一片。原来是华虚,他既是‘不见不闻不问’之人,霍绎自然放心他不会在我面前说破此事。

        我的心中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泫然道:“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傻事……”

        霍绎只是一笑:“嫁祸传令使,是自你我相识以来,我做过的唯一一件对你不住的事。可我与你相识愈久,愈知你视传令使如父,也就愈不敢向你坦诚。因为我真的怕你会因此气我,怨我,甚至弃我而去。但我自会用我的方式,去向你道歉,去赎我造下的罪孽。”

        我只是牢牢攥住他的手,拼命的摇头:“可这世间只有一位净劫道长,你要怎么办……”

        霍绎抬手想拭掉我满脸的泪,可却是怎样也拭不完。他只是心疼:“从前我不过是在眼睁睁看着你死,和与你共赴黄泉之间,选择了与你共同面对。后来亦不过是在只有一个机会能救你或是救我之间,选择了救你。与我来说,就是这么简单。不要哭了,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我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这些都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霍绎自作若无其事的苦笑:“我倒也没想永远的瞒着你,只是想着往后总有机会说……”

        “往后?”我质问地打断了他的话。“华虚告诉你如何为我拔除寒毒之时,可曾告诉过你还有多久的活路!”

        霍绎摇摇头,“不重要,只要能在你身边,多久都不重要。”他前走两步,弯身拾起古刻金刀,“不过不管我的命还剩多久,有一件事是我现在便必须要做的。”一道金光闪过,霍绎手中的古刻金刀刀锋直指向仍瘫倒在地上的昭曦公主。

        昭曦哼哼两声冷笑,以手撑地颤巍地站起。她对古刻金刀寒凛的刀锋没有半分的惧怕,仿佛现下自己根本未置身于有关性命的大险之中。她顺了顺因方才几番跌撞而散乱的长发,又正了正歪斜的攒珠饰宝的发簪,蛊惑一笑。“我已下令,叫星水卫领兵杀上万涧峰了。”

        东方面色陡然一沉,他大步走到帐边,掀起帐帘,帐外果然空无一人。我顿时明白过来,方才为何中军大帐中打斗许久,却无人靠近询问。纵有昭曦不得靠近主帐的军令在,也绝不至无一人惊动,原来大军早已绕过主帐,往万涧峰去了。

        东方怒摔帘帐:“你何时下令!”昭曦平静道:“叫星水卫出帐替掉守卫,就是叫他们去下起兵之令。”

        东方双目怒视:“你怎可不请行军主帅之令,擅自动兵!”昭曦嫣然一笑:“王兄,妹妹在帮你建功立业啊!捉拿叛党,剿灭叛匪,勤南王府可是天大的功劳!多少贵胄藩王,等了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等到这样的机遇。妹妹是怕王兄到了关键时候,下不去进攻的命令,白白浪费了这个扬名立功的大好机会!”

        昭曦果然是调虎离山,早料到今夜金沙教必定袭营。好在此刻天涧宫中仍有三使坐镇,我道:“公主好一套声东击西的谋划,只不过今夜只有我一人来,而不是金沙教教主与三使皆至,公主该是很失望罢。”

        昭曦毒恨的看我一眼,不再与我说话。她痴痴望向霍绎,“你当真要杀我?”

        霍绎的冷峻与决绝已经告诉了昭曦答案,她只是颔首自笑,这一笑,竟是百媚丛生。

        她抬眸,“是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如何会不从。”一袭桃红色的花影纵身一挺,金刀刀尖已然穿透了昭曦的后背,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伴着昭曦身上特有的胭脂凝香登时钻入鼻息。

        她这样以身撞向金刀,旁观三人不算,却是连霍绎也是一惊!

        “反正你身上的寒毒难除,不久也要死了。你为了她而死,她却不来陪你。不要紧……我来陪你,黄泉路漫漫,我如何忍心叫你一人踽踽独行。我先下去……去那儿等着你。”赤艳的鲜血从昭曦胸前与后背对应的两个刀口汩汩涌出,她却笑颜不凋,口中呢喃不止。

        昭曦不顾贯穿自己胸膛的金刀,还一点点地往前走着,任由长刀刀刃锯过自己的肉身,仿佛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的眼泪悄悄的涌成巨流,滑落惨白的脸颊,沾满绫罗密绣的衣衫,最后与衣襟上浓稠的血水融成一体。“我就要死了,你抱抱我罢……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欠你兄长的一条命,现在已经还啦……你可不可以当作……我没有杀过人?”

        昭曦已经气血不支的身体轰然倒地。霍绎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见他墨黑色的背影骤然伏地,抢架住昭曦瘫软无力的身体。

        昭曦粉色的裙袂散乱地绽开在冬夜冰冷的大帐中,仿佛一朵开败的桃花。时值数九严冬,桃花本不应季,又如何能够安然盛放。

        霍绎的后背挡住了昭曦的上半身子,我不见她的容色神情,只闻她因呼吸愈发不畅而渐微的声音:“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你与我在应天府中酩酊大醉时,在你手把着手教我使刀练武时,在你听闻我暗地里挡掉对霍家不利的折子时……你可曾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动心?”

        仿佛是片刻,又仿佛是许久的沉默过后,霍绎始终不答。昭曦费力地一笑:“你还记得你我初识的情景吗?”

        霍绎终于开口,声音是隐忍的嘶哑:“禁宫密殿之中,皇帝宣召。”霍绎左侧的肩膀微微的颤动,好像是昭曦在摇头。

        霍绎只是继续的说着:“是皇帝要为我引见星水卫继我爹之后新一位的统领。我记得那天天晴风好,我兴致勃勃的进宫,想瞧瞧这位秘卫新统究竟是什么样子。可密殿之中,洋洋而出的竟是一个女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子竟是原来皇城中那个刁钻毒辣、蝎心蛇手之名远扬的破落公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我只觉着这走进殿中的女子,当真是生得貌美……”

        霍绎的声音忽然滞住,我一愣,登时察觉不对。我疾步跑到霍绎身边,却见他嘴唇发抖,额上细汗密布,紧紧按住腹部的右手浸满黑血。我大骇,扒开他的右手,只见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滑落,那花簪虽遍染血污,但却可以清楚地看出花刻的贵重精致。再看霍绎腹部的伤口处,竟密密麻麻插着数根半入身体的金针!

        这花簪,是从前霍绎赠与昭曦内设机巧的那一支!

        我拼力地想拖开霍绎的身体,昭曦却瞪着大大的眼睛,死死地拽着霍绎的衣袖不放。霍绎一把拔掉腹上发黑的金针,狠狠地盯住昭曦:“你记着,我霍绎一生,从没爱过你。”

        霍绎最后一字话音落下的同时,昭曦原本紧攥的手忽然摔到了地上,面目最后定格在一个诡异的笑容。她死了,带着霍绎说给她听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她一生所求的那个答案,死去了。

        我疾点霍绎心脉大穴,只为抑住毒血运行全身,侵入他心脉五脏。霍绎只是在艰难的喘气,似对自己的处境再明了不过,“星水卫的毒,天下无解……”

        我摇头,不肯听进他所说的一个字。东方手按霍绎脉象,面色大惶,“两毒相重骤合,只怕……只怕哪一样都难以拔除了。”

        “不会的,我不信!”止不住的哭泣和尖利的叫喊只叫我的脑袋越发沉重眩晕,已全然失了冷静与思考的能力。“我可以救他!净劫道长不是将毕生的武功修为传给我了么!我不信我救不了他!”

        霍绎却轻轻地摇头,几分从容的将手探进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封小笺。他将那沾满血迹的小笺递给我,嘴里模糊地说着:“来之前,不清楚能不能见到你,也不知道……你肯不肯原谅我,只是写下了……”

        小笺一抖便开,纸上霍绎遒劲而洋洒的大字,我再熟悉不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②。

        一阵钻心的痛楚翻涌袭来,双目轻阖,两行热泪便从我的面颊滚落。

        ②:节选自东汉无名氏《苏武与李陵诗四首》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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