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二十六章 鹣鲽陷阵同 帝花败憾终 2
霍绎话已至此,这一次,昭曦没有拦齐步上前的星水卫,而是往后连退三步,安然立于星水位之后。本来守在帐帘外的两名星水卫,亦闻声掀帘而入列进阵中,十二着暗黄色服制的侍卫,霎时在昭曦身前形成了一道高密的人墙。
我几乎是本能地站到了霍绎的身旁:“十二个人,打一个是多,打两个也是多,公主不会在意罢。”
昭曦没有说话,反倒是霍绎开口:“杀了这些人,我就是板上钉钉与朝廷作对的钦犯,那个时候你还敢跟着我么?”
我浑不将他口中所言当作一回事,一笑道:“你现在不就是在逃的朝廷钦犯么?我难道不是一样跟着你。”
霍绎与我相望一眼,亦是默契一笑。昭曦冷声下令:“既要正经的拼出个死活,星水卫便用好自己本家的功夫,别叫人给小瞧了去。”
星水卫闻言即脚下连连变换,六出六进,将霍绎与我围在中心。霍绎转头向我淡定问道:“你可知道他们这影翼九身阵的诀窍在哪?”我略加思索,只按往常对敌星水卫的经验道:“心意相通?”
霍绎一笑,满意点头,又道:“不过,大约比不上你我二人心有灵犀。”我只嗔他一眼,霍绎又道:“还有,他们的轻身功夫也很好。”我抬眼一瞧霍绎:“好得过飞燕动?”
我与霍绎看似临阵轻松玩笑不停,实是在这言语一来一回中,定了破阵最关键的战术。且我与他两人余光皆时刻警惕周围动向,防范着星水卫突起攻势。
我收了笑意,两手一探后背,两手中便各多了一把精钢长柄匕首。霍绎轻声道:“你不要杀人,我来。”
我一怔,默默点头。似曾相闻的话,从前是在霍绎目睹我杀成元涣之后,他曾对我说过。那时他说希望只要有霍家在我身后,有他在我身边,便会为我挡去这世上所有的灾祸。所有不好的事,都会由他来做,而我,一生一世都会活得干干净净。
如今,纵然霍家不在了,但他还在,还在履行着当时他许下的承诺。我颔首,轻眨了眨眼睛,掩去自己眼中欲涌出的泪意,低声道一句:“我不出杀招便是,你要小心。”
星水卫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小圈六人首先往中心攻来。六柄长刀挺刺,我与霍绎背对迎敌,他古刻金刀迅猛,横开扫过面前三人,我双手执短剑,身法恍若两人,架开迎面三人长刀自也不是难事。一波攻势方过,抬眼便见帐顶上空暗黄影飞,外圈六名星水卫已从天而降。我心中恍然,星水卫这般如鬼魅一样的身法,便是这若有□□无数的影翼阵法的制敌之要。
我二人与星水卫手中长刀连撞,却忽觉脚下刀锋凛然而至,我与霍绎俱是一惊,忙借对手攻招之力,翻身一跃跳出脚下另六人紧扫的刀圈。我与二人又复落地,星水卫长刀再刺,却始终打不乱我与霍绎一前一后,互守互补的身法。
又斗下三五十招,帐中僵持格局不变,只是星水卫始终占着人数的优越,不落劣势。我脑中思绪疾转,将平生所练所见之招式在脑海之中尽过了一遍,忽感我二人这样始终以背贴背的战法,虽是叫对手难寻下手的破绽,但无形中亦限制了自身招式的舒展发挥,虽得于稳健,却失于保守。
余光所见,三架长刀正劈向霍绎右肩,我顿时生出急智,高喊一句:“你攻我守!”霍绎闻言,不顾思量,亦不管那迎头而来的三屡寒光,只完全听信了我的话,古刻金刀刀式沉猛,直抡向他左前劲敌,右肩登时露出了大半个身子的破绽。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我运起内力将手中两只短剑横扫而出,直冲敌人喉颈而发,生生逼退了我正面四名星水卫。我连使飞燕动中一式“鸟啼花落”,堕下身势紧贴着霍绎右侧的身子划过,一面两手扼敌手腕,一面侧腿踢开第三人手中的长刀,这样一口气连卸掉三人的兵刃。回身再看霍绎古刻金刀果然进势凌厉,左右疾刺,已有两名星水卫倒地,血染大帐。
我与霍绎交错一纵,我连发四掌,打退来向之敌,霍绎则反身跃至那手中无兵刃的三人面前,金刀挺进直取两人咽喉。
星水卫接连折损四人,原先的阵法是不成了,可剩余八人却似丝毫不因同袍伤亡而生痛惜畏缩之意,反而变换阵法,长刀舞得更加虎虎生风。我心中颇讶,想来这班秘卫该是自幼受训,为主杀人,虽心意相通,却冷血无情。
霍绎见这影翼九身阵此刻有隙可寻,频频出手接招之下,与我交换一个眼神,我知他欲逐个击破,便拿住身前一名星水卫,借挥其臂,将其手中长刀划刺出去,三名星水卫躲闪不及,肋骨之下衣衫俱被划破一条大缝。霍绎趁势卯足内劲,使出古刻金刀刀谱中最化繁为简的一式,刀身横走直迎来者兵刃。古刻金刀是何等稀世罕见的利刃,强劲内劲催发的刚猛招式之下,四名星水卫手中长刀齐齐折断。
而被我引开的四名星水卫始终紧紧粘在我身后,我不觉倒佩服起他们的轻身功夫来。我使出飞燕动中一招“百鸟朝凤”,直身一跃而上大帐顶梁,却没有继续下帐,而是反蹬一脚顶梁,侧身回力直挫一人手腕,左掌再拍一人腰腹大穴,右拳则直取一人眼眶。四星水卫见我乍改路线回攻,但四人空中皆无从借力,防守不及,竟有三人被我打伤而无还手之力。
我落地之时,霍绎身旁已只剩两人缠斗,其中一人挺刀正刺向他,我两步退到霍绎身后,引得方才未受伤那一人追击向我。我贴到霍绎后身的一瞬,霍绎便当即反手揽住我的腰身,运力连带我一同提起。前后进攻我二人的两名星水卫反应不及,刀式不止,眨眼长刀便互刺入对方胸膛。
帐中仅剩的星水卫此刻四人三伤,已必败无疑。霍绎拉住我手,一臂使力纵我出去,我恍惚之间感觉霍绎右手冰冷,可眼下不容我细细寻思,只借劲连环三腿朝一星水卫面门扫去,那人登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霍绎大步迈近,往那人胸前补了一刀,白进红出,那星水卫的身子顿时瘫软了下去。
此时帐中三名星水卫方才已皆被我打伤,霍绎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而刚刚我为逼退敌人甩出的两把匕首正扎在大帐的布帘之上,我便不再参战,只走到帐边去取下匕首。
身后一女子的惊呼之声乍起,耳闻似是昭曦。我心中大惑,难道是霍绎现在便要取她性命?待我转过身去,却见霍绎扬到半空中的古刻金刀已然脱手,他整个人却以比金刀下落更快的速度往地上跪倒。
怎么会这样!
三名星水卫虽身受内伤,但行动仍是无碍,怎会放过这个敌人骤然大露的破绽?瞬间,三柄长刀分别直刺向霍绎的面门、喉咙与胸膛。
耳边仿佛骤响一声裂天惊雷,如此巨变陡生,我登时浑身若灌进铅铁一般动弹不得,呆立在原地。
“霍绎!”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忽然从我的喉咙中迸出,终于叫醒了浑噩的自己。万分情急之中,我只运起毕生所修之内力,一左一右掷出手中两把匕首,匕首锋刃破风而去,正中霍绎身左身右两星水卫心室,两人应声而倒。
可是还有一人,长刀直抵霍绎面门。
“住手!”昭曦公主为时已晚的呼喊已阻止不了杀红了眼睛的星水卫,这班狠辣无心的秘卫,是受她所训,可今日,却是连她也控制不了。
我此时站在帐边东南角,大帐宽阔,霍绎却远在大帐的另一边,饶是我身负飞燕动这样的绝顶轻功,此刻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他的身边。霍绎似乎无力、也不愿再反抗,只是拼力地转过头,双眸满含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拼力地想看清楚此刻仍站在远处的我。他的双唇几张几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拼力地望着他的眼睛,读出了他要对我说的话。
他说,对不住,最后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你。
我幼时曾听娘亲讲起过七夕鹊桥相会的久远故事,牛郎与织女,是有情人,亦是可怜人。王母的玉簪就手一划,天际便划出了一条波涛滚滚的银河,那银河不宽不窄,却叫牛郎与织女只能相望,不能相见。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①。而此刻,我是无论如何也跨不过眼前这一段阔比银河的距离了。
眼见刀尖此刻离霍绎已不过分毫,一股不可言说的剧痛忽从身体中央漫生开来,仿佛锯着我的身体要把我扯裂成两半。我这一身的武功,学来到底是无用!
我本想闭上眼睛,不去记住这个注定痛彻我一生的画面。可我又不忍心,不忍心少看他这最后一眼。
一柄白光利刃骤然劈入眼帘,斩断星水卫长刀的一瞬,转腕直将白刃划过那星水卫的咽喉。一抹刺眼的殷红喷溅而出,洒在一袭水白天蓝的纤影之上。
眼中所见,此刻手中握着沾血的飞溟剑的人,不是东方欲晓,竟是宋妙蘅!
大约是同时,东方已跃到霍绎身旁,扶住了就要倒地的霍绎,以手抵肩为霍绎运气疗伤。
不错,方才帐中的局面,确是两方开打前,便早早退到大帐北面的东方与宋妙蘅离霍绎更近。
我大步奔到霍绎身侧,他双目紧闭,人事未醒。“怎么会这样……”我反复不断地问着,却又不知该问谁。
昭曦踉跄两步,跌在霍绎身畔,她泪迹满面,大惊之下,一时手足俱是无措。
东方运气不停,抬眸望向我,平静道:“练地月心经所生的寒毒,霍绎早先替你拔去了许多,否则就算是师父,也不一定救不救得了你。上次在震阳观,我去请师父救你之前,他如是说过,只是叫我莫要相告于你。”
心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尖锐之物重重扎穿,一阵刺骨的痛意如冰水一般,浇醒了我眩晕的头脑和心神。后背生出的细密汗意,只叫墨色的夜行衣衫腻腻的贴在我的身体肌肤上,寒风卷帘而入,人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当初我在修练藏真剑法时,走火入魔,所感正是四肢冷寒与胸腔燥热相抵相撞。而我在落碧潭修练地月心经之时,的确在眠息时常有如身置寒热冰火之境,可自霍绎上山顶陪伴之后,这样的梦魇便极少再有。
还有方才霍绎拉住我时手上的冰冷,我并不是第一次感到。在万涧峰顶清晨醒来时,他不在我身边却躲到别处,先说要去果林采果,又谎说手臂被我枕了一宿,压到凉麻。还有在霍府的新宅,我与他争执不下时,他忽然要赶我走,那时他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冰凉!难道,他都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的寒毒发作,为了瞒我才会这样做?
地月心经所生寒毒之苦我不是没有经历过,难道他竟一个人,生生地捱过了那么多次生不如死的锥心折磨?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觉昭曦一把攥住我的肩,怔忡之间,她已狠狠地将我摔了出去。我未行任何反击,只是任由她把我摔到地上。她的声音恐惧而充满憎恨:“都是因为你!”
没错,都是因为我!
①:节选自南朝萧统选编《古诗十九首(之十)》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76/76698/419115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