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与故人
还是到了上班点就自动睡醒的生物钟。许长阳顶着一头鸟窝，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的缝隙，在枣红色的木地板上拉开了一丝亮光。隐隐可以看到舞动着的尘埃。
她挠了挠脑袋，推门而出，满是阳光的餐厅，早餐早已整齐的备好，餐盘下压了张纸条，许长阳伸了伸懒腰，抽出纸条一看，隽逸的字迹，整洁干净，上头写着“我去上班。”
在去公司前，林岳川照例先到医院，见外公已经起床，坐在床边上，精神奕奕，心才放下。
赵老爷子得手中把玩着昨天许长阳摘下的那颗柠檬，颜色似乎比昨天更黄了一些。
“长阳怎么没来？”赵老爷子开口的第一句话。
“她还没起床，等等就过来了。”林岳川回道。
一旁削平果的许母眸子一抬，眼神晶亮，嘴角似笑非笑，说道：“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老爷子也笑呵呵的，也不知是在跟林岳川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他道：“今天长阳要陪我回家，又可以看到我的小院子了。”
林岳川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道：“既然外公精神不错，我先回公司了。”
许长阳打的到医院，也不过才八点。早已挤满了排队候诊的病患。
电梯前排了许多人，许长阳叹气，自己也算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姑且爬几层吧，住院病房在七楼，还好，她还是能做到的。
旁边恰好有个孕妇，手里拿着文件袋，肩上搭着一个偌大的购物袋，像是从菜场买菜后直接奔往医院，袋子里露出一截青绿的大葱。
许长阳目光稍稍下移，停留在她那圆滚滚的小腹上，看那阵势，少不得也有□□月大了。她抚着楼梯的扶手，走得颇有吃力。
许长阳上前，说道：“需要帮忙吗？”
那孕妇额头上微微的出汗，勉强地笑道：“那谢谢了。”
许长阳接过她的购物袋，搀扶着她上楼，问道：“您要去几楼？”
“四楼，做产检。”她回答。
“怎么不坐电梯啊，您这样多不方便。”
“电梯人太多了，万一挤到孩子就不好了。”
“也是。”许长阳点点头，又问道：“宝宝几个月了？”
“九个月多了。”她一面吃力地走着一面说道。
“那不是过些日子就生了？”许长阳说道：“这时候不用住院吗？”
“本来是要办理住院的，但现下医院病房紧张，腾不出床位。”她叹了口气回答。
“那您一个人出门，得小心些。”
两人边说着，已经到了四楼楼梯口了，正巧拐入长廊时，林岳川正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许长阳并未注意，林岳川望了一眼许长阳的背影，以及她身旁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了下楼。
林岳川几乎是踩点到公司的，同事兼多年好友孙吴见其往办公室，便跟在后头，顺手将门掩上。
看这阵势，似乎是来盘问的。
林岳川一面打开笔记本电脑，一面自顾自地整理文件，压根没有理会孙吴的意思。
孙吴摸了摸鼻梁，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大脑门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后方，眸子里透露着一股小人得志的精光。
“说吧，为何迟到？”孙吴假装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我迟到？”林岳川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孙吴面子挂不住，确实，林岳川踏进公司的时候，刚好踩点，一分一秒也不差。
“行吧，全公司上下就你一个人时间观念强。”
“没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林岳川下了逐客令。
孙吴不理会林岳川的冷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界面，递到林岳川面前，说道：“给你看个东西。”
“别再给我看你的小黄图了。”林岳川拒绝。
“少自作多情了，喏，看了再说。”
林岳川狐疑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生，孙吴继续道：“往下继续翻。”
待林岳川看完，孙吴问道：“你觉得哪个好？”
“这三个有差别吗？”林岳川捏了捏眉心。
“怎么没差别？”孙吴说道：“第一个是，35D，第二个是Lisa，36E，第三个是，35F。你觉得没差别吗？”
“……”无言以对。
“你说我选哪一个好？”
“。”林岳川回答。
“居然给我来反侦察！”
林岳川表情微笑，合上屏幕，说道：“开场白结束了吧，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孙吴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听说长阳回来了？”
“消息还挺灵通的。”林岳川并未否认。
“你把她请回来的？”
“外公想见她。”林岳川避开了自己。
“最好是。”孙吴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过，她终归还会回去的，不是吗？”
林岳川不作答。
“引章的婚礼在三天后，也许你和长阳可以一同去参加。”孙吴支起身子，走到门口，推门的前，说道：“你和长阳已经那么多年了，引章也快结婚了，还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我还真不信你能放下一个爱了十六年的人。”
许长阳气喘吁吁地踏入病房，病房中只有林母一人，正在收拾着衣物。许长阳开口道：“阿姨，早上好，外公呢？”
林母抬起头，笑道：“张姨带他去做检查了，等等就回来。对了，小川也刚下楼，没遇到？”
“啊，没有。”许长阳说道。
林母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了，要你天天过来，上班的事没关系吗？”
“正好趁这机会请了年假。”
两人聊着，房门口突然出现穿着海蓝色裙子的女子，许长阳望着她，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先开口道：“长阳，好久不见。”
“引章……”长阳赶紧站起身来。
宋引章走上前，面容温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是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海面，“我来看外公，听阿姨说你回来了，路上还想着会不会恰好遇见你呢。没想到还真让我碰着了。”
宋引章的语气一派轻松自然。自然到让她卸下心中的防备。或者说，在过去的两年多里，她的防备，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昨天刚回来的。”许长阳说道。
“岳川去接你的吧？”宋引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提到。
许长阳点点头，林母插话道：“你们这么久没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出去办个手续。”她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许长阳显得有些局促，宋引章开口，“长阳，你变化真大。”
静默了一会儿，许长阳才摸摸后脑，说道：“有吗？还不是老样子。”
“会化妆了，头发也变长了，变白变瘦了。”宋引章指着她的长发说道，她一直保持着极其自然而又舒服的姿势。“总体而言，是变好看了。”
“是嘛，工作需要。我倒是觉得还好。”
宋引章点点头，突然说道：“不过，还是像以前那般，不够诚实。”
许长阳被她这话呛的，明明当初是她……
不诚实的人绝对不是她自己吧。
她还记得当时，她已经和林岳川闹分手好几次了，而彻底决裂的一次，大概便是宋引章那次。爆发是在她某个重要考试的前一天，她在宿舍里复习得焦头烂额，心情又极其烦躁，她深怕打扰了宿舍室友得休息，一个人搬了把椅子在楼道里通宵复习。
那时已经很林岳川冷战了大半月，她也不知那晚发什么神经，突然特别想他，就想听他说说话，哪怕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她只要知道他在就够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许长阳还是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万万没想到的是，接通的人是宋引章。
当下许长阳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仍旧沉住气问道：“林岳川呢？”
“是长阳吗？岳川他在洗澡，要不，等等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在平静不过的声音。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痛苦，而对面的宋引章，大约也猜到她想到些什么。那对晦暗的过去，连她都嫌弃自己。以极其不光彩的手段，迫使两人最终的分手。
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背负了另一个谎言，沉重地生活下去。
“三天后我就结婚了。”宋引章说道。
“嗯？”
“我先生姓刘，你不必紧张。”宋引章笑道。
“我哪里紧张了！”许长阳狡辩。
如果那个人是林岳川，她估计她当即会逃离现场，并且永远都不会回来，更不会见他了。
“你没紧张就好，”宋引章说道：“我和我先生在一起一年多了，彼此也觉得稳定，于是领证结婚，现在就差个正式的婚礼。”
“恭喜你。”许长阳由衷地说道。
“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会恨我，但我也终于不用再背负着它过日子了。每一天，我都觉得愧疚。”宋引章将花瓶里的花重新插好，故作轻松，而她手上的动作明显带着比自然的颤抖。
“都过去了，能有什么事。”许长阳说道。
毕竟逝去的时光不能追回，失去的人，大概也是找不回了。
宋引章摇摇头，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里。其实，你打电话给岳川的那晚，外公病危住院，而岳川的外套和手机放在我这里，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地就对你撒了谎。岳川他，在医院里陪了外公一晚。”
许长阳意料之外地平静，她问道：“为什么，他不和我说外公病重的事？”
宋引章苦笑，眼中像是回忆起了过去，只是早已隐去了当时的酸涩嫉妒，她坦诚道：“岳川知道你第二天有重要的考试，怕打扰你，自己不说，也不让别人和你说。”
一切都是岁月里的故事，那般甜蜜而又惆怅。即使时间能让过去变得轻描淡写，得到答复的她，终归还是喜悦的。
那样争吵着，冷战的两人，林岳川的心里还是时时挂念着她的所有，哪怕最终引来并不乐观的结局。
“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宋引章问道，“和岳川一起。”
许长阳沉默许久，清晨的阳光逐渐变得浓烈，花瓶里的风信子还带着水珠，从密密匝匝的蓝白花瓣上坠到裁剪得妥帖的绿叶。所有的芬芳凝结成一滴露水，像是岁月里最深长而又沉默的秘密。
“请帖我会寄到岳川那里。”宋引章站在门口说道。
“你不是来看外公的吗？怎么就走了？”
“婚庆策划公司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宋引章说道：“而且，外公有你和岳川陪着就够了。”
许长阳目光下移，停留在她海蓝色裙摆的上，仿佛看到了孤岛四周的海面，那样深沉而又寂寥，远处冰山融化，海水漫涨，终于有一日，吞没了这荒无人烟的岛屿。
银色的高跟鞋，十厘米来高，脚踝处凸出的骨头，和骨头上覆盖洁白如瓷面的皮肤。许长阳开口道：“你的脚……还好吗？”
宋引章一愣，转而释然地一笑，“复健了几年，好多了，正常走路没问题。”
许长阳点点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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