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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藕断丝连 上


赵老爷子的房子坐落在城西郊外,极其清净的一片土地,这些年来也逐渐开发,许多度假别墅以及星级酒店陆续建成,地皮翻了好几倍。

        许长阳坐在车里,晕乎乎地,司机绕了好几圈,过了许久,才到达了目的地。此时已经接近正午,请来的钟点阿姨正在门口探头。陪着赵老爷子同行的除了长阳,还有专门请来照顾赵老爷子的张姨。

        张姨一下子,忍不住啧啧啧地感叹,“这么大的房子和园子,这得值多少钱啊!”

        赵老爷子似乎心情很不错,说道:“当时买下得时候也没花多少钱。”

        园子外头的墙早些年是用灰白的砖头累成的,如今已经看不到半分当年的模样,怒放的三角梅将整个墙面覆盖,紫色的花如同夏日里的晚霞,绚烂了一片。角落里露出的墙面,像是被常年的浓叶染过,渐渐出现了与原先灰白不同的青绿。

        照例是许长阳推着轮椅,赵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笑眯眯的眼睛淹没在四周的皱纹里。

        枝头上开满了一簇簇的红花,赵老爷子指着枝头上的红花,说道“长阳,你看,石榴花开了。”

        是啊,五月榴花照眼明。

        可岂止是榴花,院子里各色的花朵琳琅满目,四周的绿叶,如同翡翠一般光耀照人,却好像少了什么。一种很孤独的滋味,像是这满园□□,而又无人欣赏。那旁逸斜出的枝叶,枝叶上的红花,开过围墙,寂寂地在夏日中,盎然绽放。

        “秋天就有石榴吃了。”长阳会心一笑。

        外头的阳光很浓,投到园子里,像是被过滤了一般,变得清淡而明媚,恰好的度。

        钟点阿姨站在一旁,笑道:“先吃饭吧,吃过饭再看也不迟啊。”

        进了客厅,屋子里头空荡荡的,除了陈旧的老式家具,那高高的梨花木柜子上还用青花瓷插满了几从紫色的鸢尾,上头铺着桌布是红蓝相间的格子,除了花瓶,还有几张相框裱着的旧照,时光仿佛回到了八十年代,古旧的银白收音机播放着黄梅戏,老爷子在一旁的躺椅上轻轻的哼着,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他多年累积的奖章和锦旗上,胸口的花格子衬衣口袋里,还放着一枚最卓越的奖章。

        时光不徐不缓,老猫在一旁打着呵欠,习惯性地窝在地毯上,窝在老爷子的脚边,半乜着眼。

        许长阳有些怀念,上前一张张地看着旧照,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那彩色的相片,还是用早些时候的傻瓜机拍的。她忍不住捧起其中的一个相框,赵老爷子在一旁,眼睛都没睁开,便说:“那时候,我记得你是九岁,阿川十岁。”

        相册的左下角,果然,照片下头还留有当时的拍摄日期“1998/06/01”。

        五月尾巴,榴花红得有些不真实。

        张姨帮忙着从厨房里把饭菜端出,一边招呼道:“快过来吃饭啊!”

        “马上来!”许长阳回应道。

        手机恰好响了,看了来电,是林岳川,许长阳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的林岳川说道:“和外公回老房子了?”

        “嗯。”她握着电话的掌心有些发热,像是从回忆深处渗出的一般。

        “外公开心吗?”

        许长阳视线停留在刚刚那张照片上,短发的她,和更短发的林岳川。

        “挺高兴的。”许长阳看了一眼赵老爷子说道。

        这时候,张姨又催着吃饭了,林岳川说道:“我晚上下班过去接你。”

        极其无心的话,却被许长阳捕捉到了,是接“你”,还是“你们”?仿佛是最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彼此的话毫不生疏。从来不会用的“你和我”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好,我等你。”长阳轻轻道。

        那一刻,好似彼此都觉得,这世上还会有比“我爱你”更长情的告白,等待永远是孤独的,像是在茫茫的夜色中,滂沱大雨,只有一盏街灯,在路途上亮着,黑色的雨伞下,某个人,远方钟塔上的指针一分一秒,一刻一时地走动,然而对于等待的人,又有何相干?

        赵老爷子在饭桌上吵闹着要喝老白干。张姨劝着,用眼神示意正吃着糖醋肉不亦乐乎的许长阳。

        长阳有些迟钝,她记得她小时候,外公也是极其喜欢喝老白干的。月色下,配着花生米和半颗咸鸭蛋,小酌一杯。

        “喝一点应该没关系吧?”许长阳不忍看着赵老爷子犯酒瘾。

        “哎,长阳你不知道,医生规定不让喝酒的,那老白干度数那么高,喝点葡萄酒还差不多。还能软化血管呢!”张姨说道。

        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说道:“我从来就不爱那些洋玩意儿,那啥葡萄酒,哪有老白干后劲足!”

        许长阳沉默,洋玩意儿?那葡萄酒不是西汉时从西域传入的?那唐朝诗人王翰还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呢。不得不说,老爷子还真是够倔强的。

        “这样吧,我打电话给阿姨问问,阿姨说成,我就给你买去!”许长阳装模作样的拿起电话。

        “长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赵老爷子喝老白干的念头瞬间蔫了。

        许长阳知道,赵老爷子平时最怕的人就是林岳川的母亲了。她好像记得,赵老爷子的夫人,是因为难产过世。林岳川的母亲,是赵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大约总觉得亏欠她,平时几乎是用宠溺的方式,将她抚养成人,以致林岳川的母亲,性格上有些骄横,甚至顽固。赵老爷子从未和她较劲过,唯一一次,大概就是许长阳和林岳川之间的问题了。

        她很感激赵老爷子为她和林岳川所做的一切,但终究她只能在他面前,表示自己内心的感谢,而无法作出相应的回报。

        许长阳扒着饭,时不时地抬头看赵老爷子气鼓鼓的脸,赶忙安慰道“外公,等你身体再好一点点,我就去给你买一打酒,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喝。咱们不醉不归!”

        “我身体已经好了。”赵老爷子不满,但语气有些软化。

        老人就像小孩,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稚气,仿佛辛苦了一辈子,孩童时代是最无忧的,所以对着可以依赖的亲人,总是会显示出他们孩子气的一面。

        “再好一点点就可以了?”

        “一点点是多大点?”老爷子继续盘问。

        “这么一丢丢”许长阳用手指比划了个刻度。

        赵老爷子终于退让,点点头,用着勺子喝着碗里的汤,说道:“好吧。”

        用过饭,许长阳忙着帮忙收拾碗筷,路过厨房边上时,看到原先装猫砂的盆子还在,脚步一顿,一直以来负责赵老爷子生活起居的阿姨说道:“李子已经走了多年,老爷子还留着它的猫砂盆子,仿佛它还在一样。”

        长阳沉默,心中变得压抑。

        李子是赵老爷子养的一只猫,虽是赵老爷子养的,实际上长阳和岳川捡来的。她记得那时候是李子结果的季节,因此取名李子。

        大约是许长阳小学五年级,傍晚放学,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这一阵的天气总是这样,挟着微凉风,许长阳在学校教学楼与居民楼的小巷子转着,等待值日的林岳川。教学楼旁的树长得很高很壮,经常有枝干穿过居民楼的铁栏窗,长到别人的家中。此时正有一阿姨骂骂咧咧地拿着大剪刀剪着树枝。

        “这虫子蚊子都长到家里来了!投诉了学校也没个反应!”说着,大剪子一下子就把较细的枝干剪下,此时因为是秋初,枝干上的叶子已经不是很茂密了,那阿姨顺手将树枝从窗口的铁栏上扔了出去。

        不知从那处的荒草间传来极细微的一声猫叫声,学校一带的野猫总是很多的,许长阳偶尔也会带着一些吃剩的早餐喂养学校附近的流浪猫。她循声往前面的荒草处走去。

        只见一破纸箱中,一只瘦小的,刚生出没多久的小猫,在破旧的纸箱中闭着眼叫唤着,有一阵没一阵。许长阳赶紧俯下身,纸箱已经被细雨淋湿,长阳将伞移近纸箱,伸出手指摸了摸小猫还没长全的毛发。

        “喵~”令人无比怜爱的声响。

        她看得出神,时不时地伸出手指触碰着小猫,又从书包的侧口袋掏出水壶,掀开盖子,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小猫面前,它的眼睛还未睁得开,小小的鼻尖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大约感觉到了温度,又凑上前,在杯沿处小口的啜

        “长阳,你蹲在那儿做什么?”值日后的林岳川照例找到这里。

        许长阳回过头,叫林岳川撑着伞走到她身边,她摆了个嘘声的动作,说道:“岳川,你看,小猫。”

        林岳川看着她肩头已经被细雨淋湿,撑着的伞护着纸箱,他把自己的伞往前移了移,盯着纸箱说道:“刚出生的?”

        许长阳点点头,说道:“要是我能养就好了,它真可怜。”边说着边摸着小猫的脑袋,那小猫像是回应她一般,轻轻地“喵”了一声。

        林岳川一看,那小猫喝着的杯盖,是许长阳的热水壶,无奈道:“你这热水杯还能用吗?”

        许长阳不在意道:“洗干净就好了。”

        “走吧。”林岳川脱下外套,上前从小猫的脖颈处将它拎起,包在外套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去哪儿?”许长阳站起身,揉了揉因为蹲了许久而发酸的膝盖。

        “外公不是想养猫吗,这只正好给他送过去。”

        回忆到这里,许长阳不自觉一笑,原来那时候,林岳川就像个小大人,做事细心周到了。

        小猫长得很快,开始的时候,来了新家,还有些陌生,总是局促在小角落,不敢移动,给它布置了新房,它也不肯住下,总是缺少安全感。那时候,许长阳和林岳川几乎一放学就过来看来。

        小猫小小的脸凑到食盆里的牛奶,胡子上还带着洁白的乳滴,它吃得不多,那时候宠物食品也不先现在这么普遍,她和林岳川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来了进口的乳膏喂它。

        “阿喵,叫啥好呢?”许长阳歪着脑袋思索道。

        “叫长阳。”林岳川不假思索。

        “我又没那么弱小。”许长阳不满地翻白眼。

        林岳川抱起小猫,微微低下头,在小猫逐渐圆润的脸上亲了一口。

        “喂,你干嘛亲我!”许长阳脑袋短路。

        “你不是说它不叫长阳吗?”

        “……”无言以对。

        原来,林岳川那么小,就会耍流氓。时过境迁后,许长阳感叹道。

        这时候,赵老爷子端来刚刚洗好的李子,长阳接过李子,咬了一口,满嘴的清甜,顺口问道:“外公,你说阿喵叫啥好?”

        赵老爷子看着林岳川正好小猫放在腿上,一手挠着它的腋下,惹得小猫身子扭来扭去,一面儿还开心地“喵~喵~”

        它似乎很喜欢林岳川嘛,比喜欢她还喜欢。

        许长阳吃醋。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让人难以理解,她会觉得小猫是她的拥有物,凭什么小猫比起她,更喜欢林岳川,她有时候也会生气,不让林岳川在她的视线内抱小猫。

        可是,那只黄白小猫,总是从她怀中挣扎下,跑到林岳川的裤腿边,去蹭他。

        好吧,有一天她终于认输了。

        “叫李子吧,刚好现在李子上市了。”赵老爷子说道。

        虽然觉得怪异,却又想不到更好的,姑且先这么吧。许长阳当时是这么想的,可久而久之,一开口叫道“李子。”小猫就会“喵”的一声,抖了抖尾巴。它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也习惯了这个新家。

        李子特别喜欢在院子里闹腾,经常偷偷用手打下赵老爷子辛苦种的果子,有一次,赵老爷子种的三盆草莓,无一不惨遭李子的魔爪。李子还特别喜欢抓麻雀,它时不时地跳跃在树梢上,哗啦一声,一只刚刚飞来的麻雀已经在它爪下了。

        李子叼着麻雀,骄傲地昂首挺胸,将麻雀的尸首拖到一旁的草地上,刨了个坑,将其埋下,又用爪子拍了拍土,保证土地的夯实。

        对于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许长阳,不得不感叹道:“阿喵这是被哪家的黄狗附身啦。”

        “没事,化作春泥更护花。”一旁喝茶的林岳川像个小老头一样说道。

        根本完全不懂林岳川的话的许长阳看了林岳川一眼,“还是阿喵的行为更容易理解一些,也更可爱一些。”

        “其实在几年前,李子就病得严重了,毕竟对猫来说,十来年的生命已经是不容易了。李子犯病的时候,天天不顾地方的拉撒,有时候半夜睡在老爷子身边,屎尿第二天全在被子上。”阿姨说道,“它也是年纪大了,时常一个人在窗口边上沉默,赵先生心疼它,十来年的感情。后来李子好了一点,我们还以为它病好了,都很高兴。它照样吃喝,也不再随地拉屎撒尿了。又过了几天,突然发现一整天都看不到李子,心想着它跑到哪里顽皮去了,也不在意,可第二天还见不着,赵先生很是担心,心中也有了隐隐不安,大家都觉得李子不会回来了。果然,李子这一走,就没回来了……”

        许长阳听说,猫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是不愿让养着它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死亡的过程。所以它会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在那儿,谁也见不着。

        许长阳眼眶微红,盯着空旷的猫砂盆子,仿佛李子还在上头,她还吃着林岳川的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突然间醒来,才发现李子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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