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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香草美人


陆言锡被浇了一脑袋的酒,他伸手抹了一下,酒顺着他的手背流到见了血的牙印子上,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原本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这疼痛反倒让他的意识渐渐清醒。

他素来冷静自持,虽说酒量差一些,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在人前失仪过。

他这是怎么了,是吃错药了还是疯了?

姜芷之前也没见过这场面,悄悄望了望陆言锡,又将目光定在了芳洲身上。

她是真没想到芳洲敢这样对陆言锡。芳洲是教坊司的娼籍女子,教坊司由礼部掌管,而陆言锡正是礼部的侍郎。娼籍女子敢冒犯上司堂官,真惹急了他就是死路一条。

可芳洲却似乎全然不畏生死,可能是想着索性都是死,不如将事情做得更绝一些。

芳洲还想要找陆言锡理论,灵芝拦了她半天没拦住,被她一把推到了旁边。

芳洲再次跑到陆言锡的面前:“陆大人,您清醒些了吗?您好好看看,我是不是您的那位馥馥姑娘?”

陆言锡揉了揉脑袋满脸都是懊悔:“芳洲,我……”

芳洲冷笑一声:“大人记起来我叫芳洲了。那大人还记得我为什么叫芳洲吗?都是因为讨好你,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叫这种恶心的名字。”

姜芷听见这话,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绕了一圈,还是把她骂进去了。

姜芷早就听人说过陆言锡这些年逛花楼的喜好。他除了喜欢官宦人家出身家道中落的小娘之外,还对名字跟香草有关的姑娘格外偏爱。各花楼的鸨母们为了巴结他,给楼里的小姑娘取名字的时候也基本上都会参考楚辞中香草美人的意象。

她之前听说花街柳巷的姑娘们全都取着和她相似的名字时还有些膈应,没想到这些姑娘们也跟她一样觉得恶心。

姜芷觉得陆言锡这个样子有些可笑。当年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尚且没有多么珍惜,她被官卖之后他也从没有来寻过她,现在又做出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呢?

陆言锡因为白月光受辱,此时的脸色比姜芷还要难看。

他沉着眸子想要发作,没想到芳洲的嘴更快,开口又是一连串的恶言。

“陆大人最好放尊重一些,国朝禁止官员狎妓宿娼,陆大人不怕削职,奴家还怕担上玷污君子的名声。奴家身操贱业一无所有,陆大人您可不是!倘若场面真的要弄到最难看,只怕对咱们谁都没有好处!”

虽说官员狎妓宿娼是教坊司里常有的事儿,但是芳洲说的东西还真《大锦律》里白纸黑字上记载的。芳洲是官家女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对于这些没有不熟悉的道理。

教坊司的小娘都是官妓,均在礼部留过正经的文书/记录。她们名义上都是为朝廷庆典举办礼乐的专职乐伎。按道理,各衙门的大人们可以抽调她们奏乐舞佾,或者是在每年的籍田礼、亲蚕礼上配合皇帝扮演耕织的农夫村妇,唯独不应该把她们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倘若做了太出格的事情被有心人举报,降职罚俸那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官员想近教坊司的小娘的身,基本上都是利诱为主、威压为辅,哄着小姑娘们与他暗度陈仓。即便是碰见些性子野不驯服的,调/教人的脏事儿也都会丢给教坊司的鸨母和管教去做,鲜少会有大人自己搞什么强取豪夺的勾当。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倘若真有不开眼的贱胚子非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一个娼/妓的性命事小,带累了大人的官声可就大大不妙了。

因为陆言锡的庇护,芳洲从来没有在鸨母和管教那里吃过苦头。芳洲今日能这样顶撞陆言锡。说到底都是陆言锡自己惯出来的。

芳洲骂了好半晌鸨母才闻讯过来,看见芳洲这副样子,鸨母已经开始后悔当时让奴才们找人给芳洲治嗓子了。

还不如让她一辈子不会说话!虽然可能会少赚一些银子,但总不至于因为她的这张嘴惹下天大的祸事来。

鸨母怒气冲冲地瞪了芳洲一眼:“你不怕死的吗?竟然敢这么跟陆大人说话?”

芳洲红着眼睛反唇相讥:“我怕死?我只恨我不是个男人,否则去年我家败的时候,我就可以跟着我的父兄一起上刑场砍头,那也用不着到如今陪着酒囊饭袋吃酒唱曲儿!”

芳洲话刚说完,旁边唱曲的乐伎也刚好给曲子收了尾。

裴曙心中十分畅快。放下花生拍了拍手上的壳渣笑道:“姑娘好歌喉,裴某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席上几个人听见裴曙这话都笑着扭过来看他,裴曙一脸严肃:“我说那位姑娘的曲子唱得好,你们看我干什么?”

众人心中暗笑也不敢出声。

鸨母喊人擒住芳洲堵上了嘴,又扭头看了看陆言锡和裴曙。

眼下这场面确实过于难看,倘若没人肯回护芳洲,她必死无疑。倘若陆言锡肯放过芳洲,或者裴曙肯回护芳洲,芳洲这难关估计就可以过了。但是直到现在这两个人都还没有任何表示。

鸨母也猜不透这两位大人的心思,咬咬牙上去抡了芳洲一个巴掌:“你怎么敢这么冒犯陆大人?”

鸨母下了狠劲,芳洲挨了这么一下子,半张脸一下子就肿/胀了起来,嘴角也洇出了血。芳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被布条/子封得死死的,只能红着眼睛掉眼泪。

之后鸨母又叫人将芳洲拖下去打四十板子,还嘱咐说打完之后将她关起来三天不许给饭吃。

教训完人,鸨母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言锡面前:“都怪小人管教不周,才让馆中乐伎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降罪!”

陆言锡知道芳洲就是这样的性子,若非她这副张扬泼辣的性子很像幼时的姜芷,他也未必会对她如此特别。

陆言锡垂了垂眸子苦笑一声,轻叹道:“她不过是年纪小,性子莽撞些,好好管教一下就好了,不必打人。好好一个姑娘,四十杖下去只怕命都没了。”

鸨母等到了这话当即给陆言锡磕了几个头,悄悄扬起了嘴角,感谢他的大恩。

陆言锡手背上的疼痛渐轻,身上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起身就要向席上众人告辞。

闹这么一遭,大家扫了兴,便也都打算散了。

姜芷本来还在就纠结是跟去裴曙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还是偷偷跟上陆言锡去看看情况,可是没想到裴曙动作远比她迅速,已经抱着美人去赶下一个场子了,只是喊奴才给姜芷一包银子,说是陆言锡今日在人前如此出丑,她今日事情做得不错,这是给她的赏银。

姜芷拿到银子的时候颇有些茫然。

若说这钱是她陪客的赏银还算是个正经缘由,陆言锡在人前出丑跟她有什么关系,赏她干嘛?

姜芷揣着银子走出云韶馆的大门,正发愁要怎么去追陆言锡,没想到裴昼却骑着一匹马过来,朝她伸出一只手催促她上马。

“走!我带你去追陆言锡!

姜芷没有多想,接过裴昼的手,裴昼用力一拉将她拉到身前,两人同乘一骑朝陆言锡离开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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