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姑娘有礼
第二日一早，白芍在街上吃了早饭后，按照约定，去了“庄宅牙行”。牙婆已候在那里，和风满面的，比起昨日的态度殷勤太多。
她邀功地对白芍道，“姑娘，你可真是好运。今儿一大早儿，来了一间小院子，独门独户的，正合适你！”
“是吗？不知赁金方面......”
“不贵，一月二两银子。”
“去瞧瞧？”
“赶紧的，这么好的屋子，哪里去找？天上掉下的好运气啊！”
白芍微微一哂。若她所料无差，此宅恐怕是海蛟帮安排的。她从昨日推到今日，无非就是为了给海蛟帮时间。他们果然不负她所望。
传闻沈霆对女子，是一张天罗地网，网一旦张开，无人可逃。白芍也算领教了。
暗自冷哼，跟着牙婆，上了车。半柱香的功夫，到了。
宅子果然极不错。红砖墙上，饰了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相思树；前院里种满了茶花；后园里，种了桃树、梨树。宅子不大，一正厅，一花厅，两个卧房，一间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白芍微笑颔首道，“甚好，就它了。不知可否与东家一见。”
牙婆道，“这是自然。宅子又不是我的，自然要与东家一见。姑娘且在此稍候，我去请东家来。就在附近。一会儿就能到。”
白芍谢过。走到前院中，安静地赏起了茶花。
未多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定睛瞧去，进来的可不正是沈霆。白芍心中冷笑。只见他一副温柔、腼腆的样子，已四十多岁的人了，外表又精壮粗硕，如此作派，叫白芍眼皮直跳，不忍直视。
按计划，她把一张脸冷了下去。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及膝的粗布外衫，蓝底白花，下配蓝裤、黑布鞋。肩上挎着一个褡裢，头发仍是编成长辫。朴素得有些寒酸。可是，盖不过她眼似琉璃，肌肤赛雪，在五色花丛里、柔和朝晖下，绽放着无比动人的光泽。
沈霆觉得，比昨日一见更叫人惊心动魄了。整个人，好像茶花里孕育出来的似的。
“姑娘有礼了。”沈霆直勾勾地瞧着她。
白芍沉着脸，回拜一礼，漠然道，“对不住。我改了主意，这宅子不要了。”
沈霆一怔，“且慢......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在于这是沈帮主的宅子。而我，不想与沈帮主多有牵扯。告辞。”白芍目不斜视，决然往门外行去。
“请留步。”沈霆的声音微冷，露出枭雄的面目来，“原来姑娘认识沈某，可是对我有何成见？”
白芍停住步伐，如玉雕似的默立片刻，眼波才转向沈霆，“沈帮主言重了。帮主侠义被天下，福泽荫苍生，白芍钦佩还来不及，怎会有成见？”
沈霆神色略缓，温和地问道，“那不知为何，姑娘一见沈某，便要离去？”
白芍眼神空茫。似有千言万语在心中，有苦却不能说。
近距离下，沈霆再细瞧她的面庞，如新织的丝缎，清晨的初雪，无有一丝瑕疵，一时他又心猿意马了，柔声道，“姑娘可是有难言之隐？”
白芍垂下双眼，微福了一礼，“只怕说了，沈大帮主也不会信。不如沉默，倒来得清净。”
沈霆越发疑惑，“姑娘但说无妨，沈某信你便是。”
白芍欲言又止，终究轻叹一声，移步离去。沈霆哪里肯放她走，伸手一拦，“姑娘请把话说清楚了。”
白芍现出错愕、无奈而沉痛的表情，最后又恢复成一脸的空漠，“好。沈帮主既然想知道，白芍何妨一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说出来了，有人分担也好。”
“不如去屋内坐下，倒一杯清茶......”
“不必。”白芍往后退了一步，悠远地说道，“帮主乃盖世英雄，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白芍斗胆进言，日后这方面还请小心，以防被人乘虚而入。”
“哦，致命弱点？姑娘指的是......”沈霆目光微闪。
“美色。”
沈霆一愕，干笑了几声，颇有点被说中心事的尴尬，“知我者，白姑娘也。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怕有人利用美人计，对帮主大业不利。”白芍意味深长道。
“哦？”
白芍沉默片刻，方道，“我本是魏国公府一婢女，因为稍有几分姿色，被人设计，沦落风尘，为的正是打入海蛟帮内，充为细作，贻害帮主。”
沈霆面色一变，浑身轻浮之意荡然无存。
白芍恍若不见他的表情，继续娓娓道，“他们用毒药控制了我。那毒药，大夫不能诊，不能解，想要活下去，只有乖乖听话，替他们做事，如此每月可得一粒延缓丹，控制毒性的发作。”
沈霆一双铁拳慢慢握紧，“他们是谁，要你潜入海蛟帮，有何所图？”
白芍道，“所图有二。第一，海蛟帮的帐册和兵布。第二，自然就是沈帮主的性命。”
“以你一介娇弱女子，如何取我性命？”
“他们给的毒，是一种奇毒......只要帮主中了美人计......也会慢性染上此毒，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必会毒发身亡。死状与心疾无异。”
沈霆冷冷地沉默着。
白芍顿了顿，“之前，他们扣押我的祖母，命我做事，昨日又诱我在学士茶馆等候，表面是为归还祖母，实则却是知道沈帮主去那处用早茶，以帮主爱美之心，难保不会对小女子一见倾心......白芍早已暗下决心，就算是死，也不会趟这浑水。谁知......帮主竟似真的中了计。”
沈霆的眼中精光闪现，慢慢问道，“不知白姑娘口中这个‘他们’，到底所指何人？”
“谁对沈帮主居心叵测，帮主难道一无所查？依白芍所见，贵帮之内恐怕早有了他们的细作，不然沈帮主的行踪，岂会被人了如指掌？还有那茶馆掌柜的，也是他们的人。如若不信，自可派人试探。”
沈霆沉沉地瞧着她，“指使你的，是司徒彬还是汪应麟？”
白芍默然，脸上缓缓浮现些许哀戚。并不说话。心里却在想，他怎会认为是汪应麟呢？
“是汪应麟？”
白芍连忙摇了摇头。
沈霆紧盯住她，“既如此，便是司徒彬了？”白芍不说话。
沈霆目中戾色翻涌，一下子动了真怒。过了稍顷，才问道，“白姑娘既然身中奇毒，为何不乖乖就范，听从于他？”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沈帮主身系闽南安危，害了沈帮主，白芍便是闽南的罪人。就算苟活，也难心安。白芍本该远离是非之地，寻个角落安静等死，可是心中终有不甘，这才决意留下，只待寻了机会，与仇人同归于尽。”
沈霆没有出声，打量着她。对她所言，显然并未全信。此人虽然好美色，心眼却是极多的。聪明多疑，心狠手辣。
白芍不敢小觑他的心机，以退为进，盈盈一拜道，“本不该说这些，徒增帮主烦恼的。可是没有白芍，还会有别的女子出现。今日进言，还望帮主多加提防。白芍就此别过。”
沈霆下意识伸手一拦。白芍侧身一让，步法之轻盈，叫沈霆目光一凛，“你有功夫？”
白芍并不言语，只往外走去。沈霆探臂袭来，一记“神龙摆尾”，横扫她中位。白芍一个下腰，倒挂金钩，在其臂上借力，一脚直踢他咽喉。
她的招式继承了清灵仙子，诡谲奇巧，并非这世间的武功路数。
沈霆堪堪避开，神色变得严肃。当下气沉丹田，使了二成内力，一招蛇嘴拳，点打她颈边大穴。这蛇嘴拳极是厉害，外家功夫到了家，可“穿肌透肤伤五脏”，他数十年内外兼修，蛇嘴、蛇头、蛇信等各路拳掌指法，皆已炉火纯青，在闽南一带，已少有敌手。
然而，饶是他见多识广，白芍的身法却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内力不强，但招式极准，稳妥狠辣，变化多端。“蛇嘴拳”也奈何她不得。只见她身柔似水，踏位奇绝，一个不防，竟被她在肋上踢中两脚。若非他内力雄浑，弹震开去，恐怕真的被她伤了。
一时间，沈霆惊异非常。除了爱美之心外，又生出另一番谋算来。
白芍观他面色，见火候差不多了，承了他一掌，将自己摔了出去。捂心作痛苦状。沈霆急步走来，“白姑娘，抱歉，沈某失了轻重。”
白芍摆手，淡淡道，“无妨，白芍武艺不精，与帮主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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