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刑讯室内
来提白芍的，仍是昨夜押她的捕快。去的地方并非公堂，而是女牢的暗室。房间不大，设了一张条案和两张木椅。四壁点了油灯。
墙根下，陈放着一些物件，用黑布遮着。虽无鬼怪神像，却满满一屋的阴森可怖。
韩通判让白芍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椅上。四个高大粗壮的捕快，如牛头马面似的，站在附近，冷眼俯视着她。
韩正缓缓踱了个来回，往条案后一坐，一言不发地瞅着白芍。
目光仿佛带了锐刺，要将她穿透。
这气氛，俨然是阴曹审判。胆小的，恐怕早已战战发抖。
白芍的目光，落在前方地面的青砖上。那处有暗红的污迹。也许是血。
韩正突然开口道，“白氏，你很了不起。进了这地方也面不改色的人，以本官所见是不多的。”
白芍欠身，温和说道，“大人谬赞。”
韩正抿了抿嘴角，冷眼觑着她，“你之前是魏国公府的婢女。”
“是。”
“为何沦落到了青楼？”
“以下犯上，顶撞了主子。被发卖了。”
“因何事顶撞？”
白芍道，“不甘下贱，心比天高。惹了主子的嫌弃。”
韩正停顿片刻，又接着问，“既是心比天高的人，一朝沦落风尘，难道不该痛不欲生？”
白芍道，“左右是沦落了，赶紧趁着年轻，傍一个贵人才是正经。就算不赎身，存点体己也好养老。我在岳府是大丫鬟，将来是小姐的陪嫁。运气好，被姑爷收作姨娘，运气不好，就指配给小厮，实在也算不得体面的出路。沦落青楼，虽然没了清白名声，说到底，比起与人为奴，倒还实在些。只可惜，昨晚刚得了李大公子青眼一顾，竟又发生了这件祸事。”
韩正的气息有点不稳。脸沉沉的。此女说话滴水不漏，又很无耻，越发叫他觉得难以对付了。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强烈感应到，她很有古怪。
然而，案情是一场完美意外，让人有点无从下手。
韩正话题一转，问道，“案发之时，房间的窗户是开是关？”
“开着的。”白芍想了一想，镇定答道，“不然，那蛇也钻不走。”
韩正冷幽幽道，“洞房之夜把窗开着。。闻所未闻啊。”
一名捕快扑哧一笑，被韩大人剜了一眼。
白芍回道，“我那算什么洞房之夜，不过是故弄玄虚，图个新鲜罢了。太当真了，不是给自己找憋屈么？”
韩大人讥讽地提了提嘴角，又问道，“那蛇是何模样？”
白芍沉吟，歪头想了想，“只一眼瞧见是灰色的，小小一条。然后我就奔出去喊人了。”
“寻常女子见了蛇，会尖叫失措。据老鸨等人供述，案发当时，你的房内并无慌乱之声，唯开门后才大叫，此话是否属实？”
白芍目光一闪，她倒是忽略了。眼波微转，柔声道，“大人估且当我不寻常吧。但是，想指控我杀人，小心别人说您昏官。李公子是被蛇咬死的。蛇跟我又不是亲戚。不会我说咬谁，它就咬谁。您说是不是？再者，我好容易攀住李公子这株摇钱树，将他当菩萨供起来还来不及，怎么会巴着他死呢？”
“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官是昏官！藐视朝廷官员，该当何罪？”韩正摆出一张凛然的官老爷脸。
白芍连忙道，“小女子对大人，绝无藐视之意。说起来，大人位高权重，相貌堂堂，颇有男子气概，小女子很是倾慕。”
韩正彻底噎住，面色青黑。双眼因为怒气，明亮得惊人。
四个捕快快速交换眼神，看到一向铁面的韩大人吃瘪，内心好爽！
韩正沉步走向白芍，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白芍则坦然地仰头回视。
“是么，我从你的眼里，可看不到倾慕之意啊！”韩正道。
白芍淡漠回道，“大人不解风情，不能怪我。”
韩正直了身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言辞戏弄朝廷命官，不治你的罪，天理难容。来人，上夹指！”
白芍面色一肃，冷冷一笑，“没有任何证据就用刑，大人的青天之名，竟是如此得来的？刚愎自用，昏聩无情，好你个韩青天！小女子不妨把丑话说在前头，此番你若把我折磨死了便罢，若我不死，定要不惧任何险阻，上达帝听，告你一个屈打成招，制造冤假错案！”
先前说话柔声细气的，突然之间，语气变得铿锵冰冷。那么决绝，那么荡气回肠，让人毫不怀疑，只要她不死，一定会说到做到，一定像哪吒三太子一样，搅得天翻地覆。
韩正气得脸色铁青。寻常女子收了监，再厉害的性子，也多少显出仓惶。像她这般先礼后兵，据理雄辩，滴水不漏地将审案官员挤兑到死角的，从未曾有过。
他沉视着她，缓缓地倾身过来，望进她的眼里，“好啊，你放心，藐视朝廷命官，罪不致死。我会留你一条命，看你如何上达帝听。来人，拶刑伺候！”
一个大汉掀开黑布，取出一个竹棍制成的刑具。面无表情，沉步走来。白芍咬紧牙关，冰冷的目光瞪着韩正。
夹棍上了指间。两个大汉上前来，拉住两端的绳子，徐徐施力。钻心的疼痛，从指间抵达心间，抽筋噬骨，不过如此。
白芍的脸变成了死人般的紫青。硕大的汗珠被疼痛压榨出来。她仰起头，剧烈喘息着。
身体里，昨夜汲取的水灵力，顺从心意涌向手指。
清灵化圣心经，运转起来。
也许是剧痛将人推进了死胡同，此刻她对心法的领悟，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真切。
真叫她没想到，抵抗拶刑时，外界的灵力顺畅地涌入了身体。
狂暴的疼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痉挛的心口，也平稳了下来。然而，白芍对自己真够狠的，心念一动，竟让灵力绕开了十指。
那些受刑的地方，眼见着全都红肿了。
“停。”韩正目光复杂，望着一声不吭的白芍，“白氏，我问你。李大公子是如何死的？”
“蛇咬死的！”隔了好一会儿，白芍才发出皱巴巴的声音。
“蛇是你放的！”韩正猛然一喝，终于说出了内心荒唐的直觉。
他不错过她的每一丝表情。然而，没有发现任何惊慌之色。她冷静得近乎残暴，讽刺地看着他，“原来，韩大人青天的名号，就是靠妄测和刑讯得来的！”
韩正的脸红了。恼羞成怒！
“白氏，任你如何狡辩，我知道，你就是凶手！别让我找出证据来！”
白芍针锋相对，冷笑道，“你的证据，无非就是靠用刑。你来！”
韩正的脸变得铁青。死亡般僵冷的沉默，弥漫了整个小室。四个大汉的脸上也泌出汗来。
这女人不是一般的有种。指头都快断了，还嘴硬成这样。
韩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你所愿！继续！”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巨响，被甩到了墙上。所有人都被吓得一震，往门口瞧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穿褚红麒麟公服的男人，神色冷若冰霜。
韩正愣了一下，连忙趋步迎了上去，“汪大人，您怎的回来了。不该是明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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