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度相逢
阎青盯着灵境瀑布看得入神。
镜中的莲季虽然在三味真火的煅烧下失去了意识,肉身却还是原样,反而身上的伤口在烈火的煅烧下飞快地愈合。
阎青拿扇子敲了敲对座,不满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她一个用界冰做的偶人,三味真火也烧不坏。”
连渊瞥了一眼镜面,对他说道:“连输三盘,这棋你还下不下了。”
这一子过后,原本被困死的白子竟然又从旁支活了,隐隐然有反咬的趋势。
阎青为难地看看镜面又看看棋盘,两头都想顾,便捏了个决化出一个□□来,替自己看着镜面:“下!当然下!小爷今天一定要赢你一回。”
连渊从棋坛中提出一枚白子,夹在中指和拇指中间,随手向灵境瀑布一打,那白子化作一道金气射入莲季的眉心。只见莲季眉心出现一枚朱红莲花印记,光华明晔,席卷了整个矿洞,所有人都被那威势迫得低头,浓郁的青气穿过洞口直冲云霄。
在房中打坐歇息的叶远峰睁开了眼:“芬华印……”
“……这是上神的印记?上神下界来做什么?”在城主府后院的陆吾觉察到了异动,立刻拔出昂驹刀踩在脚下腾空而起。
“他怎么也来了,这昭云城今日真不是一般热闹……”姽歌来不及细想,也施展身法向城外迅速地赶去。
一时间,城中几乎所有的势力都向矿洞赶去。
芬华印现世,必是上神亲临。过去万年里,连渊只下界过三次,一次是为了结束仙魔大战免得祸及人道,一次是为了找一株三万年一现世的药草,最近一次,则是为了剿灭自己的师兄恶龙嘲螭。
却不知他此番亲自下界,有什么打算。
姽歌在矿洞外见到了陆吾。这时,叶远峰和其他城中的家族也赶来了,叶远峰对陆吾抱拳以礼,道:“陆仙友果然不是普通人,竟也识得芬华印。”他又转过去看了看姽歌,姽歌一直以画皮示人,叶远峰是不认识她这个相貌的,便也客气地拱了拱手。
陆吾出身仙界大派,向来礼数周全,不过此刻顾不上搭理叶远峰,片刻便将那洞口的阵法解开,径直向那矿洞中去了。
“叶城主,失礼了先走一步。”姽歌娇笑一声,也随他进了矿洞。叶远峰招了招手,只见其他人纷纷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隐秘的洞口鱼贯而入。
陆吾刚一进洞口,便看到地上跪了一地的散仙、小妖,个个衣衫褴褛,其中几人面容熟悉,正是他要找的失踪者。矿洞的地上,倒着一个手执软鞭的监工,和一个已经断了气的老妖,那监工陆吾昨日还在城主府中见过。
莲季平躺悬浮在正中央一团火焰之中,双眼闭阖,神色安宁,火焰不断地炙烤着她的身躯,身上的衣衫已被焚尽。
陆吾从随身的法器中取出一块碧蓝色的绸子,不顾危险,飞快地从火中将莲季抄了出来,用那碧蓝绸子裹着抱在怀中,莲季原本身上还有一些残火,被那碧蓝绸子一裹,全都熄灭了。
姽歌见他这番动作,不禁凉凉地奚落道:“陆郎,你何时有了小情人也不告诉老身一声?竟舍得用一整块‘鲛燋丝’去救。依我看,她方才被那三味真火烧着也没什么大碍嘛……”
“你看她额头上的印记。”陆吾将莲季用“鲛燋丝”裹得严实了些,让莲季靠在怀里。
姽歌顺着他的话意望去,只见她额头上一枚莲花印记若隐若现,不禁失声道:“这是……芬华印?”
陆吾点点头,沉思道:“难怪她身上带着浩瀚的仙力,出入六界碑如入无人之境。芬华印是正主才有的,□□没有。想来应是上神下界轮回,正好轮到了她这一世。”
“你是说这小女孩就是连渊?……”姽歌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怀中沉睡的小姑娘,又找不出旁的解释。
两个人聊着全把身后的一干人等都忘在了脑后,只听叶远峰的声音传来,极为遗憾似的:“怎得没见到上神?咦,原来是个假印……”
陆吾将莲季的额头的芬华印用‘鲛燋丝’遮上,交给姽歌,转身望着叶远峰,神色探究却未曾贸然开口。
叶远峰见他脖子上的印记赫然是奔狼,语气讥诮道:“看来陆仙友身份尊贵,早已另有目的。又为何还要拿着我女儿的信物,委屈自己做一个小小的客卿?”
听到“叶婉华”这三个字,姽歌神色微动,很快敛进了长睫之中。
陆吾冷冷道:“我本是仙庭掌刑司十二司刑使,奉命调查一桩失踪案,不得已出此下策。倒是叶城主府中的家丁会出现在此地?案中失踪的散仙就在此处,人证物证皆在,望城主如实相告,陆吾定秉公处理。”
叶远峰向旁边人递了个眼神,那人便向洞口去了,他毫不掩饰坦白道:“不错,是我下的令。”
“为何要这么做?”陆吾皱眉。
叶远峰道:“法金矿脉灵气有毒,因此开采艰难。百年前,天帝长子长华前往各城巡视,见到矿洞中的景象,便修改律法,勒令不得强迫妖族为矿奴。可若是妖族不开采这矿,又有谁来做?我许诺以重金厚利,这才让腐木一族签下契约。但人手到底不比从前够用了。”
“就因为缺人手开采矿脉,你便绑架散仙,在这矿洞中替你卖命?”姽歌插话道,皱了皱眉,“对待仙界同僚,竟比生性自私放荡的魔界之人还要凉薄。”
“你这妖女胡说什么,不要污蔑城主!”旁边一年轻人喊道。
只见姽歌身形未动,那年轻人脸上便多出一道红印来,“叶城主,你的手下不识礼数,我替你教训了。”
叶远峰见她身法如电,心中已明白当是个道行高深的。他原打算依靠着人数的优势将两人灭口,便差人去封了洞口,以防他二人有外援。可这人再加上一个司刑使,论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哪方占的便宜更多些,
“多谢姑娘饶他一命。叶某管教手下不严,替他向姑娘赔罪。”
叶远峰不愧是做了城主这许多年,眼色非一般人可比,心中算盘一打,便放弃了硬拼,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陆仙友,实不相瞒,这件事在下也却有苦衷。这昭云城建于万里黄沙的腹地中,寸草不生,前后全无驿道补给,诸位难道不曾疑惑,昭云城为何千年来一直是仙界的三大城池之一吗?”
见陆吾神色有些许缓和,认真地听着,叶远峰便继续说道。
“你们有所不知,昭云的来历是只有历代城主才知晓的……‘昭华万里沙似雪,云深一曲弹天音’,万年前上神连渊路过此处,拨弄琴弦却无人来和,于是感慨此地荒芜广袤,赐下一滴血,这才有了昭云城的灵气来源。修仙之人全依赖天地灵气,上万年过去,这滴血中的灵气将要耗尽,若是没有新的来源,城中修炼的散仙不出三月就会出走得精光。”
他顿了顿,言语诚恳:
“所幸半年前在昭云郊外,发现了一处储量庞大的法金矿脉。法金除了充当货币,还能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若是能将这整个法金矿全都开采出来,昭云城起码还能再支撑上千年。上神之血不过仅能支撑数月,而开采矿脉需要大量的人手,这才令我想到了这个法子……陆仙友,我只是想获取些劳力,好解了昭云燃眉之急……”
“你胡说!”只见一地的矿工中,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妖满脸泪痕,激动地大喊道:“就是你,就是你们打死了腐木妖!还想杀了莲姐姐!”
陆吾眼眸一沉:“你说的可当真?”
火风点头,带着哭腔撩起袖子道:“他们每天都会打死人!今天诬陷我偷懒……要打死我,腐木妖替我求情,他们就打死了腐木妖,后来……后来莲姐姐不让他们打腐木妖,他们就用鞭子抽莲姐姐,可莲姐姐不怕痛,他们又用火去烧……”
“这……叶某管教无方,让府中手下趁人之危,可叶某本人绝对没有要伤害他们性命的意思啊。”
陆吾皱眉道:“叶城主,残害仙友可是大罪,你和我回仙庭走一趟,若你非主使者,掌刑司自然会还你公道。”
叶远峰见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已无回转的余地,于是面上露出阴沉的表情,沉吟片刻道:“司刑使是好意,可未免有些托大。这洞中有一大半都是我的人,仙使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先礼后兵,叶城主倒是挺会做人的。”陆吾讥道。
叶远峰眼神移到了姽歌身上,想劝她不要动武:“这位姑娘,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能置身事外,叶某的人便不会伤害你。”
姽歌风情万种地脆笑了一声,道:“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陆郎是我的心肝宝贝,可不能让你伤了他。”说罢将莲季平放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把淬了毒的软匕。
*
“那昭云城是你的血孕出的?”只见阎青满脸扭曲,和自己的□□对望了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果真去那什么沙漠里弹琴去了?……不对,你果真去过那沙漠?”
连渊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和嘲螭战了七天七夜,受了点伤,路过的时候掉了一滴血下去。”
阎青愣愣地说道:“没意思,搞了半天,原来都是你的事情。”他捏了个决将□□收回来,忿忿道,“亏我还盯了半天,等着看一场好戏。”
“你在这里等一下。”
连渊两指并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口子,将镜中的场景拉到面前,缓步走了进去。
阎青见他施展‘叠空’去了下界,兴高采烈地雀跃道:“有热闹,让我也来观一观!”于是也从那缝隙跟了进去。
矿洞中剑拔弩张,拼斗一触即发,这时候半空裂开了一条大缝,两个人从里面一前一后地缓步走出,只见前面那人青布衣袍,神色冷淡,后面那人锦衣白衫,肆意风流。一时之间,仙魔人、妖鬼神,六道全聚集在这小小的矿洞之中。众人皆都吓得跪了下去。
“魔君,别来无恙啊。”阎青嘻皮笑脸地打了声招呼,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换来美人冷冰冰的一瞪。
“哼,见不到你才是真无恙。”姽歌敷衍他一句,眼神在连渊和莲季之间梭巡。
连渊见底下跪了一片,脸色有些不悦。他飞快地在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瓶,从指尖放了些血,封上蜜蜡,随手丢给叶远峰,说道:“法金矿以后就不必采了。”
叶远峰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连连磕头:“谢上神恩典。”
连渊走到姽歌身旁,将莲季从地上打横抱起来,嘴唇微动密音对姽歌说了句,矿洞中静得连一根针都能搅出巨大的音量,
姽歌脸色立时惨白如纸。
莲季原本就是界冰雕成的人偶,非六界火不能化开。被三味真火一烧,非但没有受伤,反而叫她吸收了三味真火中的力量,伤口全都愈合了。此时她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一片温暖的被窝包裹着她,鼻尖嗅到熟悉的香气,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被一人抱在怀中,面庞十分熟悉。
她又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了看。
那人脸孔何止是熟悉,不就是她夜夜在梦中萦回,金陵城中从厉鬼手中救下她的“美人姐姐”吗!
虽然美人姐姐比那时轮廓少了些柔和,可那鼻梁,那眉骨,都是她再熟悉不过了。
莲季被那法金矿气腐蚀皮肤之时未曾掉泪,被监工打得血染白衣未曾掉泪,腐木妖死去时也不过是落了一两滴,此时见到“美人姐姐”心头却全然绷不住,将手紧紧地圈在他的脖颈上,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姐姐你终于来救我来了……呜呜呜……姐姐为什么不早些来救我……”
连渊看她一眼,冷冷道:“有什么好哭的。”
莲季被她一吓,剩下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委屈地瘪着嘴,小手拉着襟口,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
连渊扫了一眼底下还在跪着的人,半句话也不多说,抱着莲季转身就走,从那虚缝中回去了。
“就这么完啦?不打啦?”只见阎青将折扇一收,不高兴地嚷嚷道:“没劲,回回都是丢下烂摊子要小爷替你收拾,小爷又不是你的老妈子。”
……也不知道是谁硬要跟来凑热闹的。
他本来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那虚缝,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认命地叹口气,:“来来来,都来发个誓,今日之事不可说给外人听。”
只见他折扇一挥,一道金光笼罩了场上除了姽歌以外的所有人,众人眼神空洞,一道‘阎殿金轮’在上空光芒四射地转了几圈,又“刷”地又向另一边挥了扇面,众人便都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姽歌立刻跑过去抱起昏睡的陆吾,冷冷地看着他。
阎青勾唇一笑,说道:“魔君这般看着我,还以为你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术法对你的情郎没什么伤害,不过是叫他记不得一些事情罢了。”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蹲下来,直视她的双眼:“想必方才连渊已同你讲过了,有些事情宿命已定,不可强求。”
姽歌冷艳的面庞上皮笑肉不笑,讥讽道:“老身和凤影斗法的时候,他连渊哪有今日的风光?一朝成了上神,便以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连渊也是好意,魔君莫要太执着了。”
阎青刚想抬起扇子向陆吾一指,姽歌立刻红了眼睛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阎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的尘土,从虚缝中回了九天,虚缝在他走后立刻便合上,留下一地昏睡的众人在这矿洞中,叶远峰手中紧紧地还攥着一小瓶血。
法金矿洞中阴暗森冷。
姽歌原本双手抱着陆吾,忽听旁边传来微弱的啜泣声,她转头去,只见一个原型是禽鸟的小妖浑身是伤地蜷缩在地上,眼角还有血泪。
她见到那小妖眼下的血泪,犹豫片刻,最终脚尖点地跃到他身旁,腾出一只手将他拎起来:“你也同我一块走吧。”说罢便化作红光向洞口遁去。
*
自上古大战后,六道之间界碑难逾,若非有各界朝廷颁发的越界手谕,无人可轻易越界。偷越六界碑之人,运气好的隐姓埋名、掩藏身份黑在异界,运气不好的便会被抓回去受刑。
又因上神常居九天,性子冷淡惫于走动,六道齐现的场面便再不曾出现过。
方才在这昭云城难得一现的六界齐聚,不知是收尾,还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但开头和结尾原本是一码事,这世间的事就像菩提树的叶子,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于是有人去争,有人去抢,有人去痛,也有人悔,到最后,都是在拼命地挣开那无形的大网。
这大网叫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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