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雨欲来
我正心下纳闷着,只见刘和才弓着身子已是急急入殿,当下声色惶恐道:“启禀万岁爷,大公主方才进宫,可不知为何竟晕倒在了养心殿外的甬路之上!眼下大公主已是被安置在了后殿体顺堂内!”
载湉听罢,急忙问道:“现下如何了?可请了太医么?”
刘和才垂首恭敬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已是请了太医院的安太医为大公主搭过脉了,眼下已是开了药了!万岁爷放心!”
载湉听罢,面色稍缓,旋即开口道:“那还好些!朕去瞧瞧!”言罢,便疾步向体顺堂走去。我静随其后,心下默默祈望:但求大公主无事!那荣寿公主是慈禧太后心尖上的人儿,如若是在养心殿出了一差半池,依着慈禧太后的心性,她定是会迁怒于载湉。眼下便是为了载湉,我也期望着大公主无恙。
还未入体顺堂内,便闻得那药的清苦气息远远扑鼻而至。
入得其内,但见西南窗下置着一处炕榻,待近看去,只见得当下大公主双目紧闭躺在炕榻之上,她的面色甚是苍白,豆大的汗珠悬垂在两鬓之上,气息甚微……
载湉见此,目中尽露忧急之色,旋即便急问向一旁的安太医道:“听闻大公主进宫之时还好好的,怎地竟突然便晕了过去?”
安太医叩首礼毕,而后恭敬答道:“回皇上,微臣适才观大公主脉象,但见其脉微欲绝;且观大公主四肢厥冷,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气息微薄,此实乃心阳虚脱之症!心阳暴脱不附阴,宗气外泄,故而气息微薄;阳气阴衰不能固表,则冷汗淋漓,不能温煦肢体,故四肢厥冷;阳气不足,无力推动血行,使得血不荣肌,故而面色苍白,口唇青紫;脉微欲绝,神随气散,以致晕厥!大公主只需坚持服用参附汤,并辅之以桃仁、红花、枣皮、干姜等以固其效,日后好生将养调理,便可无虞!”
载湉听罢,秀眉微展,旋即开口问道:“安太医,你在太医院奉职多久了?”
但见当下那安太医拱手行礼道:“回皇上,微臣在太医院任职已是二十余载!”
载湉当下便道:“你医术高明,在太医院奉职也有些年月了,且行事素来妥帖沉稳,深得朕心!贤良之人必得尽其能,如今太医院正是缺你这样的医术医德两全之人!今后,便由你接任太医院院判一职,特为太医院群医之表率!”
安太医听罢,恭谨平静谢恩道:“臣安秉年叩谢皇上隆恩!今后必鞠躬尽瘁,誓不负圣意!”
送走了安太医,我便侍奉大公主服了药,过了半日的功夫,再瞧着大公主的面色已是红润了许多,气息亦是如常,我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着天色已是黄昏,今晚本也轮不到我上夜,可我还是去央了载湉,准我可服侍在大公主左右。
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的,可眼下我除了载湉,在宫中便再无依靠。人大多都是念旧情的,否则大公主初见我之际不可能有那般几近喜极而泣之意态。眼下我只巴望着可借着几分与秋荷相像,能换得大公主垂怜庇护。为了能够在宫中好好活着,我必得计之深远,如今良机在前,我又岂能错失良机?
抓药……熬药……伺候大公主服药,忙忙叨叨中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清宫有宫规:凡寝宫内上夜当值者,可于主子床榻二尺远之处,或靠墙或坐地稍作歇息,不得昏睡。如有违者,皆以触犯宫规处置,施以廷杖。
累了一天,我静靠在西墙,眼下任凭我如何苦苦打起精神也终是枉然,两只眼睛当下似灌铅了般,终是不受控制地渐渐失焦,整个人亦是越发疲累困倦,神志越发涣散模糊……
熟悉的饭香,那是我最爱的糖醋排骨的味道,我和妈妈相对而坐,看着她笑着不停地往我的饭碗里填着菜,温柔地为我揩去嘴角的饭粒;画面跳转,那是佳佳的婚礼,而我是她伴娘,我们说好了的,将来她也给我做伴娘,亲眼看着别人给我戴上戒指,她才放心,我们要做一辈子好闺蜜……可我的身体却渐渐轻了,飘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都慢慢远了,淡了……
恍惚中,我看到妈妈和佳佳在哭着喊我的名字,喊我回家。我的心,仿佛被刺得千疮百孔,一个创口都鲜血淋漓。我当下泪雨滂沱,用尽全身气力地靠近她们,可终还是似风般飘飞远去……
一个惊醒,发觉四下皆静,我定睛一瞧,依旧是养心殿后殿,原方才种种,不过虚空一梦。两腮微有凉意,腮旁已是凝满了清泪。
“你醒了?”
我闻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大公主已是醒了。我心下一惊,忙用绣帕拭泪,跪伏在地惶恐叩首道:“奴婢失职,竟一时贪睡!实在罪该万死!望大公主恕罪!”
大公主的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当下便温然笑道:“人皆肉体凡胎,而非神人,疲而知休最是自然不过的事,我自然不会怪你!地上凉,莫要再跪着,快快起来!”
我闻言,心下稍安,谢了恩,起身后旋即便为大公主倒了杯水,柔声道:“眼下您醒了,可玉体尚虚,请您好生歇息!奴婢这便出去请太医!”
我正欲出去寻太医的功夫,只听闻大公主出言相阻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不过!没什么打紧的!眼下我便只想清静清静,你若是出去请太医,那定又是要兴师动众一番!倒教我心烦了!你坐过来陪我说会话便是了!”
我微微颔首,便坐在大公主身边,但见她含着笑,望向我之际尽是慈爱之态。我见此,不由得心下大定,也向她温然一笑。
“方才我见你睡着的时候哭得伤心,可也不好叫你,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
我见大公主言语间尽是关切之意,顷刻间便放下所有防备与警惕。忆起方才的梦,当下我只觉鼻子又是一酸,眼睛一红,险些又是哭了出来。
我咬着下唇,强忍泪水,可终还是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方才……奴婢梦见自己的额娘了!”
大公主闻言,目光中尽是怜惜之意,眼眶已是微红,一时竟握着我的手,片刻才缓声说道:“倒是可怜你这孩子了!不过你也切莫伤心,待到了出宫的岁数,你总还是可以回家的!”
我听得大公主如是说,心下狠狠一痛,旋即便垂下了头,蓄在眼中的泪登时恣意而下,低声道:“如今奴婢在这世上已是孓身一人了,纵是盼得出宫之日,奴婢也不知……不知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了……”
大公主见此,当下不禁哀恸道:“我从前啊,也有个女儿,名唤秋荷,性子和婉沉静,也是如你一般孝顺。可那孩子命薄,才过了及笄之年便丢下我去了!是我这做额娘的无能,没能保护好她,才让她小小的岁数便就这么没了!”言罢,大公主已是泣不成声。
我见得大公主这般悲痛,心下一时也是酸涩非常,忙替她拭泪,而后温声劝慰道:“人之生死皆由命,命数非人力可逆,您切莫伤怀!父母爱子之心无尽,母女心性最是相通,您这般疼爱秋荷,想必秋荷定会泉下有知的!倘若您若是因她伤心而不能自已,她也定是会在九泉之下心如熬煎啊!所以,您为了您自己,更是为了她,您也要好好活着,好好爱惜着身子啊!”
大公主听罢,忙拭了泪,强扯出一抹笑,继而说道:“你说的是!那孩子生前最见不得我哭了!唉!不说这些了!有一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皇帝身边的御前女官,怎倒过来侍奉我了?”
我闻言,当下微微一怔,旋即垂首低声道:“这话大不敬,奴婢不敢说!”
大公主听罢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但说无妨!”
我望向大公主,泫然道:“是奴婢自请前来为您侍疾的!不知为何,奴婢每每见您起,便想起了自己的额娘,故而奴婢实在不忍见您受此病痛而膝下无人尽心照拂!奴婢别无二意,只想将您像待亲生额娘一般,悉心侍奉于您膝下,如此方得心安!”
大公主听得我如是说,一时感动,握着我的手,笑中带泪地说道:“其实你和我那过世的女儿容貌极像,那日合宫夜宴,只远远见你一眼,便觉得似见了她一般!当日我在养心殿再见你之时,你一袭青衣,回过头对我笑,和她在世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倒也难为了你的一片孝心!今儿个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只管去公主府找我!”
我听闻一时心下大震,感动之余不知所言,忙跪下谢恩道:“谢公主厚爱!”
大公主见罢,笑道:“你在我面前不必拘礼!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若是再当值,身子只怕是吃不消!眼下便去找个人替你上夜,快去歇息罢!”
我点头然诺,侍奉着大公主服了药,又嘱咐她好生将养着,方肯离去。
昨日立秋才一过,夜里已是薄凉。一轮皓月清冷如水,满天星斗漾珠玑,习习晚风吹过,已是微冷。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不禁心中思绪万千。来这清宫已是近半年之久,我的家,我原本的生活,怕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吧?从前自己不知珍惜的时光,竟成了自己如今梦里才敢有的奢望。不知道妈妈现在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也望着月亮正思念着我呢?至于佳佳,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宝宝了吧?
我悄然拭去眼角的泪,默默走在回班房的路上,可却又是感到身后似有人跟着我一般。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几次夜半回去,也是如现下一般。可若是谁要了断了我,早就动手了,怎会留我到今日?
夜风犹自带着凉意,可我的周身还是出了丝丝冷汗。一个多月前,我便已是觉察到但凡我回班房,身后便有人随在其后。可是每每我一转身,那人便不见了踪影。当下我脑海中尽是从前无事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故宫午夜里阴阳道上冤鬼掐脖的传说,我周身汗毛倒竖,紧紧攥紧了手,可我仍面上如常,兀自走着。
我素常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鬼神素来有则,找上的不是冤亲债主便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从未害人作恶,心下光明磊落,又何惧之有呢?倘若是人,那便更是没什么可怕的了,夜半跟踪者恐怕多心存不善,遇若心存不善之人,害怕只会徒增慌乱,静能生慧,与其不知所措,倒不如静下心想想自己当如何应对。我从无伤人之心,奈何人有害我之意,眼下为了活着,我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心下稍定,当下便加快了脚步,身后之人亦是加快了脚步。
流云似墨,一时遮蔽明月,当下四下一片漆黑。我心下微忖,忙加紧了脚步,顺势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现下漆黑一片,那跟踪我之人也定是看不到眼前境况,我借着黑忙拐进一处角落静待那人前来,我竖着耳朵,秉着呼吸,待那脚步越来越近,便忙伸出一条腿。
那人只顾上前追我,哪里还顾得脚下。只听得“嘭”的一声,那人已是被我绊倒在地,重重摔了一跤,许是吃痛,当下我便听得那人痛苦的气息。听那声音,是个女子无疑了,我顾不得那人踢在我腿上的疼痛,趁着那人还没起身,我便循着她的声音,将那簪子的簪尾抵在她的头上,那人一时便挣扎不得,旋即我便声音平静又带着狠决道:“别动!说!你是谁?为什么跟了我这么久!”我陡然停顿,声音冷冽一字一句道:“不说的话……你断活不过今夜!”
那人当下不敢妄动,可倒也不开口。我心下烦躁至极,手中的簪子用了些力抵在那人的头上,许是簪子刺破了皮肉,当下她便痛苦地低喊出声。我心下一软,登时一怔,手中的力度稍松。可那人趁此竟翻过身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我一时几欲窒息,强凝心力,拿着簪子拼尽全身气力向那人刺去。
那人一时吃痛,忙松开手。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气息不畅更是呛得我当下咳嗽连连。那人许是伤势不轻,没再和我纠缠,便逃开了。
我眼下连站稳已是吃力,便没再追去。乌云渐渐散去,借着月光,我便看到地上有着一滩血迹,其上竟遗落着一串翡翠手串,我将那手串藏在袖中,便跌跌撞撞回了班房。
临睡之时,我又将那翡翠手串拿出来仔细打量,但见那手串穿有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碧玺佛头下穿着红宝石、珍珠,并缀着一金点翠地六瓣镶东珠结牌,其貌状如此精致名贵,宫中若非颇有地位威势之人,断断是戴不得的。而那女子也只是一介平凡宫娥,她到底是受谁指使?这手串之主又与那女子的主子有何干系……
方才与那女子厮搏已是用尽我全身气力,眼下我再无精力去再做他想,周身瘫软无力,终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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