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情无计
入直王府内,但见王府大院内素幔飘舞,香烛缭绕,香烟氤氲,长明灯闪闪摇摇于其间;清风徐来,将那火盆内的灰烬吹得漫天飞舞,似那枯叶蝶般蹁跹飘飞……
灵堂中央,只见得载澍身着一袭素衣,面容苍白,颜色憔悴,形容甚是枯槁。他的双眸黯淡,似那将陨的星辰一般,目光犹自直直地紧盯着直郡王的灵位,眼神不曾错开半分。他的发辫已是微微松散凌乱,清风微凉带着几许秋意,飘起他的几缕发绺,香烛明灭,映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失了几许真切,更添怆凉;雨势渐大,他就那般静跪于湿漉的地上,不言不语。我不忍见此,别过脸去,一时瞥见得尽是他孤绝的背影……
我暗自心下唏嘘道:短短几日,从前那个玉朗丰神的少年尚敢大殿之上对质君皇,可自直郡王薨逝后,他似受重创,从前的英锐从容之气已是消殆了大半。可见纵是至坚至强之人,心中也总有一片柔软之处,不容他人亵渎触碰。
载湉见得载澍这般模样,心下一时亦是痛惜,面色一沉,愠怒之意极盛,当下怒斥下人道:“一群混账东西!竟不知这些时日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前几日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竟成了这般?”
见天子盛怒,下人一时皆作惶恐之态,皆是屏声敛气,乌压压静跪了一地。
静寂之时,只听得载澍平日里的贴身随从尚怀恩开口道:“皇上息怒!贝勒爷一向对下人宽仁,下人们侍奉主子不敢不尽心!自从王爷薨逝,贝勒爷便守着王爷的灵位,几废饮食,不许人打扰,也不许下人们靠近。下人们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言罢,尚怀恩已是微微哽咽。
载湉听闻此言,不觉已是泪眼婆娑,只见得他忍泪佯低面,声甚哀恻道:“丧亲之痛旁的人说得越多,只会越让皇兄徒增伤怀!罢了,宣旨罢!”
尚怀恩自我手中接过圣旨,即刻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①:本月廿六日,直郡王溘逝。朕甚嗟痛,特诏嘉其忠勇性成,奉职数十载,勤勉无怠,克慎厥猷,饰终典礼视亲王,从优议恤,辍朝三日,予配飨太庙,赐谥曰景。澍贝勒品行卓然,莅事忠敬,数载间督师出疆,肃平匪乱,厥功伟健。今特加封为孚郡王,食亲王俸,为宗室亲贵子弟之垂范。钦此!”
载澍接过圣旨,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自眼角流淌下来的,不知是雨还是泪。只见他缓缓地痛苦闭上了双眼,颓然叩首道:“臣载澍谢主隆恩!”
载湉忙扶起了载澍,温声安慰道:“皇兄切莫过于悲伤!皇叔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如今他老人家尸骨未寒,若是见了你为了他过于悲痛而坏了身子,九泉之下岂不是会魂魄不宁?斯人已远逝,皇兄节哀罢!”
载澍听罢,嘴角强扯出一抹笑意,声甚无力淡淡道:“臣谢皇上体恤!臣府里事务颇多,臣就不亲自送皇上了,还望皇上见谅!”
载湉见此,一时微怔,旋即便恢复如常道:“你我兄弟间无需计较这些!不知皇兄可还记得皇叔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大清江山永固,社稷无忧!眼下四万万人人心望治,为了百姓,为了大清,皇兄当振作以秉承皇叔遗愿啊!”
载澍闻言,似有触动,一时低头不语。载湉见罢,眉间的悒意更浓,可终是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声,便上了轿。
载湉自出了直王府的门后便抑闷不乐,一直是一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见状,便柔声出言道:“皇上自幼与澍贝勒感情厚密,今日见了他这般情状,心中难免触景生情。可这会子马上便要入神武门了,回到宫里,还是谨言慎行些好。太后本就多思,她老人家若是知晓了皇上因着此事心存忧思,定是又免不了一番猜忌!您是皇上,喜怒断不可形于色!在这宫中,有些话、有些事,只能是想想也便罢了,有时最好想也不要想,如此方可自保啊!”
载湉听罢,将我轻拥入怀,声色柔暖道:“有些时候,我真羡慕那些布衣百姓,日子平淡却倒也自在和乐。一亩地,一头牛,一间陋舍,和自己心爱之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与天斗,不与人争,心无瞻顾,活得逍遥惬意,过得潇洒随性,这样的人生足矣。九五之尊?万圣天子?人皆言“天子一言定生死”,可这世人眼中的至尊至圣之人,只不过是坐在龙椅之上的无枷之囚罢了,人人都想当的帝王,实则为世间第一可怜人!一切都由不得自己!愿身后世世,勿复生帝王家!”
我听罢,心下顿时一痛,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般。爱一个人,便是时时刻刻因他而喜,为他而忧。我着实为他心疼,可旋即便笑着劝慰载湉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上至万圣天子,下至寻常百姓,凡为世人,不能事事顺心实为常事。可若是因着身外之事便心性萎靡荒颓,岂不是失了本心?天命既不可违逆,倒不如尽人事,乐天命罢!皇上以为如何?”
载湉闻言,沉默良久,方叹吟道:“普天下,唯你知我!”
我心下一时升起许许暖意,他的肩头不甚宽厚,可却令我心安。眼下我能伴在他身边,喜他之喜,忧他所忧,便是最好。
过了个把功夫,我二人已是到了养心门。下轿后,却见得一肩舆停在门外。
我和载湉见此,皆是心下疑惑,慈禧太后明知载湉亲去直王府吊唁,故不可能亲临养心殿,不知眼下是何人到此。
入了殿,当下只见得静芬格格身着缃色彩绣蝶纹浣花锦对襟宫装,旗头上别着白玉嵌莲荷纹绿松石扁方,其上缀挂着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并饰以蝴蝶点翠金簪,倒可看出,来前她是仔细打扮一番过的。
我见此,心下不由得隐隐作痛。历史上,她是载湉的皇后,更是他独一无二的嫡妻。眼见着她端庄地静立在我面前,一时间竟和那日她娇羞地偷偷瞥向载湉的模样重叠……
我登时心下一窒,旋即回过神来,忙向她盈盈行了一礼。
她对我微笑颔首,算是回应,随即便向载湉屈膝行礼。
载湉见了静芬格格亲临于此,心下虽惊,可这会子倒也笑容和煦朗声道:“朕方才到直王府吊唁,不知表姐亲临养心殿!实在对不住,让表姐久等了,是朕的不是!”
静芬格格听闻载湉所言,一时间竟是满面绯红,垂着头羞涩道:“皇上政务繁忙,是奴才之前没打好招呼便突然拜谒,是奴才的不是!”
载湉灿然一笑,开口道:“不知今日表姐前来可是有事?”
静芬格格面色竟红得似要滴血般,一时声若蚊鸣道:“倒也无事……奴才进宫给老佛爷请安,想着有些日子没见皇上了,便……便过来看看皇上……”说着,她低头绞着自己手中的绣帕。
载湉原本神态自若,如今见静芬格格这般,当下那抹笑意便僵在嘴边,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一时气氛尴尬压抑,终是载湉开腔道:“多谢表姐挂怀!今日朕尚未批阅奏折,怕是不能陪表姐说话了,还望表姐见谅!”
静芬格格听罢,脸上闪过一瞬的黯然,随即她便微笑道:“不打紧的!皇上当以国事为重!那……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载湉闻言,神色稍缓和道:“表姐慢走!玉澜,去送送静芬格格!”
我虽心有不愿,可还是若无其事地应了声“是”。我把静芬格格送到养心门,眼见着她刚欲上肩舆,却见她又转过身,轻叹了口气,回望了眼养心殿,收回目光后对我低声说道:“你倒教我羡慕!”
言毕,还未待我回过神,她已是乘着肩舆而去。我望着她肩舆远去的方向,一时心似流萤漫舞,当下极乱。
“傻丫头,还杵在这儿瞎寻思什么呢?”不知载湉何时已是来到我身旁,笑着用手指轻杵了下我的头。
我心下思绪乱得很,见他作势要来轻抚我的脸,我蛾眉一蹙,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犹自悬在半空中,即刻我便听他无奈说道:“唉!你这丫头,莫不是吃味了?”
我把脸一别,不去看他,淡淡道:“玉澜不敢!万岁爷的事,奴婢才不敢过问呢!”
载湉当下便哭笑不得,随即便柔声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惹你了!又不是我请她来的,好玉澜,你莫要生气了!”
我睇了他一眼,便不再做声。面上虽还冰冷着,手却是兀自上前牵了他的手,恐被旁人瞧见,又急急松了开。
载湉见我如此,一时便笑着牵我的手,温声认真说道:“你且放心!你我好容易才走到今日,我这辈子心里便只有你,再没法容得下旁人了。至于静芬格格,她是我的表姐啊,我对她又怎会有男女之情呢?当日连理树下,你将生生世世都交付给了我,我又怎舍得负你?”
我紧握着他的手,轻靠在他的肩头,心下无限安稳。从前我只道人心易变,如今才知道这世上亦有着这般痴绝执着的感情。
历史的趋向我实在不愿去想,我只知道,我什么都不要也便罢了,这一世只要能伴在载湉身边已足矣。
正当我心下正思量着,却听闻外头似有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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