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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中弹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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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辉心思凝重地开着车,追捕盗猎队的方向和藏羚羊保护站的方向完全相反,他必须立刻决定,现在就分出一辆车,把诺布和陈曦送去保护站。可是可可西里的天气变化无常,汽车的油量有限,一旦在雪中迷路,他不敢保证车子能够顺利到达保护站,最坏的情况是人可能就冻死在车里。

        路面开始强烈地颠簸起来,一如索辉的心境。把这两个人带在身边可以自己守着,可是抓捕行动充满了危险,一旦开起枪来,总有死伤;如果派人送他们回去,路上的情况更是无法掌控,夏尔巴人认得索南家的车,不排除他们抓了诺布和陈曦来要挟索辉。

        “好吧,你赢了。”索辉看了眼一旁昏睡的陈曦,女人真是让人头疼,不过,他会拼死保护她的。

        索辉时不时用对讲机跟前面的队长大叔通话,队长知道了他的决定之后,沉默了一阵,“旺堆,我这里有冬虫夏草,给陈曦吃过,应该很快就可以醒过来。”

        索辉用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人,若有所思,“好。”

        其实陈曦早就醒过来了,昨晚缺的觉也补得差不多,只是这会儿肚子饿得紧。可她又不敢睁开眼,得想好怎样才能通过索辉接下来的拷问。她依旧斜在座位上,听着索辉和对讲机里的人说着藏语。

        “好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索辉放下对讲机,边开车边冷冷地道。

        陈曦心里一紧,糟了,被发现了。她假装一副虚弱的样子,扶着头,皱着眉头道,“哎呦!嘶!师兄啊,我是不是高反了啊?怎么昨晚好好的,一来到这里就晕倒了呢?……诺布呢?”

        “还好意思问?你骗诺布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现在的后果?”索辉像家长一样开始教训起陈曦,陈曦的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被拨疼了,想起了老爸。

        “什么后果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我跟诺布是关心你,才不顾生命危险,大老远跑来劝你回去……”

        索辉一听到回去两个字,立刻侧头瞪了陈曦一眼,陈曦可从来没有看到索辉如此吃人的表情,自觉理亏,讪讪道,“你要去,也……也得买份保险对吧?把阿妈他们都填成受益人,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他们也能老有所养……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陈曦不断切换话题这招儿还真管用,索辉沉默了一阵,冷静的声音充满整个车厢,“我们正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现在是藏羚羊活跃的时期,天气冷不好觅食,它们暴露在外的时间比较长,所以,盗猎的人在这个时候最为猖獗。我们的队员在这里巡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发现了我要找的人,我这次来就是要会一会他。”他口气沉稳,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师兄,那……那你找到了那个人,打算怎么办?”陈曦开始心跳加速,那个答案没有从索辉口里亲自说出来,她依旧不相信事情会往最快的方向发展。

        “怎么办?哼!”索辉嘴角上扬,“当然是把他交给警察叔叔了!”

        “啊?”陈曦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索辉是在逗自己,还是在以一种好笑的方式说要把那个夏尔巴人交给警察。“嘿嘿!……交给警察就最好了!本来坏人就是要交给警察的嘛!”她一个人傻笑着,然后肚子里传来了咕咕叫。

        索辉一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后座够到一件羽绒服,扔到陈曦身上。

        “把衣服穿上,里面左侧的兜里有吃的。”

        “好!”陈曦高兴的穿上索辉大大的黑色羽绒服,然后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一包坚果,“哇!真的有啊!嘿嘿!”陈曦拿出坚果在索辉眼前晃了晃,然后开心地塞进嘴里,“你要不要?”索辉不理她,“不要拉倒!”活脱脱一个傻孩子。

        索辉只顾开车,没有任何表情。他是发自内心的为陈曦的智商着急啊!没有任何补给,就和诺布来追车队,更可笑的是,还要劝自己把那个杀人凶手交给警察?她也不想一想,这么个血债累累的人能在可可西里盗猎十几年,若不是公安那里有人包庇,怎么会一直逍遥法外呢?况且,来之前,索辉打听到最近可可西里盗挖金矿的人多了起来,而当地公安局局长的小舅子正是一家采石场的厂长。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的利益勾结。

        “对了师兄,”陈曦从后车座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咱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啊?我的年假只有一周,还要回拉萨赶飞机呢!”

        索辉不禁冷笑,“既然来了,你还打算回去?”

        “啊?你别开玩笑啊!回去晚了,老Bob要扣我工资的!”陈曦抱着水瓶,表情紧张。

        “那干脆跟我回上海吧,我的team(团队)正好有(空缺)。”索辉心里暗自高兴,本来把陈曦弄到上海就是计划之一。

        “那怎么可以!我爸说过,干工作要有始有终才可以,老Bob是我的入门师傅,不把他的看家本领给学到手,我是不会走的!”陈曦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索辉实在不忍心打击她。要知道,像Bob这样的老油条,几十年前来到中国,也只不过是看到了中国不断活跃的市场,而雇佣像陈曦这样刚毕业的学生充当廉价劳动力,很好得压低了律所运营的成本,中间的巨额利润则全部进了合伙人的腰包。

        可能现在她还不懂,等到了自己羽翼丰满,对薪水有了更高的期待,她自然就会离开。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汽车后视镜里充满了陈曦天真的笑,索辉轻叹一口气,“It’suptoyou.(这由你自己决定)”

        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雪山和陆地的边界,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可还是冻得人手脚发麻,没有什么触觉。陈曦忽然转向索辉,“师兄!”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索辉以为陈曦哪里不舒服。

        “你开了一夜的车,不累吗?要不我来帮你可一会儿吧?”陈曦打心眼儿里觉得此时,应该帮助疲劳驾驶的司机好好休息一下。

        “……”索辉无语,看来她是毫不知晓自己所处的险情,地面随处隐藏着流沙,一不小心就可能车毁人亡。再者,现在能见度极低,如果司机不打起精神跟紧车队,一旦成了孤车,很有可能被盗猎分子盯上。现在他们在明,盗猎分子在暗,分秒处在危险的边缘,可是这个人怎么就丝毫不觉得害怕呢?

        陈曦见索辉没有反应,便开启了话唠模式,“哎呀,师兄!就让我开一小会儿嘛!你看,我自从出了驾校,就没碰过车。这里车少人少,正好方便我练习不是?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上次不是说要教我开自动挡吗?我今天就……”

        索辉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陈曦,对讲机里传来了队长的声音,命令大家立刻停车。

        车队一行四辆车都来了个急刹车,并成一排停在雪中。索辉皱了皱眉,“呆在车里不许下来!”扔下一句话,裹紧衣服下了车。陈曦被吓傻了,她分明看见索辉从后面抽出一支□□,拿在手里走向前面的车。

        “这……这是什么情况?要枪战吗?”陈曦越发觉得冷,嘴巴也不停地打颤。

        原来队长不远处发现了一堆刚被剥皮的藏羚羊,血淋淋的肉堆在一起,足足有几十头羊,还腾腾得冒着热气,雪花落在上面,瞬间融化。

        “看来没跑远,追!”队长一声令下,大家迅速回到车里。

        索辉咬了咬牙,对着对讲机说道,“留下一辆车清理尸体,诺布和陈曦也留下来!”

        “怎么了师兄?发生什么事了?”陈曦听不懂藏语,瑟瑟发抖地拉着索辉一边的袖子。

        对讲机的另一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索辉的车停在诺布的车前,他没有理陈曦,安排诺布和几个队员,把藏羚羊的尸体全部抬到皮卡车的车斗里,然后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不能再耽搁了,索辉跑回副驾驶打开车门,把陈曦拖了出来,他解开自己的大衣,陈曦扣在怀里,挡住她的视线,叮嘱道,“你在这里和诺布呆在一起,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陈曦不明就里地被扯着胳膊拖到诺布的车上,怎奈不小心看到了堆积如一座小山的藏羚羊尸体,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小生命,就在不久前被活活剥了皮,有的竟然还在挠动着爪子。

        她胃里一阵反酸,跑下车,抱着车轮开始吐起来。

        “Shit!”她还是看到了,索辉在心里暗自诅咒。对讲机里传来队长焦急催促的声音,没有时间了,索辉喊了诺布过来照顾陈曦,自己跑回车子里去追队长。

        陈曦心里隐隐觉得情况不妙,这明显是盗猎分子刚刚作案,野牦牛队的人要去追赶。她不知哪里来的决断力,擦了擦嘴,扶着车,自己爬进了驾驶座上。

        车钥匙还在,皮卡车是手动挡,OK,回想一下驾校里学到的流程,一档起步,轻抬离合器,再配合油门,车子窜了出去。剩下诺布在后面狂追,可是这里缺氧厉害,诺布才跑了几步路,就停下来大口喘气。

        陈曦很快把车子加到了四档,可还是被索辉的车甩得远远的,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索辉的车。

        可可西里这位少女,也许是打算看清一场好戏,暴雪由大转小,不一会儿便停了,只剩下漫天的乌云,不停翻滚着。

        “哎呦!还是在高原开车爽啊!不用左顾右盼啊!还没有红绿灯。”陈曦保持标准的驾驶姿势,自我感觉爽到爆。

        突然索辉的车胎发出一声巨响,慢慢停了下来。他中埋伏了,很明显,有人在等他,而且戏谑地朝他的车轮开枪,而不是对准他本人。

        “队长,我的车中弹了,他们有埋伏!你那里情况怎么样?”索辉第一时间向队长求助,队长他们先于他出发,不知情况怎么样。

        索辉把枪上了堂,他确定那个夏尔巴人出现了。好像那个人也在等他,今天要把一切做个了断。可是他在明,敌人在暗,现在下车,岂不是中了圈套?

        正僵持着,陈曦的车赶了上来,索辉看到后视镜里是诺布的皮卡车,难以置信地猛回头,看到陈曦一个人开着车过来。

        他此刻的心境竟比刚刚车胎爆裂还要乱,没想到危急时刻,这个女人竟然会出现。

        “师兄!上车!”陈曦把车速降下来,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迅速打开靠近索辉一边的车门,看似要上演一场速度与激情,可是事实却是,她好像忘了怎么停车。

        索辉敏捷打开车门,纵身一跃,正好落在陈曦的副驾驶。

        “师兄!你先系上安全带!”陈曦大叫道,然后加速开到了五档。

        “你怎么来了?!”索辉刚要发火,看到陈曦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前面并排三辆黑色的吉普车开了过来,从不同的方向把他们的白色皮卡车团团围住,皮卡车能够活动的距离越来越小。

        “这……这哪儿来这么多车啊?师兄?我……我要停车吗?”陈曦结结巴巴地叫道,侧头看见了索辉眼里的怒火。

        砰地一声,车胎像刚才一样被枪打爆了,皮卡车失了方向,原地打转,伴随着陈曦的尖叫,慢慢停了下来。

        没错,那个夏尔巴人就是在等索辉,索辉数了数他们的人,能看到的有六个,如果队长快点赶到,制服他们应该不是问题。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陈曦,如果索辉是一个人还好,现在多了她,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出去啊!

        “好了,别怕,”索辉的声音镇定,握了握陈曦的手,“你呆在车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下车,队长他们马上就到。”

        陈曦意识到情况不好,反握不肯松手,死死地抓着索辉,好像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一样。

        索辉感觉到陈曦的力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他用另一只手扒开陈曦的手,快速拔了车钥匙,下车,按了车钥匙的上锁键。

        吉普车上的人很快下了车,端起枪,把索辉围在中间。跟十年前一样,那个又矮又瘦的夏尔巴人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黑棉袄,嬉笑着从人群中钻到索辉面前。索辉脸上毫无惧色,他把枪对准那个夏尔巴人,强忍着不让自己开枪,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和吸引人群的注意力。此刻,他才意识到,相比报仇,车上的人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陈曦依稀听见许多枪上膛的咔咔声,见到所有人都冲着索辉去,边疯狂的想要拽开车门,边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许动他!啊——我—要—出—去—”

        她那具有穿透力的嗓音,传到了人群中,众人都朝皮卡车的方向看过去。夏尔巴人嘿嘿一笑,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索辉喝住那个人,暗中打开了大衣兜里的录音笔,对夏尔巴人道,“你开挖金矿了?”

        夏尔巴人又乐了一阵,众人也开始随着他嬉笑,“剥皮子不赚钱!”

        “刚才那些皮子是你拨的吧?”

        “哪里啊?谁剥皮子了?”夏尔巴人装模作样的走到手下面前,一一盘问,“你?你?你拨的?还是你?”

        场面像是在上演一场话剧,手下的人配合着夏尔巴人否认自己的罪行,可语气里满是嘲弄,似乎在以一种伪装的胆小来宣示自己的为所欲为。夏尔巴人问了一圈,手下没一个人承认,开始动怒地踢了手下几脚。

        他来到索辉面前,一把掳走了索辉的抢,扔给手下的人,“没有啊,他们都没去剥皮子,怎么办?”他黝黑的脸上,皱纹深陷,看不出表情。

        远处传来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陈曦被一个人从车上拖了出来,依旧尖叫着,“你放开我!我要报警!滚——”她被拎着肩膀脱到索辉面前,真地在狂拨110,可是这里没有信号。

        索辉给了夏尔巴人一拳,揪着他的衣领吼道,“你不许碰她!有种冲我来!”

        手下的人看到自己的老大挨了拳头,一拥而上把索辉摁在地上,开始拳打脚踢。

        陈曦在那个人的手里挣扎着尖叫,“师兄——师兄!你们不许打他!你们——你们这些坏蛋!”她开始呼吸困难,加上受到惊吓,腿已经根本站不住,瘫坐在雪里。

        她开始呜呜哭起来,用手抵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你们……不许打我的师兄!打人犯法,你们这些法盲!呜呜呜呜……”

        那个夏尔巴人捂着被打肿的嘴,又开始假装一副正直的模样,教训自己的手下,把动手的人的头挨个抽了一遍,“听见没有?打人犯法,谁让你们动手的?”他一直在说藏语,但是故意用汉语说“打人犯法”,似乎是在回应陈曦。

        索辉吐了一口血水,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男人可以被打,但是绝不能倒下,尤其是在他的女人面前。

        夏尔巴人向身后的人使了个手势,其中一个人端起了枪对准索辉。

        “我想你阿爸了,回去问他好!”同样的伎俩,就像当年杀死索辉的阿爸一样,夏尔巴人从来不自己动手杀人,总是以自己充好人,把责任推给手下。

        这一幕完全被蹲在不远处的陈曦看在眼里,那一刻,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她拔出索辉送她的藏刀,狠狠扎了一直抓住自己肩膀的手,那人吃痛松手,陈曦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索辉和那把枪之间。

        “师兄!”

        枪响,伴随子弹穿透皮肉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高原蔓延。还好,她挡住了,没有看到索辉受伤的画面,不然,她真的会很伤心。

        “陈—曦—”索辉发疯似地跑过去,陈曦整个人倒在他的怀里,右肩膀上有汩汩的鲜血流出,滴滴连成线,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索辉一手摁住陈曦的肩膀,另一只手捧着陈曦渐渐发白的脸,“谁让你给我挡枪!你个傻子!你看着我!看着我!不准闭眼睛!”索辉不可思议地张嘴抽搐着,眼泪不听控制得流下。他最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他没想到,怀里这个小小的弱女子,竟然为他挡了子弹。

        陈曦苍白的脸在索辉手上的血迹的映衬下,越来越死气沉沉,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听到了召唤,正在脱离自己的身体,她感觉不到肩膀的疼痛,整个人都好累好累,好想就这样睡去,只是索辉不停地摇晃,不停地呼喊,她用自己仅存的一点意识,强迫自己看着索辉的眼睛。

        “你……什么人品啊?我都这样了……还说我……傻……”她终究没有抵抗住身体的那股疲乏,闭上了眼睛。世界终于安静了,没有枪声,没有寒冷。

        夏尔巴人阴了脸,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对准索辉,他一般不用这把枪,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刚刚按下击锤,一声枪响,队长精准的射中了夏尔巴人的右手,那把他珍藏多年的□□掉在了雪地里。

        索辉听见枪响,用自己的大衣包着陈曦滚到皮卡车后面。从车里抽出一把□□,上堂,开枪,一共五发子弹,全部打在夏尔巴人的要害部位。

        夏尔巴人直挺挺地倒在雪地里,野牦牛队的队员在队长的带领下,一并冲了上去,夏尔巴人的手下见老大已被击毙,都乖乖地放下枪,把手背到脑后,蹲在地上。

        “陈曦!陈曦!”索辉不停地呼唤,可是陈曦已经没有意识了。

        队长跑过来,看了眼陈曦的伤势,眉头紧皱,“旺堆,把她抱到我的车上,送回藏羚羊保护站!”索辉担心地看了眼还在数皮子的队员。

        队长目光坚定,“我等着和诺布他们汇合,夏尔巴人死了,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警察也在赶来的路上,你快点带陈曦回去把子弹取出来。”

        索辉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抱着血肉模糊的陈曦跑到队长的吉普车里,用纱布简单固定住陈曦的右肩,然后飞车开往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藏羚羊保护站。

        天空开始放晴,早上的阳光渐渐露出金色的面容,好像刚才根本没有暴风雪的光顾。

        半个小时的路,索辉只用了十分钟就开到,可这仅仅十分钟,索辉觉得竟像一辈子那么长。他不停叫着陈曦的名字,给陈曦鼓劲儿。陈曦嘴里微弱地说着胡话,索辉刚刚塞她嘴里的冬虫夏草掉了出来。

        索辉怕极了,他不想让十年前那个阿爸中弹牺牲的一幕再次上演,他必须救回陈曦!

        好不容易把车开到保护站,索辉抱着陈曦飞奔到医务室。

        “她中弹了!拜托您救救她!拜托了……”索辉抓住一个上了年纪身穿白大褂的藏族大叔,几欲哭出来。

        “我只给羊取过子弹,小伙子,还是去医院吧!”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里是动物救助站,医生也都是兽医,他怎么能让兽医给陈曦看病呢?

        索辉抓住兽医大叔的胳膊,“求您了!给她看看,到底严重不严重?”

        兽医大叔没办法,只好检查起陈曦的伤口,衣服扯到了伤口,陈曦□□了一阵。

        这时索辉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起来,这里有了手机信号。

        “接……电话……”陈曦紧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话。

        如果说,这是唯一能够让陈曦保持清醒的办法,那么索辉愿意听她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戴立昂,索辉犹豫一阵,沉沉的道,“喂?”

        电话那边传来戴立昂焦急的声音,“索辉,”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直呼姓名,“你跟陈曦在一起吗?刚才我打她电话,一个陌生人说她中枪了,这是真的吗?!”

        索辉被戴立昂突如其来的质问震惊,他怎么可以这么快的知道消息?陌生人?难道是陈曦的手机落在了刚刚的事发地点,被队长捡到了吗?

        戴立昂本以为是陈曦的手机被偷,可听见索辉没有答话,心里一紧。他本来赶了今天一大早从北京到拉萨的航班,这会儿正坐在拉萨市区里的甜茶馆吃早饭,顺便想约陈曦出来。

        “索辉!你回答我!陈曦到底怎么了?”戴立昂在电话里疯狂地叫道,整个甜茶馆的人都在注视这个无礼的汉族人。

        索辉咬了咬牙,“戴立昂,你人在拉萨?……你听好,我和陈曦在可可西里藏羚羊保护站,陈曦的右肩膀中弹了,现在必须取出子弹,这里只有兽医,现在开车去最近的医院也要十几个小时……”

        既然话出自索辉的口中,戴立昂可以确信,陈曦确实中弹了。他压低声线,带着绝无仅有的决绝,“我马上联系医院去你那里,我告诉你,陈曦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不会让你好过!”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沉默,戴立昂挂断电话,直接打到姚丹父亲姚传志那里。

        陈曦的尖叫让索辉从电话中收过神,他看到兽医大叔正在用一碗热酥油擦拭陈曦肩上的伤口。可能是力道过大,或者酥油太热,陈曦疼得直冒汗。

        索辉的心像是被什么利器剜了一下,他抱住陈曦的头,压制住她的颤抖,小声安慰着,“别怕,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医生在给你止血呢!”

        陈曦越来越疼,倒抽凉气,用尽浑身仅剩的力气嚎啕大哭,“呜呜呜……疼……疼……”

        兽医大叔面色淡然,对索辉道,“小伙子你也懂藏医?”

        索辉没有抬头,用手帕擦去陈曦头上的汗,用藏语道,“我是藏族人。”

        兽医大叔抿嘴一笑,心中的担心全部放下,也不再用汉语,“我去拿汤药,马上手术。”

        索辉忽然抬起头,看到兽医大叔的笑,心中明白起来。其实这位兽医大叔根本不是什么兽医,索辉隐约记得队长提起过这位拉萨当地有名的藏医,他每年会志愿来藏羚羊保护站一段时间,帮忙医治和照看受伤的藏羚羊,剩下的时间,会跑遍西藏各地,免费给藏民医治眼疾。据说他是上个世纪有名的女藏医央金拉姆的后代,专做开眼术。不过他总是对众人否认自己的身世,对病人家属的询问,他总是淡淡的回答,“治好病就好。”

        热酥油确实起了作用,陈曦的肩膀已经不再流血了。

        兽医大叔今天难得的兴致,话也多了起来。他边有条不紊地准备,边语重心长地对索辉说,“小姑娘好运气,昨天用麝香、熊胆和藏红花配制的汤药,用洁净的开水泡后,置于面朝东方的窗外,让清凉、新鲜的东风将其吹凉了一夜,今天刚好用来手术,麻醉的效果也有了,消毒的效果也有了。”

        索辉忍住打断兽医大叔的冲动,他真的希望这位大叔能够动作麻利的解决一切,让陈曦少受些痛苦。情急之下,他只能委婉地问道,“我能做点什么?”

        “你?”兽医大叔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透过老花镜的上缘瞪着索辉道,“把她的衣服脱下来,再去把我的青稞酒拿来。”然后无声地笑了。

        索辉支支吾吾地有些脸红,他僵硬的一层层脱掉陈曦的上衣,每次经过右肩的伤口,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陈曦。

        陈曦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面,只剩一件被血染红半边的吊带背心,还被撤下了一边,索辉咽了咽口水,“我去加些柴火。”

        刚要起身,被兽医大叔制止,他边用汤药反复蘸在伤口上,边道,“不用了年轻人,冷一点手术比较好,你帮我按住她,防止她乱动。”

        陈曦果然疼得佝偻起肩膀,索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恰好让陈曦不能动,又不会多一分力道加重她的难受。待兽医大叔擦拭好手术刀具,陈曦已经沉沉睡去。

        兽医大叔边在嘴里小声地念经,边麻利地用用钢针扎进伤口里,探到子弹的深度之后,另一只手用刀切开伤口,换镊子扎进去,夹住子弹,迅速取出,叮当一声,红色滴血的子弹落在白色的盘子里。

        整个过程,索辉憋了一口气,除了压住陈曦身体的抽搐,整个人注视着兽医大叔的动作,心里不停地念着“阿爸,保佑陈曦!”随着子弹落地的声音,他的心才稍稍松了一下。

        兽医大叔用热酥油擦干净伤口处的血,又用青稞酒消毒,然后用纱布仔细的缠好伤口。他停下念经,长叹一口气,“好了,衣服穿好,没事了。”

        听到兽医大叔说没事了,索辉的紧绷的心才彻底松开,他的眼睛湿润了,对兽医大叔哽咽道,“谢谢!”

        “小伙子怎么照顾得姑娘?可可西里很危险,是不是遇到盗猎的了?”兽医大叔背对着索辉整理着手术道具,善意地问道。

        索辉把陈曦的衣服穿好,用被子盖住,“大叔,我去给火塘加点柴火,怕她冷……我是旺堆,索南顿珠的二儿子。”

        兽医大叔停下手中的活儿,拿下老花镜,吃惊地看着索辉的背影。

        索辉找到柴堆,一根一根劈成短小的柴火,他打算回去跟兽医大叔商量一下,尽早把陈曦转移到拉萨的医院,虽然藏医的神奇他自小便熟知,可是陈曦毕竟经历了一场手术,之后的恢复必须要精心照料才行,藏羚羊保护站肯定不是最好的地方。

        看着火塘里的火烧旺,索辉洗干净手,来到陈曦身边坐好,她的脸色恢复了一点红润,嘴唇依然发白,摸了头,不热,可也流了不少汗。索辉把陈曦的手放在嘴边呵气,脑海里不停的重复着手术的一幕幕,心里,则是从未有过的难受,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挡子弹?难道她不怕死吗?如此重的恩情,他要怎么还呢?

        兽医大叔拿来藏红花,放在火塘的锅里煮水。他慢条斯理地道,“你阿爸是个好人,可可西里不会忘了他,让他安心走吧!”

        索辉的眼睛向下看,眼泪掉出来,“谢谢。”他默默的道。

        藏红花特异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兽医大叔端来煮好的藏红花水,“血流得太多,需要补一下。”索辉接过来,用小勺仔细在陈曦嘴边喂着。

        忽然外面传来发动机轰鸣的巨响,索辉看了眼窗外,以为是队长他们回来了,可找了一周,并没有发现人影。

        “天上传来的声音,你去看看,我来喂。”兽医大叔继续不温不火地说道。

        索辉刚一出门,衣服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掀开。他的头上,正有一架军用直升机在缓缓降落。

        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索辉眯着眼睛,看到机舱门打开,从里面跳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立昂。

        戴立昂身着深蓝色冲锋衣,灰色冲锋裤,快步来到索辉面前,怒不可遏地抓住索辉的衣襟,“陈曦在哪儿?”

        索辉看到后面从飞机下来的三个白大褂医生,竟面生喜色,他直接对着医生们道,“跟我来!”

        戴立昂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第一个冲进了保护站。他咬着牙,来到陈曦的床边,看到她一个人被埋在黑色羽绒服中,羽绒服上还有烧焦的枪眼,跑出来的羽绒被血染红。陈曦毫无血色的脸,头发被浸透贴在脸上,微弱地呼吸着。

        他不敢碰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医生道,“抬上去吧!”

        索辉停止跟医生们介绍陈曦的伤情,制止道,“我来!”他立刻来到陈曦身边,掀开衣服,避开陈曦的伤口,慢慢把她移到担架上。

        戴立昂终于看到了陈曦的伤口,右肩上厚厚的纱布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曦还在昏睡中,除了流汗,没有什么异样。索辉深深看了一眼,任医生们给她套上氧气抬走。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索辉向戴立昂解释道。

        戴立昂终于没忍住,回过身对着索辉的脸打出狠狠的一拳。索辉没有躲。

        “这是替陈曦打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别想再碰她,因为,你靠近她,只能给她带来伤害!”戴立昂的声音带着颤抖,“陈曦是个单纯的女孩儿,你放过她吧!”他镇定了几秒钟,恢复了平静,“我会把她送到西宁的医院,那里海拔低,有利于她恢复。她在拉萨的东西,麻烦你一样不落地寄到我在Z大的办公室。我会帮她换一份工作,也请你不要阻拦。”说罢,戴立昂头也不回的跟了出去。

        索辉擦去嘴角的血,默默看着陈曦被抬上飞机,机舱门关闭,伴随着轰鸣声,飞机渐渐消失在云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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