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木石之怪夔魍魉
冰冷潮湿的小房子，眼前只有黑暗，夜里的凉风透过窗棂一阵一阵地吹着，琉凌的手脚被结实的麻绳绑住，嘴里塞着一团发潮的棉布。
也不知在这个角落里蜷缩了多久，疼痛和恐慌就像黑色的藤蔓，在她的身上，心上扎根发芽，夺走属于她的所有勇气和希望。
失明了吗？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没有了眼睛，我就是废人一个了。
墨玉，你不要来，这是他们的圈套。
墨玉，你快点来，我好难受，难受得快死掉了。
墨玉，你不要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墨玉……
哐当一声，大门被什么人推开。
是他吗？琉凌踉跄着想起身。
她对着门口摇着头，发出嘶哑的喉音。
她想告诉他不要过来，可她一起身便被自己绊倒，嘴上封条严实，她只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呼吸。
“别急别急，是我。”
女鬼带着嘲讽的语气，冷笑道：“我看那，他是不会来救你了，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他要来早来了。”
什么？已经是早上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光亮……
就像是一扇原本敞亮的大门轰然关闭，琉凌跌坐回地上，软绵绵地靠在墙边，脑海中只剩下嗡嗡的回音。
“话说。”女鬼突然严肃道：“你跟他缔结血盟了不是吗？他怎么会不来找你？”
沉默许久，琉凌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血盟？”
“血盟你都不知道？！”女鬼不可思议道：“没缔结血盟，他当初为什么要跟着你？”
琉凌咬着嘴唇不说话，对啊，墨玉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
好像是因为那块残玉吧，这个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女鬼。
女鬼突然移步到琉凌跟前，尖声道：“你别跟我说，他昨晚没喝血。”
琉凌厌恶道：“他为什么要喝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打在琉凌脸上，打得她头昏眼花。
“不喝血，魍魉活不过满月之夜！”女鬼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碰到个同类，就被你给毁了！”
“魍魉？”琉凌挣扎着抬起头，她已经习惯了黑暗，却无法习惯不去看对话的人：“什么是魍魉？”
“魍魉啊。”女鬼凄凉道：“就是被天地万物抛弃的，命格破败的灵魂，只能靠血盟苟活于世。”
琉凌的音调变得有几分呆滞：“可他为什么会死？”
女鬼有点不耐烦：“我是魍魉我不知道吗？那家伙就不是吃素的！”
“那你把我杀了吧。”
“什么？”
“把我杀了吧。”琉凌再次重复了一遍，她歪斜地趴在地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女鬼冷冷地看着她：“你这个疯子。”
琉凌突然站起身来，朝女鬼竭嘶底里地嘶吼：“你杀了我啊，反正墨玉死了，你留着我也没用，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先是挖去双目，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角落，如果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就是等待墨玉，等待一个她希望不要出现在此处的人。
至少，让她能够及时告诉他，告诉他这是圈套。
可现在，唯一活下去的理由都像空气中的气泡，被女鬼几句话轻易挑破，同时破灭的，还有琉凌忍耐到极致，痛苦到极致的心。
手脚被紧紧捆绑住，她还是用尽全力在地上蠕动着，嘶吼着，她弓起身子让自己站到最高，再狠狠摔下，又扭动全身的力气，将头部撞向旁边的石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女鬼对琉凌忽然的转变有点无所适从，不自觉间向后退了两步，她扶着手肘，凝神注视着她。
直到琉凌披头散发，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再也无法逞能，女鬼才淡淡一笑：“想死，行啊。”
她扬起纤细的手臂，骨节咯嗒作响：“你求我吧，让我来成全你。”
“等等。”
浑厚的粗桑从屋外传来，朱老板挺着圆圆的肚子，不疾不徐地朝她们走来，脸上一如既往地春风洋溢。
“做什么？”女鬼白了他一眼：“不杀她，难道还留着给你收做小妾么？”
“我收小妾，你介意吗？”
朱老板反问了她一句，语气甚为暧昧，女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却被剜得有几分得意。
“新抓来的壮丁又死了几个。”朱老板调转话头：“本以为村里的小伙子会比苏汀城的强壮些，谁知道同样弱不禁风，比娘们儿还不如。”
他打量着琉凌：“这个小姑娘筋骨倒是奇佳，不妨让她一试。”
女鬼沉声道：“还剩几个？”
朱老板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女鬼道：“只剩下三十个？”
“就三个，还都是只完成了足疏的。”
“一群废物！”女鬼疼惜道：“白白浪费了爹爹留下的琼花露。”
“小师妹，琼花露的配方差一味就成了，你不必挂心。”
“那不一样！”女鬼立马道：“爹爹的天赋无人能及，就算配成了，也只是次品。”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朱老板轻轻抚着她的背：“灵猫已经放入高炉中炖着了，等等你喝口汤，消消气。”
女鬼慵懒地伸伸腰：“那还差不多。”
朱老板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女鬼：“那她……”
“算她走运。”女鬼长叹一口气：“你拿去试试吧。”
女鬼和朱老板继续商讨着些什么，这些琉凌都没再去听，只知道方才女鬼一句“爹爹”，让她醍醐灌顶般清醒起来。
她是洛将军的女儿，边关神将洛斐云将军的女儿。
他曾是魔族最惧怕的人族将领，他驻守边关熔炼奇兵，创下的九天兵阵如有神助，足足将魔军拒之关外三年，为人族争取到迁都运粮的充裕时间。
直到魔族买通洛斐云最亲近的手下，暗中将他刺与帐内，才首次打开人族大门。
从那之后，人族再无第二个洛斐云，魔族有如进无人之地，肆意屠戮生灵，占有人族一切地域和财富。
就是这位大将军，他在临上边关前，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将他的小女儿叫到身边，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星儿，什么都会过去的。”
什么都会过去的，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我答应过爹爹，要变得强大起来，要保护娘亲，要替他看到魔族溃退的时刻。
手上，头上的新伤一抽一抽地发疼，她忽然间感受到血脉的搏动，忽然间不再去心心念念那双没了知觉的双眼。
“小姑娘，小姑娘。”朱老板将琉凌从地上扶起，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意加入浮罗门，学习浮罗门独门秘技，重振浮罗门雄威。”
琉凌一动不动，不做任何回应。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朱老板弯下腰，慢慢解开琉凌手脚上的绳索：“也就是说，你不想重新要回你的眼睛，是这样吗？”
琉凌一怔，仍不作答。
朱老板看出她的动容，微笑道：“当然，这眼睛也不是白白替你安回去，你只有完成了足疏和掌顺之功，才能要回自己的眼睛。”
真的能要回自己的眼睛吗？真的可以吗？！
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琉凌淡淡道：“你没骗我？”
“我有必要骗你吗？”
琉凌张了张嘴，又缓缓低头，暗暗咬着自己的双唇。
“没人勉强你，可你那双眼睛啊，泡在药水里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发臭发烂，到时候你想要回去，也没人能帮你。”
“我……”
“你什么？”
“我……”
“不说我走了。”
“我愿意，我愿意加入浮罗门。”
朱老板满意地点点头，将她带往不远处另外一间厢房当中。
因为眼睛看不见，琉凌的听觉灵敏了许多，她能察觉到屋内有细小的风力在不停地呼呼作响，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听上去万分疲倦，却又苦苦支撑着。
“把手伸出来。”
琉凌犹豫片刻，乖乖伸出自己的双手，粗重的绳索绑住她的手腕，结结实实地打上死结。
朱老板往她口中灌下一小瓶味道古怪的药水，便命人将她吊上房梁。
琉凌感觉到，自己的四周，还有几个人，他们就像自己一样，被绳索高高吊在半空。
朱老板走到她身旁，从容不迫道：“在你的足下五寸，有截燃烧着的蜡烛，你必须在它燃尽之前，用足下的气流将它扑灭，听懂了吗？”
听是听懂了，可是做不到！
琉凌着急道：“这不可能！”
“做不到，就吊在这里等死。”朱老板阴声道：“你周围可是吊着五六十个死人。”
是吗？可是怎么闻不到半点腐烂的味道，难道他们刚刚才断气？
木门嘎吱一声合上，朱老板已经走了，只留下周围挣扎的声音和细微的风声。
对，就是那细微风声，琉凌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确确实实，那风声是从几名男子身上发出的。
琉凌好奇地询问：“你们怎么会这种邪门功夫，是原先修炼过吗？”
起先没有人理会她，她便又客客气气地问了一遍：“请问，各位好汉是怎么会这气功的？”
终于，有个粗重的嗓音回应道：“别说话，注意你身上的气流。”
“可是……”
“别可是，刚刚有人成功吹熄蜡烛，被带出这该死的房间了，不想死，就别可是。”
他说的没错，现在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琉凌可以感觉到，脚底下蜡烛的烛火慢慢炙热起来。
火焰越燃烧越剧烈，蜡烛也会越来越短，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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