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中人兮芳杜若
竹叶影动，葱浓墨绿与黑暗交织之处，少年白色的衣角分外扎眼。
那少年年纪跟琉凌相差无几，仪表轩朗非凡，浑身散发着清逸之风，透着远离俗世之人方有的净，又带着与天俱来的傲。
他步步逼近，琉凌警惕退后两步：“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带着邪气的笑意，目光依旧清冷：“我可记得你。”
自己哪里见过这等人物，只凭他身上那股特殊的气质，见过他的人恐怕是忘不掉的，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见琉凌并未认出自己，白衣少年微微俯身，凑到琉凌面前，几近透明的瞳孔映出月的清光，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琉凌脸颊：”这样，总记得了吧？”
琉凌反应过来时，他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食指和拇指轻轻合拢，很是自然地要捏起她的脸蛋。
这算什么？！她扬手朝他打去。
少年轻易就扭住了琉凌的手腕，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愠怒：“许你摸我，就不许我摸你？”
“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轻薄过你！”琉凌急得面红耳赤：“放开我！”
大黄狗壮起胆来汪汪地叫唤，她瞪着他：“我警告你，我的朋友马上就回来了，他看到你这样对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朋友？”少年的眼神变得冰冷，他放开琉凌的手，淡淡道：“你是说那个身着白衣，会点低等法术的男子吗？”
低等法术……
琉凌可不觉得墨玉会的只是低等法术，她揉揉手腕，不满道：“对，是他，你见过他？”
“哦。”少年恢复了傲慢的神色，嗤之以鼻道：“我不小心把他杀死了。”
什么？琉凌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间变得无比沉重，放佛沉到了最深处的海域，全世界的光亮都黯淡下来。
她恍然地摇着头，看着沉默的少年，眼神变得空洞迷蒙。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又清醒过来。
不可能，他一定在说谎，凭墨玉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杀，他……
没等琉凌反应过来，身边一阵疾风飘过，少年突然朝灯火斑斓的木屋奔去。
好快的身手！
他，他真的把墨玉杀死了吗？
琉凌呆滞地看着白衣背影，脑中一片混乱。
“等等，把话说清楚！”
她追向白色的背影，大黄狗在原地绕了两圈，亦甩甩头追随主人而去。
等琉凌气喘吁吁地跑到木屋之前，少年和朱老板已经混战在一处，而那女鬼却不知身在何处。
琉凌此刻已经无暇去顾及惊叹朱老板不凡的身手，也无暇讶异少年有如神助的法术，她只是朝着他大喊：“墨玉在哪里？你说清楚，你把他怎么了？”
墨玉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的，琉凌不管这位少年是何方神圣，她只要他把墨玉交出来。
掌力交错，朱老板捂着胸口跌在一旁，少年从容不迫地立在原地，抬手又是一记重拳，笔直砸在已经倒地不起的朱老板身上，朱老板吐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小小年纪，出手如此毒辣，琉凌心头一惊，难道说，墨玉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
她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追向闯入屋内的少年。
他究竟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眼中露出难得的焦虑与紧张，屋内紧掩的木门被一扇扇推开。
琉凌站在屋内，看着他四下寻找，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去询问墨玉的消息。
她怕从他口中再次得到噩耗，再次听他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墨玉死了。
“喂，别愣在那里，帮我找找。”
“找什么？”
少年推开琉凌，一脚踢开她身后的木门：“找郭雪！”
郭雪？他在找郭雪？
“可恶。”
听见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琉凌转身往木门内看去。
就在刚刚自己身后那扇木门之内，诺大的房间里，阴暗潮湿。
房间最边缘的角落，有个娇小的小女孩，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捆绑，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像深冬的雪地一样苍白，还有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被人挖走了，血肉模糊，留着脓，结着痂。
这个小女孩就是郭雪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才七岁啊！
“我应该把那人渣杀了！”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他冲入房内，颤抖的手拂过小女孩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女孩微微动了动，嘴里嗫嚅着：“猫猫，猫猫。”
难道说？
琉凌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而过，他就是那只白猫？！
没错，就是他，所以他才摸自己的脸，他才说曾经相见，自己当初可不就是这么□□白猫的脸蛋的么。
还有他那一身的白衣，以及玉带上一黄一蓝两颗宝石，就像灵猫的瞳孔般光彩夺目。
不知为何，琉凌松了一口气，她始终相信，这只美丽高贵的八尾白猫并非恶类，也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杀害墨玉。
可是或许，或许他真的遇见过墨玉也说不定，这么一想，琉凌抬脚就要迈入房间。
没等她脚尖着地，就在少年将小女孩抱起的那一瞬，四周十几个飞钉突然齐齐向他射来。
无处可避，他只能弓身将小女孩护在怀中，舞袖阻挡四面八方而来的十几个手腕粗的飞钉。
琉凌分明看见他用内力震落了那些飞钉，却又看见鲜血潮水般从他白色的衣裳上渗透而出，红玫瑰般刺目。
她不知道，在那飞钉之外，夹杂了无数的银针，尖锐细密的银针穿越掌力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扎入少年的身体。
他没有发出半点痛苦的喊叫，只是还未着撑起身子，手背抹去滴落到眼角的鲜血，低声道：“小雪，我们走。”
还未等他站稳，一张黄金大网又从屋顶刷刷飘下，大网八面贴着黄色的符文，将少年罩在原地。
这短短的瞬间，眼花缭乱的机关暗器让琉凌心惊胆战，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相助，只有大黄狗低声呜咽着。
“哼，几日不见，你还是如此不长进。”
刻薄的女声从背后响起，那声音虽让人不适，却无法掩盖音质天生的清越动听，让人不禁想再听她说上几句话，可又害怕她话语中含带的锐刺。
扭头去看，方才那个女鬼步履轻盈地走上前来，朱老板跟随在她身后，笑得分外灿烂。
女鬼的面容并不如琉凌想的美艳魅惑，她有双明净恬淡的杏子眼，微蹙着的黛眉凝结着愁雾，简约白衣和木簪衬着她素雅的五官，衬着她娟秀眉目间的痴怨清愁，宛若仙女堕入凡尘。
眼光从女鬼身上移开，再去看那假笑着的朱老板，忽然觉得狰狞可怖起来。
好个深藏不漏的世外高人，每次都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将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再从暗处将敌人伤的体无完肤。
比方说刚刚那场看上去惊心动魄的对战，他便将自己的拿手本事演绎得淋漓尽致，输得如此不留痕迹。
女鬼绕过琉凌，看向屋内化作原形低声呜咽的八尾白猫：“几百年的修为的小猫妖，真把自己当神仙了，这次姑奶奶非把你炖成十全大补汤不可。”
确定八尾白猫难以逃脱后，她转过身来，轻轻笑着对琉凌道：“小姑娘，你的那位情郎呢？”
情郎？琉凌面上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女鬼催促道：“说话呀。”
琉凌扭过头：“不知道。”
“啧啧啧，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女鬼水灵灵的杏子眼波光流转，苍白的手掌挑逗般向她的脖颈伸来，琉凌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寒风从耳边刮过，只听脚下咔擦一声，紧接而来的是大黄狗闷闷的一声惨叫。
“你……”
琉凌不禁捂住嘴巴，那只大黄狗被提在她的面前，口水还挂在嘴边，半合的眼睛只能见到眼白，它的脖子已经被拗断了，只有皮肉连着笨重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女鬼扔下大黄狗，淡淡道：“好不容易遇见个同类，却躲着不来见我，真没意思。”
同类，是说墨玉吗？可墨玉怎么会是她的同类？！
大黄狗的尸体就在琉凌的脚边，余温阵阵传递到她的脚背，莫名的恐惧让她作呕，她忍着腹中的翻腾，不服输地争辩着：“你胡说，墨玉跟你不一样。”
“他叫墨玉啊。”女鬼对一旁的朱老板道：“把这小丫头留着，他总是还要过来的吧，就像那只可怜的小猫一样。”
琉凌明白过来，白猫救郭雪的惨状在她脑海闪现，她知道自己即将变成郭雪，而墨玉也即将充当白猫的角色。
琉凌努力作出冷静而平淡的样子：“没用的，我们已经吵翻了，他不会来救我。”
“哈哈哈哈哈。”女鬼忽然凄厉地笑起来，癫狂的笑声激起了琉凌内心的恐惧。
当美丽的事物变得扭曲，总是比原本就丑陋的事物更加危险，女鬼朱唇微启：“救不救，你说了不算！”
绵柔余音尚在琉凌耳畔环绕，眼前金光迸发，碎裂作满天繁星，冰冷的利器飞快地穿过她的双目，再飞快拔离。
接着，便是一片虚空，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剧烈的疼痛，像是平原上奔腾而来的飓风，缓缓地，重重地蔓延上她的双目。
粘稠的液体从琉凌的脸颊低落，落在唇边，滑过她的双唇，渗入她的齿间，散发出浓重的腥甜。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呢？
双手颤抖着去找寻，却只能触摸到一片软绵绵湿哒哒的软肉。
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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