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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


沈云希下落之谜终于揭开,我见她没生命危险也没被卖到勾栏瓦舍便放了一大半的心。虽然她和十四架打的热火朝天,但好歹过的比我这小太监舒服许多,况且二人有些修好的暧昧倾向,只要这种好苗头顺势发展,不愁长不出连理枝来。

        沈云希这次有惊无险,到底是命比我好些。我前段时间担惊受怕,现下终于可以安心享受在偶像胤祥身边当小助理的花痴生活。除了每天陪他晨读夜读,就是有意识地跟府中上下交流,我曾经选修过一个叫职业心理学的课,讲的就是怎么在新环境调整心态,跟上下级搞好关系。我经过亲身实践,一个月下来除了跟常德盛混得极熟,就是跟厨房主管胡厨子关系特别好,随时能开个小灶。但这一套聊天套近乎的方法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吃得开,比如与世隔绝的石佳格格。

        我每次去请安,她都只是依着规矩说两句场面话,就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来。一套端茶送客的动作熟练地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我只好找了个托辞灰溜溜地退出来,几次尝试都是一样结果,我也没再去碰壁。

        后来听常德盛说石佳格格是个小户人家的庶女,从小被欺负长大,为人特别孤僻懦弱。后来选秀进宫,家里没人打点,过的很不好,她为人又木讷,主子也不待见。十三爷有次看见她让几个宫女欺负得特别可怜,才请旨要了她。本来爷对她就没有意思,她又确实不识情知趣,打从进了门也没得过一天宠,就当闲人一样养着。

        “所以爷当时让你在府里住下时你就应该答应,又不多你一个,有几天他就把你忘了,你在府里混吃混喝一辈子也没人管你。”常德盛忽然插这样一句话,仿佛在替我不值。

        我不禁莞尔:“我不愿意被人像猫狗一样养。吃苦受累也好过当活死人捱日子。”

        常德盛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得也对,像那位小主子一样活,挺没意思的。”

        对于瓜尔佳氏,常德盛说了很多好话。在他眼里,瓜尔佳氏人很温柔,对谁说话都是和声细气的,进门几年也没见她打骂过奴才。平时在屋里绣花描画,照看大格格,很是规矩的人。我也认同这一点,近来我对瓜尔佳侧福晋的态度越来越好,起初是因为她那天抱着云希安慰,说了许多体己话。虽然知道她的好是冲着那位不知现在私奔到哪去了的十四福晋完颜海若,但她的关切却落在云希身上,看得出云希很受用,我便想替云希还一个人情。一来二去接触多了,也觉得她说话行事不拿主子架子,对人的好都是真心实意,不为施恩拉拢,也不为买好名声。她平日用东西很仔细节省,也不怎么花钱置首饰,衣着不雍容华贵亦不简单随便,总能中庸到一个和谐点上。我起初被胤祥误导,以为她只是拿《女则》之类当教材,略识得几个字,后来才知道,人家也是通诗书的,拿她自己的话说,闲时诗词曲赋也看,只不爱看爷们那些政史策论。

        我最喜欢她的一点,是她不同于某些贵妇的过分小心,不许别人碰孩子一个指头。只要动作不过分,我偶尔逗弄大格格她并不反对。一般父母都会防备别人给孩子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但她却从不阻拦我喂大格格糖吃,只是埋怨我把格格喂成了小胖子。

        我曾问瓜尔佳氏,难道不怕有别有用心的人给孩子下毒么,她却温婉一笑:“我不与人结怨别人自然不会无故害我,况且,进出的都是自己人,这点最起码的信任我还是敢给的。”我登时震惊,看了很多宫斗戏,都不敢相信皇家还能有这样纯质的女人。因她这番话,我便诚心将她当做朋友看待。

        我和大家相处的融洽,身为一家之主的胤祥对我的态度自然也越来越好。自那日我“偷书”被他发现,他便许我翻看他的藏书,上课时也暗示我在角落旁听。每日下课之后会问我有没有听懂,不懂的地方回家后他都会给我讲解,晚上读书时也经常会就书上的内容和我闲聊几句。只不过他对我的观点总是不以为然,没旁人在的时候他会较真的跟我争论,旁征博引,说的头头是道。但每次都被我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噎回去,气的干瞪眼。

        比如今晚由商人与士子社会地位的争论。胤祥搬出颜回和子贡的例子,一再引证颜回的贡献比子贡更卓著,来证明读书人天生就应该收到社会尊敬,而商人只是为了金钱利益起早贪黑的下等小民。

        “孔子能周游列国授业都是子贡出钱。指望颜回,儒学就传不下来了。我们每天吃喝穿用之物还不都是商人售卖,没有商人只靠一帮读书人念几句‘子曰’社会能进步么,经济能发展么?哦,我都忘了,没有商人,读书人去哪买‘子曰’。”

        早年间看凤歌的《沧海》,对谷缜辩群儒的情节特别喜欢,于是特别去查了颜回和子贡的故事,现在跟胤祥的辩论倒是与小说情节有些类似。可见封建社会的抑商观念着实根深蒂固。

        “那你是说读书不如经商了!”胤祥将手中的论语一丢,皱眉道。

        “这话可不对,难道子贡没读过书吗?爷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子贡学富五车还要去经商,读书是一定要读,但不一定每个人都非得一辈子除了读书就不干别的。做学问的人有那么几个就够了,要是种地的、做工的、经商的都去读书做学问了,那社会还怎么运转?事实证明,单纯读书的意义远远不如经商,我是没听说哪个生意做的好的能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强词夺理!什么叫活活把自己饿死,不是嗟来之食是读书人的气节!有识之士怎么能为钱粮折腰呢!照你的说法读书人干脆都不要考科举,全都去做生意算了!”

        “那正好减轻朝廷官多职少的压力嘛。眼下国库紧张,要是大兴商业,取以税收,还顺便把西北军费问题解决了不是。”

        “一派胡言……先不说他们肯不肯缴赋税,我只问你若官位出了缺,朝廷无人难道就叫他空着么!”

        “哪由得他们肯不肯,直接拿大清律压过去,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官位空了就把闲差取缔,使人兼任,用人都用在关键位置上,人少了,国库又省了一大笔俸禄支出。”

        “哼,历朝历代那么多能人难道想不到你说的,你可知道推行新政难比登天,岂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变了法的?其中牵涉政权、经济、地权等许多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朝臣会群起而攻之,各地乡绅巨贾也会极力反对。说到底你自己还不是个纸上谈兵、空口论道的酸文人,说什么士农工商一视同仁。若真能一视同仁,那为什么世人都尊敬读书人而不是大富豪?”

        “我说的现在确实实现不了,但不代表咱们不能有这个想法,任何事都是先有想法,然后努力经年才能实现的。他们也想到过,但就是因为敢想不敢做,才流弊至今。不积硅步,无以跃千里。现在虽做不得,但咱们可以想,可以一点点尝试,一点点改变。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二百年后,你怎知咱们的儿孙后代就实现不了?”我胸中莫名就升起一股豪情,我知道在当代的中国仍存在许多不和谐,仍有贪官污吏奸商恶徒,但却比封建王朝好了许许多多,我相信社会进步之下,总有一天,我的祖国会变得更好更完善。即使我看不到那一天,我也始终信着一定有那一天。

        我看着胤祥,第一次觉得自己与他的代沟如此深刻明显。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始终保持着她富有传统魅力的生活习惯,因而我适应古代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困难,而真正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是思想。你永远无法对一生下来就被束缚在阶级牢笼中的古代人解释清楚平等和民主的概念。是时代决定了他们无法接受这种思想,不管他们本身有多豁达通透。我相信胤祥是个好人,一个得民心的掌权者。但他仍然无法摆脱自己的阶级,即使他同意我的观点,那也仅是上位者的人文关怀,是行仁政,他从骨子里不可能觉得他和平民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你说百姓尊重读书人而不是大富豪,没错,是这样,但究其根底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勤劳致富,富豪不值得仰慕,因为谁都可能几辈辛劳积攒出一副家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读书。要是每个孩子都可以从小念书,每个人都能懂得圣人之道,看清世道变化,谁还会觉得读书人是了不起的圣人,谁还会跟看奇珍异兽一样看读书人。”

        胤祥沉默许久了,大概正在思考怎么反驳我。我并不觉得我说错了,在我们那个研究生跑去扫马路的时代,一个海归博士和一个世界哪个更受人瞩目简直是显而易见。而且我从来不觉得经商和读书有什么冲突,为什么读书就不能经商,经商的就不能考科举。

        “你说的也有道理。”胤祥缓缓点头,却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你可知道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囤积居奇、拖欠赋税、算计市侩的嘴脸有多可恶!他们不受圣人教化,纵容私欲,把钱财作为人生唯一的追求,若把这等人放到与士子同样的地位,这世道便乱了!”

        我闻言一愣,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的理论是建立在商人奉公守法的基础之上,而商人中永远不乏钻营投机、破坏秩序者。“你顾虑的很是。只是话也不能说这么绝对,什么行当里都免不了有害群之马,读书人里也有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所以也不能一棍子全都打死。况且比起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奸商也没那么可恶吧。”

        胤祥目光灼灼与我对视,我看得出他不甘,只是他无法否认我所说,正如我也无法否定他的想法。

        “爷,您瞧事情是不是这样。无论到什么年头,本分的生意人也要比清正廉明的官员多。古往今来行善的富户多不胜数,清官怎么就只有包拯海瑞?就这么说吧,老百姓要是被奸商坑了,还有可能使些手段反千回来,要是被赃官害了,可真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指着上告还不如直接回家等死。十三爷,您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官场里有多黑。”我坚信这等官场污秽之事他所见所闻比我要多,便索性挑明了说出来,左右他也不会为这个去朝堂上告我妄言之罪。

        胤祥用复杂的眼神瞪了我好久,方叹了口气,不再与我争辩。我自知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有继续争论的必要,自然把剩下的半肚子话咽了回去。灯下,我们大眼瞪小眼的静默了一会儿。胤祥低头,继续看书;我拿了他的茶杯出去续了热水,放到他手边。他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如果爷说能恪守本分,当一辈子好官清官,你信么?”胤祥突然开口。

        “信。”看着他严肃的脸,想到历史上的十三爷一生公正廉明、至死未变,我突然有一种敬畏和感动的感觉。他是封建统治者中极少有的真正做到恪己爱民的人,他这样刚直的性子,原该去任侠天涯,用他一生坚守的正义去锄强扶弱,守护黎民。而他却收敛着自己的性子,在朝堂上用另一种方式造福百姓。“侠王”二字,胤祥当之无愧。

        “怎么这样看着爷,爷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胤祥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窘迫,躲闪般的埋头看书。

        我看着书边上露出的微红的耳朵,心忽然就柔软起来。叱咤风云的侠王十三爷怕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出现,眼前这个还是个执拗又略带青涩的毛头小子罢了。

        “爷,不早了,您歇吧。”我的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恩,我把这本看完就睡。”胤祥随口应着。

        “侧福晋还等着您呢!”我胸中腾起一股醋酸味的蒸汽,弱酸的气体熏得五脏六腑都酸溜溜的。

        “不用管她,估计早就睡了。”胤祥满不在乎,仿佛说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我的酸意消散,不是因为他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在乎别的女人的快慰,而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冷淡地谈论枕边人。他根本不知道,每次他在书房熬夜,只要书房的灯不灭,侧福晋都不会休息。这样的淡漠,只是单纯因为不爱那个女人,还是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女人。

        “呦,爷不去侧福晋那难道想让我陪啊!”我莫名火起,赌气道。却发现胤祥本就微红的耳朵沁满血色、红得透亮。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这种话,真是……”他话到一半,突然咽了下去。

        不知廉耻,我自动把他的话接全。回想自己的话确实歧义,颇有一种挑逗的意思,瞬间也红了脸,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地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夜深了,明儿个还要早起,咱赶紧洗洗睡吧。”

        “不是!不是咱,是您!我给爷打水,您洗完我好睡。不是……您先睡,等您睡着我再……我到底胡说什么呢……”

        我越描越黑,最后连自己都哭笑不得。胤祥的脸在灯光下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半天没搭理自说自话的我。我窘迫地手足无措,也不敢再看他脸色,一赌气只甩下一句,“你慢慢看吧,我去睡了”就跑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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