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丢人。一番咬被子、捶枕头后便睡意全无，硬是到该起床的时候都没合眼。胤祥睡的也晚，起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瞪瞪的，等洗漱完了才缓过神来，大叫一声糟了。
“昨天答应小十七给他买套绣像版的《西游记》，我给忘了，今天那小子非得缠死我！”胤祥叹着气擦干脸上的水，将手巾递给我道：“骊珠，你帮爷买去，待会儿进宫时给你十七爷送过去。”
“天还没亮呢，我去哪给你买啊？”我一宿没睡，心里还为昨天的事别扭，手里将布巾子用力一甩，开口就没好气，“常德盛不是闲着么，怎么不叫他买去！”
“你还学会跟爷甩脸子了！”胤祥一拍桌子恼怒地瞪我，只可惜他睫毛还挂着水珠，一双明显没睡醒大眼睛怎么看都不带威胁力。
“我哪敢跟您甩脸子！不是跟您说道理么？天都没亮，谁家书店能开门？就算我蹲人门口等到开门买了书，那我不跟着你能进得了宫么？要不然你今天别上课别上朝就跟我一块儿等书得了，昨天又不说！家里那么多大闲人你不用，你怎么就知道使唤我呢！”
胤祥一时忡楞，喘了半天大气才缓缓道：“爷说一句你就要顶十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
我一时语塞，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大清朝不是我们学校，我眼前的是十三阿哥，不是学生会那帮自以为是的学长。
“奴才知错了。”我霎时间感觉后背一凉，忙收起气焰低声道。
胤祥见我突然服软，也不好再数落我，只得温言道：“罢了，我也不是想教训你。一会儿先跟爷进宫，爷给你要个穿宫牌，等爷去上朝了你再去买，店家也开门做生意了，也不耽误你听课，等你买回来小十七也该下课了，爷差不多也该下朝了，正好接上你一起回来。你说常德盛他们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你叫他去他知道能买哪版么？”
“我也不知道买哪版……”我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越发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便低头支吾道。
“爷一会儿告诉你。你就不能先听别人把话说完么？又没规矩脾气又大，叫爷怎么放心？”胤祥轻轻一戳我的额头，起身往外走。
我按着额头，心里一阵发慌，被他戳到的地方还留着他手指的温度。这古代不是讲个男女授受不亲么，他戳人额头怎么这样顺手？我撅着嘴揉搓着手里的外袍，跟着他的脚步出门。
我被清晨的寒风吹得缩着脖子，他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在院子里打拳。记得各种穿越文和历史资料上都说，胤祥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还有消息称胤祥是康熙儿子里功夫最好的一个。我没见过别的阿哥功夫如何，只知道胤祥这身好功夫，全是下苦功练出来的。每天早上他都要练上多半个时辰，或打拳或舞剑或对着院子里的木头桩子踢腿。起初我以为他就是偶尔活动活动筋骨顺带耍耍帅，但一连两个多月过去无论刮风下雨他从不懈怠，我问了常德盛才知道，他这样练功已经十几年了。每天每日，为了学好功夫比别的阿哥起得早，为了读书练字比别的阿哥睡的晚。除了要拼命把自己磨练的更加完美，还要操心家里的大小事务乃至于上朝参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去一步一步落实圣人的教诲。我忽而想起书中那冰冷的字句，“积劳成疾，卒于雍正八年，年四十有五”，心里一阵抽痛。
胤祥一旦练功便不许旁人打扰，我拿着外衣站在一边看他，不自觉就出了神，只觉得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能让我心跳加速。他不是小说里张扬洒脱、完美无缺的专一好情人，他有妻子女儿，将来会娶更多女人，生更多的孩子。他文采风流、博闻强识，但刚正忠直到有些迂腐；他精通骑射、武艺高强，但谦虚忍让从不与人冲突。他温柔地对待他并不爱的妻子，那种温柔只是天生的亲和与责任的驱使。他是很好，但他也很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对你有意还是惯性为之，就如刚刚，他仿佛无意识的轻轻一点，就拨乱了我的心弦。你若留心在意主动示好，他偏又带着礼节性的淡淡疏离。你为他倾尽相思，他只是温柔一笑，不接受，不拒绝。可即使这样，你仍控制不住自己去恋慕他，愿意相信他的好是为你存在。
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收势站定，方才收回目光。我根本没注意到常德盛端着早饭静静出现在院中，我的眼中只看见他额上满是细密汗珠，两颊通红，正拿袖子抹汗。我忙上去把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数落他，语气竟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嗔怪：“这么冷的天，也不穿暖和点出来，着了风寒怎么办？这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放心？”
胤祥闻言朗声大笑：“你这丫头，真是不吃话，才说了你就找个由头把原话还了回来。好厉害的一张嘴！”
我故意把嘴撅得老高，冲他哼了一声，没成想他满眼笑谑地抬手捏了一下我的唇，笑道：“哪来一只啰唣的撅嘴八哥儿！”我唇上被捏过的地方像被火烧了一样，整个人都木了傻了，只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胡乱推开他，强自镇定道：“什么时辰了还有功夫闲逗，早膳要凉了。”
胤祥不着痕迹地收了手，又瞧着我笑了几声，我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两耳轰鸣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只说去端早膳，便慌里慌张地跑出院子。他似乎叫了我一声，我却没有那个勇气回头。跑去厨房才知道常德盛早已端去了，这时我才隐约记起，我跑出来时，确实有看到常德盛端着餐盘一脸沉郁地看着我。
我红着脸走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只听得屋里常德盛声音极小地同胤祥说话：“查了这么久也没消息，只怕是查不到了。”胤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我方想起，我虽然已知道了云希的下落，可他们还在尽心为我寻友，一时有些愧疚，却又不能说出真相来。
“爷，还要继续查么？”常德盛试探着问。胤祥没有说话，常德盛又道：“不然，爷再细问问骊珠，她户籍在何处，奴才去原籍查，兴许能有线索呢。”我在门外打了一个冷战，我这从天而降的穿越货哪来的户籍，幸好我听到他们说话，不然胤祥乍问起来我定是说不清的。
我现编了个谎话，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胤祥本是在皱眉思索，见我进来便挑起笑容道：“叫你半天都不回头，白跑一趟吧！”我心里一酸，难为他怕我担心，总是装作一副太平模样。
“爷，奴才祖籍山东，祖父辈从山东迁到天津卫，父辈又去东南沿海做工，先后辗转许多地方，并没有落下户籍。”我垂着头在一边站着，忍不住偷瞟胤祥两眼。他脸上的笑消失了大半，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空荡荡的前庭，捏着点心的手在半空悬了好久才把点心送进嘴里。
“你都听到了？”胤祥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我点头：“是，奴才知道云希的事很棘手，爷这样费心，奴才很是感激。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奴才都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爷的恩情。”
胤祥神色放松了一些，但看向我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不上是愧疚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若一切都如你所言，当是我好好补偿你才是……”
清穿守则四：封建社会没有言论自由，开口之前一定要看清自己的身份，把想说的话再三斟酌。你无意的一句话很可能引起误会；也不要对别人的话想入非非，你所理解的，和他想表达的很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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