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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类循声回过头去,在双杠下盯着他的正是刚刚在食堂里的黑壮男生。眼前这男生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却眼含真诚。严类怯怯地问了声,什么事?那男生酷劲十足,用手往下做了招呼了,示意严类下了双杠再说。严类捧着碗,一下子就跳下了双杠。那男生终于开口:“刚刚谢谢你。”
一听这话,严类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人是来寻麻烦的,所以他如释重负般的说了声:“没事。”两人在双杠下有了这么一句简短的对话,然后就陷入了沉默,气氛有点尴尬。
倒还是黑壮男生又开口道,那你先吃饭吧。严类看看饭盆,呵呵一笑说,我已经吃好了。又问,学长找我这是有事儿?
黑壮男生顾自掏出了一根烟,递给严类,严类摆摆手示意不抽。然后他又独自点了烟抽了起来,在双杠边独自踱步来回走着,待抽了大半支烟后,又说:“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我刚逛操场,看见你坐在这里吃饭,就过来打个招呼。”严类笑笑,那黑壮男生又说:“不过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肯定揍了那小子了。”
严类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暴脾气,也难怪,都是家里的宝贝,从小到大就没有让过谁。遇上点事也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黑壮男生答:“爆脾气?我还爆脾气呢!唉……”说着把烟头狠狠扔在了地上,用脚碾了又碾。
严类看他似乎欲言又止,又问:“学长好像有心事?”
黑壮男生答:“呵呵!我能有什么心事,只不过最近心情不太好而已。”
严类道:“怎么了学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刚到这学校,除了同寝室的同学比较熟之外,在这个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学长学姐更是没认识几个。除了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叫什么来着?徐媛?反正我每天听到她的声音,她每天广播都会自我介绍啦,我早就认识她,只不过她不认识我而已。哈哈!”
黑壮男生说:“恩,是叫徐媛,长得挺不错。你怎么关注校广播站了?我可从来不听学校的广播。”
严类心里暗想,哥们以前就是学这个的,能不关注么。但嘴上倒是没说,又问:“你好像有心事?说说嘛。”
黑壮男生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暑假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对这件事我感触挺大的。”说着,他郑重地看了一眼严类。
严类:“啊!有这事?怎么回事?”
黑壮男生说:“怎么说呢,这是一场意外,他遇到了车祸。”
严类伸手去拍了拍黑壮男生的背,安慰道:“任何人碰到生离死别都会难过的,何况那个人是你的好朋友呢。他是我们学校的?”
黑壮男生答:“嗯!”继而又说:“其实我挺后悔的,也许我应该伸手拉他一把,也许他就不会死。”说完,他独自上了双杠,坐下。严类也上去了,两人并排坐在双杠上,一起眺望远处残阳如血。严类没有再问,他一听到“车祸”他就有些激动,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想,这学校在暑假车祸死了的人,除了陈俊还会有谁呢,难道还会有其他的人吗。他发现之前一直苦心寻找的线索,现在终于快要有些眉目了,正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此刻严类的内心非常激动,他非常渴望黑壮男生继续说下去,但他还是要不动声色的等下去,等着黑壮男生开口,等着他说出这件事的细枝末节。
两人望着远处夕阳,却各怀心事。半晌,黑壮男生叹道:“报纸都登了,你不知道吗?我这个好朋友是在地铁站台上出的事。”
严类听到此处,内心就波澜壮阔了,他激动得不得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废话:“杭州吗?杭州的地铁也还没修好啊。”
黑壮男生说:“是在上海。暑假的时候我们在上海打工,赚点学费。然后学画画,这是我们共同的业余爱好。没想到,去了趟上海,居然对他来说是条不归路。唉。”
严类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黑壮男生答:“他叫陈俊。”
此刻,克制心情,严类再问:“地铁上怎么会出车祸的,地铁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交通工具呀,这怎么回事啊,刚刚你说只要你拉他一把,也许他就不会死?”
黑壮男生叹了口气说:“当时他可能喝醉了吧,额……应该是喝醉了,也就产生了幻觉吧。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就踏进了已经开动起来了的地铁,被屏蔽门夹住了,拖行了一段,然后……我也懵了,当时我知道他喝醉了,还帮他在后面捡衣服,当我再抬起头,竟然看见他踏进去了。”
黑壮男生尽管说的是事实,但他也有所隐瞒。他当然不会对着严类,对他来说对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学弟袒露他所有的心扉。也许他是真的对陈俊的死而感到伤心难过,但他并没有说出陈俊踏进开动了的地铁是因为他之前在酒吧嗑了药,他当然也不会告诉严类是他自己把陈俊骗进那间罪恶的包厢的。他也不会说,他和陈俊都进入了组织,他更不会向严类袒露他此刻的内疚与不安,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陈俊嗑了那粒小药丸,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踏入开动了的列车。他只是告诉严类,他很难过,他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样,这是他难以预见的,就算做梦,也梦不见会是一种这样的结局。
这场谈话的气氛很凝重,黑壮男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着一个新来的学弟说这些的。本来,这是他永远不会与人分担的内心顽疾。尽管他遮遮掩掩,但终究还是与人倾诉了他每晚为之困扰的恶梦。他把当时的情况掐头去尾的跟严类说了,忽然他觉得感觉好了些,如释重负般。
严类轻轻拍了拍黑壮男生的肩膀,安慰道:“别多想了,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想的。”继而,又伸出自己的手来到黑壮男生面前,说:“学长,我叫严类,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你叫什么?”
黑壮男生伸手握住了严类的手,说:“我叫洪峰。”
待暮色将至,操场上打球跑步的人渐渐散去后,洪峰也跟严类道了别。他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衣服,回头问严类:“还不走?”严类答,我还想坐一会儿,要不你先走吧。洪峰笑了笑后,顾自离去,待走出十步后,转身又问,你电话几号,以后好联系。严类也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拿过洪峰的手机按了一串数字,一会儿后口袋里手机就震动了。他把手机还给洪峰,说,你的号码我也有了。
洪峰走后,严类又跳上了双杠。就这样遥望着远方,看天色慢慢慢慢从蓝变成了灰,又从灰变成了黑。他想,这个洪峰既然是陈俊的同学,又在陈俊出事的现场,那么他是天行会的信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经过刚才的交谈,严类又觉得洪峰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也许,洪峰也是误入歧途的人吧。也许,洪峰也是一个内心煎熬着,挣扎着的人吧。但不管怎么样,严类要在这个学校查出事情的真相,切入点自不必说肯定是在这个洪峰的身上了。也许顺藤摸瓜也能查出陈俊生前的那些信中所说拉他进入天行会的班主任,以及这个班主任背后的整个组织。
严类想,在这个学校中,也许不仅只有洪峰一个天行会的人。也许另有其人,也许还会有很多个人。但是,学校里的人个个都很正常,也并未有异常出现,他们到底都隐藏在何处呢?照理说,入了天行会的人,无论是行为上,或者言语上,都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刚刚跟洪峰交流,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何种不正常的地方。这让严类很费解,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答案。另外,天行会又是怎么吸引成员的呢,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被他们盯上,才会被他们吸收进去做天行会的信徒呢?
这些,都没有答案。
但无论怎么样,今天也算小有收获,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能认识了洪峰,一切都会有转机。而洪峰,就是他目前为止唯一要正确对待的对象。一想到这里严类还是很兴奋,忽然从双杠上跳下,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小雨。
他走到操场的中间环顾四周。周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借着远处灯光,操场四周有任何地方有人走过来,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看见。他觉得这比在操场的某个角落打电话更安全,待一切准备妥当,确认身边没有任何人时,他掏出手机,打给小雨,向小雨汇报了今天遇见洪峰的所有经过。
电话中,小雨告诉严类说,只要是天行会的成员,就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也许只是他们平时隐藏得比较好,并没有被你发现蛛丝马迹。只要你用心感受你就一定会揪出害群之马。小雨说,你今天已经跨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了,请一定要再接再厉。另外,小雨还特别交待了安全问题,无论何时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小雨总是不放心严类,她觉得是她怂恿严类去做这件危险的事的。如果严类出了什么事,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之前一直在听台长的吩咐,台长说什么她也仅仅是照办,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台长和陈所长竟然会想到让严类休学一年潜伏进绍兴文理学院——她也没想到严类竟然会答应。也许女人是敏感的吧,她总是想着如果严类因为休学一年而影响了他的前途,那么她一定会备受煎熬的。而如果,在严类深入虎穴的去报道这件事的时候发生危险,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她又该如何收场?她想,她一定会一辈子都内疚的——尽管,她明白以严类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出问题的,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做一次报道而已,能有什么危险呢?但她还是会有隐隐不安的感觉,所以每次通电话时,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严类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她在每次的电话结尾时总要说这句:记住,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洪峰跟严类道别后,也是装模作样的往寝室方向走去,在宿舍楼下绕了一周后,又从学校的侧门出了学校。来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瞬间洪峰就被淹没在人潮里。他拐进一条巷子,又从小巷绕进了另一条大街,穿过街道,钻进了一家小饭店的厨房,接着再穿过厨房来到了一个铁制楼梯前,上了楼梯推开门是一条幽暗又绵长的走廊,他走到最深处一间房间时“笃笃笃”三声,又“笃-笃”两声,接着再“笃笃笃”仿若摩斯密码般敲了门。许久,有人来开了门,门打开一条小缝,探出一个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才把洪峰让了进来。
屋子里有三个房间,洪峰被领到右边房间的门口,那人对洪峰说,进去吧,等你好久了。洪峰在门口敲了敲门,房间内传来一声“进来”,洪峰就打开门走了进去。带上门后,洪峰毕恭毕敬站在那里。里面的人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前,似乎连头也没抬就说了句“坐吧。”洪峰坐下后,打量了这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倒是第一次来,尽管里面的人还是那个人,装修风格也差不多,墙上有对联,办公桌上有一盆仙人球,但无论怎么样,这个地方更隐蔽了,气氛也更诡异了。办公桌后的人这时抬起头来,说:“怎么样洪峰,最近有什么情况?”
此人正是天行会分支张组长没错了!
自从陈俊在上海地铁站意外出事后,天行会也收敛了起来。尽管陈俊的死警方定义为意外死亡,但后来公布的死亡调查中涉及生前吸食毒品还是让天行会的这些头头脑脑们特别是张组长心有余悸,毕竟,陈俊服下的这颗“糖果”是他张组长引诱的,如果要追究责任,必然会找到他头上,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捣毁了他们天行会。但所幸,警方并未查出陈俊天行会会员的身份,这对他张组长来说也算逃过一劫了,所以,他们并不敢继续在上海开画室纳新成员,这天行会江南分支还是搬回了老窝——绍兴。而这个七弯八拐的新据点,也是洪峰第二次来。
洪峰坐在椅子上向张组长汇报:“最近学校里风平浪静,并没有特别的情况。大一的新生也没有特别素质高的,这几天接触了几个,都是些喜欢打架斗狠的,并没有很高的觉悟,也没什么钱,他们距离我们天行会始终有差距,纳新成员恐怕有些困难。”
张组长是听惯这些套话的人了,他并不关心这些。继而他又问:“陈俊的事,学校里有人提起吗?”
洪峰答:“几乎没有。”
张组长又问:“开学后,陈俊的家里人有没有到学校来?或者来质问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哭天抢地的那种?王老师的身份有人怀疑吗?”
洪峰答:“没听说,也没看见过。我估计学校的领导在暑假已经妥善处理这件事的善后工作了。王老师依然跟以前一样,并没有发现异样,应该也没人发现他有异样。大一的新生根本不知道陈俊这档子事,大二的学生也没必要去跟新生去说这事呀,所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张组长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对洪峰说:“既然现在大一新生都已经过了熟悉期,是我们发展会员的时候了,你在学校里要多配合王老师工作。”洪峰点了点头,张组长顿了顿,又说:“你先回学校吧,我们保持联络。”末了,又提醒道:“回去时别让人发现了。”
洪峰走出房间,外面的人问他:“谈好了?”洪峰道:“嗯!”那人就说:“我送你出去吧。”于是,那人领着洪峰,打开了门,四下张望一番,摆摆手示意洪峰跟上。并不是按照原来的路回去,原来走廊尽头处有另一处楼梯下楼,穿过一条漆黑的通道,横亘在面前的是几只硕大的泔水桶,洪峰皱了皱眉,快速通过了此处,那人指着前面的巷子说:“你穿过巷子就能看见大路。”说完,竟隐没在了暗处,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未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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