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俗世无常多戏谑
觉殊与觉行这两名极镜高手虽然退走，但是追踪莫怀远的人手依然极多，其在屋瓦之上穿行，远远便能瞧见一簇簇火把在深夜空旷的长安街巷中穿行。
须臾后，但听马声嘶鸣，又有几路骑兵自远处包抄而来，令其心头一凛：这般动静声势，已远非刑部侍郎大人一己之力所能企及，甚至，就算其身后那位“贵人”怕也不敢擅自在京城有如此作为。
疑虑甫生，旋既又被莫怀远按下，毕竟此番他独闯龙潭虎穴，除了要去会一会屡次筹谋取其性命的嵇大人外，确实欲与朝廷里的的高人交手，学翟流云以战证道的法子，检验自己玄功的修行之果。
因而，此行厮杀半夜，除了那些弩卫外，他并未对其他人大开杀戒，连嵇大人都放过了一马，否则，在那护国天王寺两位高僧到来之前，谁能阻拦于他？
至于这觉殊、觉行二僧的功力的确足够深厚，以一敌二，正面相抗，莫怀远原本并无多少取胜的把握，不过正如那觉殊老僧所言，依仗自己的身法步伐，对方二人并未占得太多联手的便宜，况且那觉行借助酒力提升功力之后，直如疯虎一般，哪里能施展出多少精妙的配合来？
“佛门功法，的确多有高深玄妙之处……”莫怀远一边施展身法在长安城屋脊上飞掠穿行，脑海却在想着此前的厮杀，用心体会佛门功法的奥妙之处。
如今他虽已将孙余庆赠予他的拳经、剑术、擒拿等武技总要读罢，并细加体悟，拳脚外功本领，较之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语，奈何似内功这般高深的功法招式依旧欠缺，只从道藏里悟出“阴阳合元”、“阴阳衍化”数招，较之觉殊、觉行这般佛门高僧依旧相差甚远，更多乃是依仗玄门功法里力分阴阳的便宜而已。
却说此刻其身后追兵虽多，但是莫怀远已将“踏天玄步”练至极高境界，窜房越脊，横掠街巷，犹胜纵马奔腾，况且长安之大，人口乃以百万计，如何寻不到藏身落脚之处？
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踪迹便消失于追兵眼中，仿若人间蒸发一般，饶是这些捕快、军卒穿巷入户，将小半个长安闹得鸡飞狗跳，亦寻不到目标的半点踪迹。
莫怀远自寻了个僻静的去处，运功调息，之后便又暗自琢磨那觉殊、觉行二人施展的佛门功法来……
其栖身之所乃是城西一处坊市，白日里热闹非凡，夜晚则人去楼空，数栋房屋内只有个年轻的看门伙计，此刻正酣睡入梦，哪里知晓有人翻窗而入，就盘坐于相邻不远的房屋内，乃至其鼻息呓语、一举一动皆清晰落入对方耳目之中。
月现月隐，转眼夜色深沉，莫怀远琢磨许久，不觉愈发精神起来，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悄运体内罡元，循着经脉四处游走，双手时时托出道道若有若无的气旋，正旋、逆旋，生而又散，散而复生……
道法之中，阴逆阳正，莫怀远施展出阴阳二力时，气息波动亦逆正不同，劲气推处，各成一道气旋，其玄功运用之妙，多来源于此，加之年轻气盛，道法罡元生生不息，是以在城北嵇大人的私宅中能以一对二，抵住两名佛门高手。
不过细论功法技艺，其罡元运用之妙，自然远不及那觉殊老僧施展的“金刚佛陀金身”之类功法，遑论巍巍少室，那座古刹内还有天下闻名的七十二绝技……
“这便是门派与师承的好处，天下各派，功法万千，各自皆有底蕴……哪里似我这般，全凭一己之力胡乱摸索……”
正自琢磨间，忽然一团内劲失控，自右手少阴心经窜出，刹那手掌一热，一股劲气已破掌冲出。
“卜”地一声，对面贴墙而立的榆木箱柜如遭锤击，立时破碎开来，莫怀远蹭地站起，屏气聆听四周的动静。
四寂无声，只有那看门伙计梦呓一句，翻了个身，又自沉沉睡去，莫怀远暗叹一声，复又盘膝而坐。
只是此番却总是心神不宁，难以入定，似乎黑暗处有什么鬼怪阴魂在窥视于他一般，待他起身而立，思量着再寻一处落脚时，忽然鼻翼翕动，而后猛一抬头，盯着房梁一处。
“虽然极淡，但的确有一缕酒香……”莫怀远心头正感惊骇，未及有所反应，那处房梁上已有“咦”一声响起，尔后一道声响陡然传入其耳中：“想不到五年未见，你这呆头小子竟已练出这一身本事……”
其声苍老，带着几分惯有的沙哑混沌，其语短暂，尾音回味却极悠长，莫怀远骤闻其声，先是一怔，尔后一颗心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瞎老道长……”一声叫唤，似呢喃呓语，自莫怀远唇间缓缓吐出。
村人粗鄙，昔年多以“瞎子”称呼梁上这位老道，莫怀远年幼无知，亦染此劣行，莫母却极虔诚厚道，责令他称其为“道长”，莫怀远只得遵从。
其时在村中，莫怀远与寡母相依为命，处处有人白眼，少言寡语，远不及同村孩童看起来那般机灵敏捷，于是这“呆头小子”、“瞎老道士”便是两人私下里彼此间的称呼。
相隔数年，此刻瞎眼老道的真实身份自然已是不言而喻，莫怀远亦今非昔比，虽名声与道门宗主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较之昔年的“呆头小子”相差何止百倍千倍？只是此刻两人脱口而出的，却依然是旧日里的称谓。
呆立片刻，莫怀远面色变幻，先惊后喜，复又现出一丝愧色，正要行礼，一道劲风已扶住他的身躯，那老道身躯轻飘飘落下，开口说道：“老道何德何能，能受你一拜？”
“此拜非因真人之能，实为小子昔日无信之过。”莫怀远终究跪拜了下去，瞎眼老道亦不再阻拦，只淡淡道：“如此，老道当受此拜……昔年那一壶酒，可让老道等得苦楚！”
一礼行罢，莫怀远直起身来，怔怔朝瞎眼老道瞧了一会，忽然破口叫嚷道：“好你个瞎老道士，那些年骗得我好苦，你既是道门宗主，有通天彻地之能，当初……当初为何不出手救我娘！？”
寥寥数言说罢，莫怀远已然哽咽，涕泪长流，直如数年前那孤苦无助的柔弱少年一般，哪里还有什么万贼盟主、国之大寇，乃至往昔沙场厮杀，今夜独闯虎穴的万丈豪情？
瞎眼老道先是一怔，尔后干瘦的面目隐现动容，枯枝般的手掌抚住身前之人的头顶，轻叹道：“俗世本无常，生死非由我，老道何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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