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道心未立入歧途
长安之北，有山凤鸣，其高千仞，其秀绝伦。
峰巅高耸，一旁云瀑触手可及，乃人迹罕至的所在，这日清明却有一老一青二人坐于简易而斑驳的观日亭内。
淡淡酒香流溢四处，亭中石台上亦有切好的酱肉和几片腌瓜，二人观日畅饮，好不痛快。
酒意微醺，莫怀远的话亦多了起来，嘴里虽还是一口一个“真人”叫唤，举止语气不禁又恢复了几分昔日少年无畏之态：“老实说，真人当年教我识字，让我诵读道藏，岂不是早已相中我的天赋异禀？”
瞎眼老道略为一怔，跟着嗤笑道：“老道昔年教你那些，一是原本喝人嘴短，二则因为你那时简直是个白痴，想教你变得聪明些……没想到数年过去，你依旧是个白痴！”
一言既出，轮到莫怀远一怔，然后默默凝掌，倏地朝眼前的云瀑隔空击出，“卜卜”响处，但见左右各有一圈云团漏斗一般反向旋转，须臾后冲天而起，宛若沧海中巨龙吸水之景。
击出这两掌后，莫怀远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神色姿态却无不在辩驳面前之人：如此修为，乃无师自通，我若还是白痴，试问天下何人不白痴？！
瞎眼老道面露觑云之态，尔后甩动衣袖，眼前龙吸水之景倏然而消，接着便叹息道：“修武若披荆斩棘，步步艰险，所谓走火入魔，并非危言耸听：昔年公孙如龙练剑成痴，世皆谓圣，却绝少有人知其戾气难消、心魔侵体的惨状……”
“人体脏腑经脉比之筋骨外皮不知娇弱多少，外门功夫若练至极境，尚会令筋骨关节畸形错位，留下损伤，何况你练的是道门中最强横的内家之功？”
“以武证道，越极成圣，乃阴阳失衡、弃本逆常之举……不休道心，不成佛陀，凡人以赢弱肉躯，何以盛聚天地玄妙之气？”
“你自幼随我诵读道门经藏，一连数载，我方才敢传授你道家‘踏天玄步’……谁知你竟有机缘得窥《通玄罡元真经》密本，并由此入道……修道须先炼心，道心未立，修得罡元盈体，谬矣，谬矣……”
瞎眼老道见闻与感悟何等高深，一番话娓娓道来，莫怀远原本的恣纵之态渐为收敛，复归平静，到最后又流露出几分凝重，开口道：“如此说来，我果真是一名白痴……”
轻叹数声，又自嘲了一番，便捻肉入口，提壶灌酒，转瞬间咂咂有味，似已将烦恼抛却，复归云淡风轻。
瞎眼老道枯瘦的脸庞隐现异色，疑问道：“老道说的话，你可又是不信？”
“信，自然信的……”听到这个“又”字，莫怀远禁不住悄悄瞥了对方一眼：昔年老道在村中自称精通卦算风水，能助人驱邪避祸，又说要教他诗文典籍，将来好去考取功名云云，待虚言戳破，自然人人唾弃，斥其骗取吃喝，连莫怀远亦不再轻信其言。
只是如今既知其乃是天下道门宗主，仙神一般的人物，这番教诲虽语出惊人，莫怀远又如何不信，于是急忙出言应承，连道相信。
瞎眼老道却疑虑更甚：“若是相信，当知你已误入歧途，罡元愈足，戾气愈重，怕是早晚会走火入魔……”
“然后呢？后果若何？”此刻莫怀远面色又复归沉静，径直问道。
瞎眼老道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瞬，然后道：“轻则折损半百寿元，重则经脉逆断，废体而亡……”
听闻此言，莫怀远眸色为之一暗，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折寿半百，我岂非已死到临头？”
瞎眼老道淡淡道：“修道之人，耄耋鲐背，稀松平常。”
莫怀远点头：“换言之，不论经脉逆断的情行，如今我顶多只剩下二十年寿命……真人可有破解之法么？”
瞎眼老道说道：“尽散体内罡元，每日潜心向道，时时默诵经藏，可得终老……”
“散尽功力么？”莫怀远凝视双手，静伫许久，缓缓开口道：“生若不能快意恩仇，平抑执念，又何惧一死？”
瞎眼老道斥道：“痴儿！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齐一。执念难抑，当修道心平之，弃形赴死，岂可轻言？”
劝阻一番，莫怀远却依旧云淡风轻，慨然道：“命数无常，生死由天，好在如今诸念得遂，欠真人的一壶酒亦已归还，余生愿修道、证道，得窥圣境，虽立死而无憾！”
“果真是个痴儿，这么些年一丝未变……”瞎眼老道听了此番话后默然一叹，摇晃头颅，许久才道：“你若身死魄散，何人来应此劫难？”
“劫，劫难？”莫怀远倏地一怔，疑惑道：“什么劫难？”
“痴儿！”瞎眼老道连连摇头：“莫非你以为昔日老道流落平桥村头，一驻数年，只是巧合不成？”
“难道不是么……”莫怀远愕然，心中隐隐察觉不对。
瞎眼老道又是一叹，说道：“道法沉沦，乃道门劫数，亦乃世间劫数！”
“修道百年，老道并不驱符弄篆，不过却粗懂周易卦象，推衍出天地将有大劫，九州俱震，重堕炼狱……若要拨乱反正，恢复人间清明，老道要寻找那应劫之人，是以数十载遍访四处，直至到了平桥村头……”
“大劫，应劫……”莫怀远此刻已是惊异交加，凝重道：“真人此言，未免太过惊世离奇，再者，如何就能确定我便是那应劫之人？”
瞎眼老道双手拢袖，复做觑云之态，只淡淡道：“异人自有异相，天机不可泄露……”
……
长安城一处深宅密室外，等候了数个时辰的嵇大人急忙整理倦容，尔后迈步入室，朝主坐之人行拜礼道：“殿下，卑职失职，此番未能将那道门余孽擒住……”
那主坐的贵人自然早已得此消息，此刻面无表情道：“刑部五大供奉、两名佛门高僧，另有近两千精兵强将，兀自拿他不住，难不成此子真有飞天遁地之能？！嵇大人当初能觅得此人，当真是慧眼如炬……”
“卑职万死！”嵇大人急忙将头颅倾得更低。
“罢了！”那贵人略一挥手，郑重道：“大事将临，先将与此子一事放至一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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