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剑意如锋是何境
举世为敌尚且不惧，堂堂“流云剑”岂会不敢来此？
事实上，翟流云早已隐身于溪畔竹林之内，待唐门伏兵退去，才悄无声息地自林间掠出，与唐观海隔溪相视。
竹溪之间刹那间杀意弥漫，蒲草摇曳，溪水间鱼儿尽数弃饵游走，只有溪畔那些钓叟毫无知觉，闲心如一，目光仍旧紧盯着水上的点点浮标。
对面溪畔，翟流云的目光却扫向对岸竹林内，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之意，唐观海察觉，只淡淡道：“身为一族之主，总是会有些放不下的人，也总会有人放不下你，牵一发而动全身，似你这般孤家寡人，岂能理解……”
翟流云亦淡淡道：“人多人少，翟某原本并不介意，只是我虽是剑客杀手，毕竟不是屠夫，杀多了人，感觉并不好……”
目光自竹林中收回，他又道：“我只想手刃加害张圣医的主谋，再将当年那一场比斗进行完，好在此番你们人皆到齐了，倒省得再去一趟唐家堡。”
唐观海面色一凛，想起之前得来的讯息中描述五毒门殿内的惨状，心知对方并非虚言，于是道：“此行你似乎极有把握？”
翟流云道：“剑客但求一往无前，瞻前顾后，则会锐芒尽失。”
此话似有所指，唐观海如何听不出，只叹道：“使用暗器者则不然，唯有足够耐心小心，才会找到毙敌的绝佳时机。”
两人的话语皆有些突兀，似乎莫名其妙，双方却已尽知其意，互相间轻点一点头，便要作势动手。
“慢着！”此时溪畔却有一人摘掉了斗笠，白发之下，俊容深沉，朝此处缓缓走来。
“公孙兄……”唐观海瞧清了来人样貌，心中微微一叹，双手复垂身侧。
翟流云也立时认出了他，没想到此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竟已发丝皆白，而且左手中提着的，乃是当年被他斩断的那把宝剑。
一声轻叹，其实翟流云方才并非未察觉出此“翁”身上的异常之处，只是没有料到竟是十余年前英英玉立的名门剑客。
公孙决瞧清了翟流云脸面手背上那些狰狞的伤痕，神色亦有触动，朝唐观海略一点头，说道：“观海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让我与此人先行比试，讨回当年断剑之辱。”
唐观海一语不发，只微微颔首，事实上，他拟在此处与翟流云比斗的讯息，乃是他亲自令人传递给公孙世家，眼前之局，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他与翟流云如今皆为壮年之期，过去十余年间，对方剑术功力必定提升不少，只是不知究竟到了哪一层境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尤其是与功力相差无几的对手比试，多一成了解，就多一成胜算，有公孙决这般剑中高手先替他一试，何乐不为？
见唐观海同意，公孙决径直转向翟流云，拔出断剑，说道：“这十余年来，我亦闭门苦修，以此断剑共练出十三式剑法，唤作断剑十三式，请赐教。”
翟流云目光却已落在唐观海脸上，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竹剑，提在手中，冷冷道：“挡我者，死！”
公孙决瞧见这柄单薄的竹剑，本欲张口说些什么，听见他的斥声，心头顿起一丝恼怒，挽剑叫道：“起风式！”
边斥边脚下一点，“刷刷”数步，身躯已骤然穿过溪流，同时右手断剑斜撩，挟动风声，但见一道锋芒森森，割向翟流云的颈处。后者面容古井无波，身形急晃，挥剑径点对方出剑的手腕。
断剑锋芒立散，只剩一道疾风扫至林间，刹那间青竹齐晃，竹涛摇响，这边两人身形已交错数合，公孙决跃至竹梢，斥一声“扫风式”，剑芒立时比风音还快，横扫至翟流云的腰身。
一阵戮音响起，溪畔数支拳粗青竹齐刷刷断裂，摇摇坠倒，翟流云的身躯却已跃至公孙决的身侧，竹剑绕圈，卷向对手腰背肾俞、命门、志室等要穴。
“撩风式！”公孙决变招亦是极快，身悬于空，断剑锋芒已“刷刷”连撩数下，对方的竹剑却飘忽如蛇，自锋芒间钻入，寸步不离他的手腕、腰眼，令其起势不得。
公孙氏“风雷剑法”招式连贯，极重剑势，如此方能引动罡风天雷，重创敌手，这“断剑十三式”虽是公孙决自悟而来，不过依然是脱胎于此，翟流云此番以快击沉，正是破其剑势之举。
“破风式！”五招之后，公孙决断喝一声，旋转回身，将断剑舞绕挑出，数道剑芒霎时齐暴，将数丈之地都笼罩住了。
无数的断枝碎叶，乃至整杆青竹被锋芒斩裂，一道模糊的身影忽隐互现，在锋芒之间趋躲闪避，公孙决立时一步数尺，将断剑下拽，臂腕之力尽压其上，朝那道身影的落处斩去。
青芒急出，点于断剑剑背之上，虽使剑锋偏移少许，公孙决却已抢得先机，哪里肯让，立时出剑愈加迅急，斥道：“疾风引雷！”
几缕劲风，自溪水竹梢外的极远处吹来，断剑锋芒骤亮，如雷光般“滋滋”作响，溪畔整座竹林仿佛都被此般声势惊醒，枝叶狂舞，青竹摇摆愈急。
这道炽烈剑芒落处，却有一道不起眼的淡淡青芒绽出，两者相侵相抵，那道炽烈光芒立时敛散，不起眼的青芒反倒又向前移动数寸，才黯淡隐去。
公孙决不由一惊，身躯立时退至溪畔，凝视那柄青青竹剑，脸上浮现一丝异色：“竹无利刃，何来锋芒？”
凡剑术大成的高手，可借霜锋之利，劈斩出惊世之剑气，不过剑术大成，谈何容易？似公孙决这般剑圣之后，二十年苦练，败而证道，复又十年闭关，才至这般境界，成为武林剑客中之凤毛麟角的真正高手。
如今眼前之人却单凭一柄不起眼的青青竹剑，斩出这般湛湛锋芒，岂非已到了“摘叶伤人”的传说之境？！
溪水北畔，唐观海面色中淡然闲适亦渐渐敛起，取而代之一抹凝重，但见翟流云自断竹落叶中显身，挺身傲立，淡淡道：“此非利刃锋芒，剑者剑意尔。”其风劲疾，其声飘忽，递至极远处，似在叩问天地：剑意如锋，当是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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