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去路殊途入土城
此番塞北马贼精锐尽出，在荒原一战中突袭敌阵，千余人马死伤近半，血染黄沙，留下了四百多具尸首，助得三当家“大漠寒枪”如愿诛杀了吐蕃主将，斩首而回。
这些马贼多是些无本无根之人，互相间极重义气，少数有些亲眷，亦被安置在天山脚下的城寨之中，此番噩耗传回，定是满寨悲声。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除少数将领校尉，西域阵亡的将士向来只天葬荒野、骨埋黄沙，这些马贼反倒能将所有战死的弟兄遗体从尸海中一一寻回，以毡布皮革收殓妥当，一齐运回天山厚葬。
朔风渐起，众人临别，章天猛自要领着马贼部众速回漠北天山，莫怀远麾下一伙贼众亦要北上西州城，裴行昭割了格萨尔的头颅，却是要去大漠深处的沙场祭奠亡父，莫怀远则打算孤身西进，去极西的白迦蓝寺察探一番。
待分道扬镳之时，裴行昭回望那一车车冰冷的尸体，突然拄枪俯身，在黄沙地上长跪许久，待车马人影俱消失在风沙之中，方才起身站立。
这一路他暂与莫怀远等人同道，到第二日黄昏，一行人又顺道拐回来时经过的土城，驱马入城夜宿。
城内汉人居民本就欣喜他们归来，听闻吐蕃番兵已然败退，西撤了数百里远，更加大喜过往，是夜美酒烤肉、瓜果馕饼摆了数桌，款待众人。
筵席之中更有胡女献舞，姿态美妙，风情万种，那老者等几名土城的头脸人物颂声连连，频频劝酒，这般殷勤款待之下，众贼不觉都喝得红光满面，渐渐有些个不胜酒力的居然倒地酣睡起来。
正自畅饮喧闹间，忽听“哐当”、“哐当”两声，只见两道身躯撞门而入，直直摔在众人眼前，接着一道挺立的身躯只着内衬的薄衫，提枪跨入门内。
这先前二人似乎摔得极重，趴在地上只哼哼唧唧，丝毫动弹不得，提枪那人站立在门口，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面色颇有些沉郁。
厅内舞姬惊退，众皆愕然，莫怀远轻轻摇晃着杯中美酒，轻声问道：“裴兄伤势未愈，来此何事？”
裴行昭与他对视片刻，将长枪收回，淡淡道：“抓了两个无用的毛贼，交与城中长者发落。”说罢打了个哈欠，看了那老者等人一眼，径直转身离去了。
见莫怀远等人眼光扫来，那老者等人面色俱是变了，讷讷说道：“你们……这酒……方才明明饮了那么些……”
莫怀远注视他一番，叹道：“老丈何须如此？”一旁“小夜叉”马福禄却怪笑了一声，叫道：“哼哼，酒是好酒，酒里的东西，老子们也不怕……他娘的，去年秋便被人狠狠算计了一番，差点丢掉小命，没想到今日又有人想故计重施，当我等是吃素的么。”
老者等人的脸上愈加难堪起来：“你们……早就知道小老儿等在酒里动了手脚？为何……为何还要饮下？”
众人皆是冷笑，仅墨知修站起身来，回身指道：“老丈你有所不知，这些人个个都是贼，声名狼藉、心狠手辣的贼，他们身上带的迷香麻散，少说也有二十种……”
对方等人顿时面如土色，那老者枯手顿时颤抖，杯中美酒不住洒落出来，两行老泪骤然涌出：“好汉们恕罪，小老儿等人恩将仇报，实乃有不得已的苦衷……”
其余人等也是落泪，“小夜叉”等人不由奇道：“有苦衷便说，哭哭啼啼做什么？他娘的，弄得反倒似老子们要加害你们一般。”
莫怀远一摆手，众贼立时鸦雀无声，老者擦了擦泪水，回道：“不瞒好汉们，你们走后不足两日，此处原来的城主不知为何却又回到了城中，得知此前好汉们已将吐蕃蛮兵尽数击杀，便逼着小老儿等人交出凶手……说若不如此，他日吐蕃人兵临城下，土城必受灭顶之灾。”
另一人道：“那城主派人掳走了我等家中孩童与女子，要挟我等就范……这般鸿门宴的计策，亦是此人两日前面授于我等，只待诸位好汉再途经此处。”
几番话讲完，莫怀远便已明白了来龙去脉，江老三便叫道：“你们几个老儿如此恩将仇报，也太糊涂了些……”又对莫怀远道：“盟主大人，让我去将那什么狗屁城主擒来吧？”
当下几名贼首一齐出马，这般入室虏人之事自然手到擒来，不久后拖回一大口布袋，掀开一看，正乃一个活人。
几名老者齐声道：“正是此人！”莫怀远打量了一番，见这城主不过三十左右，生得眉目俊秀，鼻梁坚挺，与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相去甚远，不由一呆，问道：“你有我汉人血统，为何如此不善待城中汉人百姓？”
此人此番被擒，自是已知事情败露，面上却无多少惊慌之色，冷冷说道：“我确有汉人血统，城内胡人汉人非要弄什么平衡之道，推举的历代城主皆乃半胡半汉之人。哼哼，我父本是汉人，当年为谋取城主之位，才娶了我娘为妾，生下了我……他们既未曾善待过我，我为何要善待他们？”
“小夜叉”叫道：“强词夺理，他们尊你为一城之主，还不算善待？你原本已弃城而逃，为何又回来？”
此人说道：“寄人篱下，怎比当城主来的快活？我原本就是打算出城暂避风头，将来回到土城，重新做我的城主乃是早晚之事……”
莫怀远盯着他的脸，突然问道：“何人指使你来加害我等？”
“何人指使？”此人顿时一愣：“本城主哪里需要什么人在背后指使？”
莫怀远冷冷道：“若无人指使，凭你的本事，也敢妄自加害于我等？也能想出这般手段？说出指使之人，保你性命无忧。否则，我便立时取你性命。”
此人面色顿时变了，转念许久，才看着莫怀远说道：“横竖是死，那人不敢露面，显然不及你们厉害，我便搏上一搏，此人乃是……”
未及说出对方来历，突见问话之人面色一变，斥道：“蹲下！”一边拔剑出手，纵身向自己刺来。
只是这城主毕竟乃是身手稀松平常之人，心中猜到了什么，动作反应却慢了许多，未及依言下蹲，已听“嗤嗤”数声响起，背后便有几处皮肉立时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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