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曾忆悟道有三境
瞎眼老道曾讲过：悟道有三境，乃忘我，无我，极我三层。当年莫怀远刚过十岁，正跟着他开始通读道藏，聱牙诘曲、晦涩难懂的经文偈语听的多了，能理解到字面的意思已是满足，其深奥之处自是懒得去理会。
后来不免总有些后悔：当年瞎眼老道讲这话时乃一副高深莫测、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是想让自己先问下去，然后再听他娓娓道来，但是偏偏自己却没有！
直到现在莫怀远依然对这忘我，无我，极我三境一知半解，只记得瞎眼老道说这悟道三境，可遇不可求，一层比一层难得。
方才他感悟道法，绝对是进入了忘我无我之境，但这一声断喝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子便将他打断。
原来佛门还有一项绝技，乃金刚狮吼功，可将内力震吼而出，摧肝裂胆，端为厉害。平时僧佛多入定禅修，偶有走火坠入心魔者，以金刚狮吼功里“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震之，必可令其幡然醒悟，屡试不爽。
其时剑光拳影缭绕身侧，凶险临身，莫怀远尚能守正开悟，这一声断喝之所以能将他打断，实乃这福坤大师暗运了内力，故意为之——身为少林戒律院首座大师，金刚狮吼功原本就为他所擅长，一声断喝虽未动用六字真言，不过以他这般境界，自可将吼功真义隐于声中，一喝断念，破了莫怀远的悟境，轻而易举。
待莫怀远从那等空明悟境中惊醒过来，自是从心底生出十分恼怒之意，目生冷光，便朝那始作俑者扫了过去，口中亦是冷冷道：“大师好手段！”
此时慧心见本寺长老发话，早已罢手不攻，便在莫怀远惊魂甫定之时，亦未出手偷袭，反倒面生疑虑——以他的本事，自然也瞧出方才莫怀远的异状，福坤大师喝声之中隐含佛门内力，他原本离的就近，更是一听便知。
那福坤大师面色如常，依旧一副道貌岸然的慈悲相，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已动嗔念，妄生害人伤己之心，我佛慈悲，老衲身为本届盛会主事之人，可不能坐视不管。”
这时那唐门老者也沉声说道：“江湖比试应点到为止，适才你已被慧心法师击中数次，按理当输，福坤大师仁慈，本已对你网开一面，想不到你竟不思悔改，屡屡做出越矩之举。”
莫怀远扫了二人一眼，冷冷道：“这位慧心法师手段高明，方才击中我数次不假，但那乃是近身擒拿的招数，一则并未将我制服，二则亦未点伤我周身要害，岂能算我败输？另则拳脚无眼，各门各派多有攻其必救的招式，在下亦并非要蓄意伤人，大师说我妄动害人伤己之心，在下却不敢苟同。”
一语说罢，忽听擂台四周有人陆续叫起好来，有道：“比试既要分个高下输赢，自然要各逞技艺，穷尽手段，只要不施暗手偷袭，算不得违背比试规则。”又有道：“拳脚无眼，损伤自是难免，方才唐门弟子伤人还少么？只许你们这些大派弟子点灯，却不许我等小门闲散之人放火？”亦有人阴阳怪气地起哄道：“呔！老秃驴明明是怕小秃驴要输，故意来扰断比试……”
这一通叫嚷下，那唐门老者与福坤大师不由面色铁青，此刻天色渐暗，庭院中已然火光燃起，循声望去，但见影影绰绰之中好似开口之人甚多，不知真是众人不忿两名主事老者的做法，还是有人故意在背地里挑唆。
二人皆是成名时久的武林前辈，自恃身份，心中虽极恼怒，也不好与众人为难，却听一人又叫道：“天寒地冻，我等不似那般身份高贵的名门大派之人有厅可居，已在这露天庭院中待了整整一日，百十场比试一一看下来，原属适才唐墨两门之人与这一场的比试最为精彩，还是让他二人速速比了吧……”
他这话中对唐门做法隐有讽刺，话音未落，众人已轰然称是，不料另一边立刻有人叫道：“胡说！越秀宫、鬼面教几名女侠上台比试那几场，怎地就差了？！”一句说完，亦有人笑着附和，一时四下吵闹，却是讥笑多于赞同了。
莫怀远的目光亦在人群中扫过，突然发现张珊儿靠坐于孙余庆身旁，正眼巴巴地凝视着自己，一副楚楚可怜的乖巧模样，显然极为担心于他，心中不由一酸，暗道：我独闯翠竹山庄，参加这“雏龙会”，一是瞧不惯唐门的行径做派，想以流云剑法领教唐门年轻一辈的高招；二是也要一窥武林各派的武学奇技，开一开眼界；三是要在这番盛会上闯出些名声，毕竟今后要做之事凭一己之力万难成就，免不了要借力于外，名头怕是少不了。
“如今唐守川与墨知修斗成两败俱伤，唐门中已无人闯入第二轮，我亦与少林慧心法师斗了不下两百回合，这慧心法师既被称为武林后辈中第一人，想来日后武林年轻一辈中也会有我的名号，他内力不弱于我，更身怀少林数种绝技，即便我动用流云剑法，亦难胜过他。况且今日一战，我已有所悟，这般无休止地与他争斗下去，免不了气力枯竭，如今身在虎穴，群狼环饲，原本就极为凶险，我倒罢了，似珊儿这般柔弱女童，何必再让她为我提心吊胆？”
一念至此，便朗声道：“慧心法师武艺高强，莫某极为佩服，论招式之妙，莫某更是自认不及，还请再接我三掌，三掌以外我已无计可施，法师若能接下，莫某便自动认输！”
说罢只顾朝他打量过去，此时四下群英皆是一怔，唐门老者与福坤大师亦是目现精光，猜不透他的用意，那福坤大师急忙暗自传音道：“慧心，他既如此说，你便应承于他，有师叔我替你掠阵，不怕他耍出阴谋诡计……”
待这慧心法师点头应下，莫怀远便舒展猿臂，将体内罡元的至阳劲力尽凝于右掌掌心，掌风所至，那慧心法师亦是一掌直直拍来，两掌相交，但听“卜”地一声，四周的碎板裂木一应之物顿时一颤而起，如遭飓风卷动一般纷纷朝外翻滚掀去。
两人一触即分，这边莫怀远双臂作抱元之势，凝聚至阴劲力于左掌，斥道：“第二掌！”又与慧心法师对了一记，此番两掌一触之下却无声无息地黏在一起，全无方才那般骇人的力道溢出，只是那些朝外翻滚的破碎之物突地又“哗哗”一颤，眨眼间竟如被鲸吸一般倒卷而回，俱朝二人身上飘落而去。
两人岿然不动，莫怀远斥一声：“第三掌！”这一下却是双掌齐至，那慧心法师面色愈发凝重，口中亦是低喝一声，急震双臂，与他抵在一处。却听轰声响动，两人顿时衣袍如风鼓震，身躯一沉，各自双脚又向下陷进了几寸，此时那些碎板裂木一应杂物尚未及身，便被震成无数碎末，随着一圈呼啸的气浪翻滚卷飞，便劈头盖脸朝众人面前扫来。
待碎物坠地，烟尘散尽，场中两道身躯已然相隔了丈许，对视了数息，莫怀远方才抱拳道：“多谢赐教。”那慧心法师双手合十，还施了一礼，便面色复杂地看着对方捡起一柄连鞘短剑，头也不回地下场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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