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医者仁心洁似雪
吞噬五毒蛊后,半个月的时间,金线蛊就已然长成,体量如同一条水蛭一般,浑身金灿灿的。不过待张圣医在张珊儿的胳臂上割出一道微小的创口,然后将它放在创口旁边,这金线蛊却一阵蠕动,又从头部钻出发丝粗细的线虫来,如同蜕去了皮囊般,循着伤处缓缓钻入张珊儿的血肉之中。
“这金线蛊虫会在珊儿体内经脉中四处游走,甚至会进入脏腑之内。”张圣医一边不知用何手段操纵这金线蛊,一边向莫怀远解释:“是药三分毒,这七年来,珊儿服用了不知多少药物,不仅余毒在她体内日渐增长,残留的药力和药渣也在经脉里越积越多,金线蛊喜食毒物,又被我在药物中泡了几日,此番刚好可以药易毒,驱尽珊儿体内的余毒。”
异物穿行体内经脉脏腑,听起来就令人有惊异竦然之感,所幸张珊儿被鬼门十三针封住心神后,已是昏睡不醒,五感尽失,感受不到这般疼痛和恐惧了。
张圣医一边驱动金线蛊,时不时又替张珊儿把脉,莫怀远见暂无异状,便走出院去,将山谷外的那头驴子寻回。之前置办的各种年货自然还挂在驴背的筐内,光老酒酱肉就有数十斤,原本除了要共庆新年,还要替那矮胖男子送行,想不到一日之间,众人却已入了黄土,连“妙手圣医”也撑不过这一两日,饶是他几番经历了生死一线,依然酸楚唏嘘不已。
这一夜,炉火油灯将草庐的几间屋子照得通明,张圣医在自己胸前扎了几处银针,几乎是彻夜都在驱蛊,为张珊儿医治毒伤。莫怀远半夜时悄然入内,瞥见张圣医脸泛奇光,如同当日“鬼手大夫”回光返照一般,心中不由一阵黯然,默默退出了草堂,纵身跃至屋顶上,只顾盘膝静坐。
一坐直至天明,风雪浇灌之下,早已将他裹成一个雪人,待莫怀远再折返草堂内,张圣医已将金线蛊虫从张珊儿体内取出,又替她把了把脉,将十三根银针也取了,但见张珊儿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翻了个身,竟沉沉睡去了。
莫怀远熬了满满一罐菜粥,盛了两碗,张圣医勉强吃了两口,也不去休息,只顾与莫怀远攀谈,要将张珊儿托付于他暂且照料。
“老夫自幼在药王谷中从师学医,如今已过六十年韶华,年轻时曾翻山越岭,学上古神农先祖遍尝百草,也去那丛山怒水深处的土寨野村里寻觅土方,做了十几载游历天下的赤脚医。到了不惑之年方重回绵州药王谷,设堂行医,数年间便积累了一番名声,被人称作‘妙手圣医’,师傅仙去后,这座小药王谷便由我继承……”
莫怀远听张圣医娓娓道来,回首一生诸事,心知他这般强打精神,乃是担心自己一睡不醒,错过与张珊儿见最后一面,于是一面认真倾听,时不时也插上几句。待到了正午,天上黑压压的云层终于散去,缕缕阳光透了进来,照得山谷里银装素裹,一片晶莹。
不久后里屋床榻上传来动静,张珊儿终于悠悠转醒,见到张圣医和莫怀远两人正坐在床头,半醒半睡地只顾说道:“爷爷,珊儿好饿……”一语既出,张圣医不由老泪纵横,急忙又替她把脉,果见她脉象已渐和缓有力,不复之前浮滑之象,便连声应道:“爷爷这就替你弄吃的,这就替你弄去……”
待亲自喂了张珊儿一碗粥,张圣医长吁一声,瘫坐在藤椅上,怔怔地盯着孙女许久,舐犊之情,尽在他柔和的目光里。张珊儿此刻自然完全清醒了,脑海里渐渐回忆起昨日那番突变来,又见自己祖父和莫怀远这般神情,愈发明白了些,一下子便扑到张圣医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张圣医抚着她稀疏枯黄的发丝,开口道:“珊儿别哭,你的病症再将养些时日便会全好,到时候你就能骑驴下山,跟你大哥哥一起去镇上玩啦,应该欢喜才是。”
张珊儿泪水满面,哽咽道:“爷爷我不要你死,珊儿要你一起陪我下山……”
张圣医叹了一声,强颜笑道:“以后珊儿除了去山下玩,还能学习医术啦,爷爷这些年除了医治病人和照顾你,已将一生所学记载成册,以珊儿的天赋悟性,若能勤加研读,假以时日,将来必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女郎中……”
张珊儿哭道:“我不要名扬天下,也不要当什么女郎中,珊儿只要永远陪在爷爷身边!”
张圣医叹道:“傻孩子,爷爷已过花甲之年,能等到你病愈的这一日,此生足矣。医者原本应悬壶济世,这些年为了医治你,爷爷未能救治那些普通人,世人多有责骂。珊儿要好好学习医术,将来再去替爷爷治病救人,好吗?”
张珊儿抹泪道:“他们骂爷爷,我才不救他们……”
“傻孩子,医者仁心,原本是爷爷做得不对,况且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很多像珊儿、像你大哥哥这样的好人,若他们得了病,珊儿也会不管不问吗?”
这日正是除夕,莫怀远任祖孙二人这般依依惜别,独自取来置办的年货,将草庐里外装扮了一番,又炖煮了一桌吃食,摆上了屠苏酒。待夜幕来临,在院里燃起来冲天篝火,便与他们祖孙两人端坐桌前,同饮屠苏酒,共食年夜饭。张珊儿也擦去泪水,换上莫怀远为她置办的新花袄,只以茶当酒,装模作样地一同饮乐。
酒过三巡,寒风里突走进一簇人来,却是山下的一户村民背着家中老父前来求医,那领头的农户见了莫怀远三人,颇有些犹豫胆怯,只顾跪倒磕头道:“小人乃是山下村民,家中老父昨日突然染病不起,小人背着他连寻了药王谷里的三位名医,皆医治无果,最后一名大夫只说除非‘妙手圣医’亲诊,若不然就趁早置办后事吧……小人也听说过这里的规矩,不过老父养育我等不易,便背着他一路寻到此处,见山谷入口并无人把守,才冒昧前来,恳请‘圣医’大人发善心,救一救老父……”
其余人也一齐跪倒,言辞极为恳切,甚至愿意奉上家中的几亩田产。原来这些农户常年生活在山下,岂会没听说“妙手圣医”这六七年不医治寻常人的规矩?这般恳求,自然是惧怕被这“妙手圣医”大人拒绝。
岂料眼前这位“妙手圣医”冲他们摆摆手,先令将其老夫安放在一旁竹塌上,然后把脉问诊,问起这老者发病的情形来,言语表情竟是十分的和蔼亲切。又让莫怀远沏了壶茶,让他们一一饮用,莫怀远自是会意,偷偷将驱除此处花木香毒的药粉撒入其中,并往那昏迷老者的口中也灌了一口。一番诊断后,张圣医点点头,说道:“你等莫慌,你们老父所患乃是巅症,待老夫先施以针法再说。”于是取来一包银针,令众人将老者上衣除去,寻穴施针,连灸了三十多针,那老者突然“噫”的一声,睁开了眼来。
众人自是又惊又喜,张圣医待施针完毕,方才交代道:“他暂且无碍了,不过针灸之外,还需汤药调理,我替你们开个方子吧……”
最后这些农户自是千恩万谢去了,张圣医见他们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方才长吁一声,灌了口屠苏酒,连声道:“痛快,痛快!”
岂料这几声感慨完,他却喷出一口血来,身子立时朝后一瘫,靠在椅背上,双目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却有一丝满足的笑意兀自挂在苍老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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