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死生自然不妄杀
作为蛊婆，住所的位置在苗寨中往往相对偏僻，毕竟饲养的蛊物很多，万一逃走了几只，侵入普通的苗人家中，可是非常的不妙。
作为前任首领，蓝花婆婆的吊脚楼更是高高在上，建在山坡的最高处。
因而即便吊脚楼内战作一团，这番动静在深夜里并没有引起其他苗人的注意，直到整座吊脚楼轰然倒塌，方才有人警觉，急匆匆向山坡奔来。
蓝花婆婆的楼塌了！一声惊呼，惊动了更多苗人涌来，许多人都点着火把，待赶到近前一看，不由都傻眼了：原来的两层小楼不见了，如同被滚落的山石砸过一般，只剩下一片废墟。
更令他们惊得合不拢嘴的是，废墟上有一人正挥舞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将一条大蛇捅出了数个血窟窿，最后一剑斩落，将那蛇头整齐砍下，剩下那蛇身兀自在地上抽动一番，便肚皮翻上，再也不动了。
有不少苗人认出那大蛇正是山林深处最罕见的“地龙蛇”，乃蛇中之王，有些年长的还依稀记得六七年前寨子里人进山捕捉了一条幼蛇，为此搭上了好几条人命，难不成被蓝花婆婆一直饲养到了现在？
莫怀远也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心道这汉人不是前些日子悄悄走了么，怎么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与这吊脚楼倒塌有关？果然这些汉人就是阴险狡猾啊。
阿玉与几名苗女却是面色煞白，见到莫怀远面目狰狞地将蓝花婆婆辛苦炼制的蛇王蛊一剑斩落，仿佛见了索命的厉鬼一般——要知道这蛇王蛊经过炼制以后，一身鳞皮比沼泽凶鳄的背甲还要坚硬，堪比钢铁，除非是地狱里的魔刀，人世间的利刃岂能将之斩破？何况，这汉人男子明明陨命在万蛇窟了啊！
短暂震惊之后，众苗人心里才几乎同时升起一个正经的念头：蓝花婆婆呢？
正待上前寻找，这时候莫怀远却一个箭步冲到一处角落，单手从断木碎瓦下面拖出一个人来，仔细看去，黑衣蓝花，可不就是蓝花婆婆。
“都退下！”莫怀远用剑抵住蓝花婆婆的咽喉，冷冷说道。
苗人们顿时骚动起来，阿玉见蓝花婆婆胸口起伏，尚有气在，急忙用苗语高声叫道：“照他说的去办！”又用汉语生硬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阿玉头领你心知肚明，何必惺惺作态，我不想伤及无辜，让他们都退下吧！”
阿玉满脸怒容，听一旁阿大用苗语将莫怀远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叫道：“放了我……婆婆，我们人多，你逃不掉的！”
莫怀远冷笑道：“蛇浪里都滚过了，我还会在意你们区区几十号人么？”
阿玉盯着那锋利明亮的剑刃，生怕它朝里递进去一寸，急忙说道：“五毒蛊，会给你，放了婆婆。”又转身喝令苗人们退去，只留下几名苗女及阿大等几人，并派了一名亲信苗女前去取那五毒蛊虫。
不一会那名苗女便匆忙跑来，递过两个陶罐，莫怀远便道：“打开！”
阿玉亲自将两个陶罐远远分开，分别打开陶罐后，便跳出一只碧绿的蟾蜍和一只黑漆漆的钳蝎，那蟾蜍“咕咕”叫着，声音极为洪亮，黑蝎却伏在地上，高举着两只硕大的前螫，一动也不动。
莫怀远见这两只蛊物色泽光亮，十分不凡，却仍有些不放心，问道：“我怎么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五毒蛊？”
阿玉秀眉皱起，想了想后又与阿大嘀咕一番，阿大点点头，便照搬原话说道：“五毒蛊虫乃上百只苗疆最厉害的五种毒物互相吞噬生成，多有变异之处，最容易分辨的便是它们的色泽，除了极为艳丽光亮之外，这只蟾蜍的碧绿之色原本苗疆是没有的，因它无法完全免疫竹叶青的剧毒所生成。这只黑蝎之所以黑得漆亮，乃是吞服了黑狼蛛的缘故，况且它腹下有星状斑点，与七星蛇蛇头的斑纹又极为相似……”
听了阿大这番话，莫怀远也不吭声，只盯着那苗人头领阿玉，对方很快心领神会，令一名苗女唤出两只毛茸茸的蛛蛊，分别投给那碧蟾和黑蝎，只见那黑蝎举着两只大鳌，瞬间便将那蜘蛛牢牢按住，那碧蟾却一动不动，待那蜘蛛靠近，只长舌一卷，便将生生它吞入腹中。
莫怀远启程来苗疆之前，“妙手圣医”自然已对他进行了一番叮嘱，教给他辨认五毒蛊虫的方法的确与阿大所说并无二致，甚至提及了碧绿蟾蜍、七星黑蝎这样的品种。对这些蛊苗而言，许多厉害的蛊物，例如金蝉蛊、五色灵蛇蛊，炼制起来比五毒蛊只难不易，似这碧蟾黑蝎一般厉害的蛊物即便不是五毒蛊，价值也相差无几，以此来诓骗自己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又说道：“除了这两只蛊，我那口箱子，还有包裹，里面金子、药物，一个也不能少……”
阿玉道：“包裹，药物，都在，金子被阿什长老带走了，况且你已经得到了五毒蛊……”
莫怀远手腕微一用力，剑尖一颤，上面很快渗出鲜红的血滴来：“阿玉首领，我们并不是在谈交易，当日在蛇窟中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身上也留下了十七处毒蛇咬痕，若要对等，在下是不是也要在蓝花婆婆身上扎出十七个血淋漓的窟窿呢？”
阿玉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要怎样？寨子里没有那么多黄金，我可以替你凑来白银五千两，可是足够？”
这番话自然靠阿大来翻译，莫怀远听后道：“五千两白银，在下可扛不走……那日在蛇谷中，我瞧你们炼出的五色灵蛇蛊倒是不错，不如就用来相抵吧。”
阿玉顿时紧咬住下唇，目光里流露出忌惮而又憎恨的复杂光芒，莫怀远却毫不在意，缓缓说道：“我平生最为心痛之事，便是家母逝世，如今想来，那份痛楚之深，便是被群蛇叮咬也难企及一分，没娘的孩子真的很可怜……”
阿玉看着蓝花婆婆此刻昏迷中那苍老而又无助的脸庞，心中突然一痛，便咬牙吩咐道：将我的五色灵蛇蛊全部取来……
最终莫怀远只取走了两只五毒蛊和自己的包裹，却将那五色灵蛇蛊全部留下，与那阿玉说道：“以前有人教导过我：道生万物，死生自然，不可妄开杀戒。不过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我原本杀念已起，是你给了我不杀蓝花婆婆的理由，不过以后若是遇上那阿什长老，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用利剑将包裹挑起，然后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之后，身影便消失于黑水寨后山的苍莽深处。
在黒水寨后山兜了一圈以后，莫怀远并未离去，而是悄悄进了蛇窟：手中这把两尺短剑奇特不凡，剑身不长，却极锋利，坚韧“地龙”鳞皮一捅即破，与传说中的流云剑很相似，又与剑主人同时出现在此处，很难让人猜不出它的来历。
翟流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让剑归原主。
冷月当空，待来到山洞中，果然如往日里一样，又没见到翟流云的身影，莫怀远便将流云剑放在那块青石上，然后盘膝打坐，静待他归来。
谁知这一战过后，竟是心绪难平，听着山谷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犹如蝉鸣蛙叫，令他愈发烦躁不安起来，于是自洞口跳下，信步朝山谷深处走去。
蛇谷中并未见到多少毒蛇，那些“沙沙”响声十分密集，似乎从某个未知的地方传来，有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莫怀远循声前去寻找。
山谷另一头是一处怪石林立的乱石丛，待从中寻到那些密集声响的来源，饶是莫怀远亲身经历了被蛇浪吞噬的凶险，也不禁怔住了。
翟流云正盘坐一块怪石之后，身上群蛇滚滚蠕动，缠绕交错，将他裹成一个人形蛇球，仅余一个头颅露在外边。那些毒蛇在他身上恣意游走，吐着长长的信子，口中喷出毒雾汇聚一起，如同瘴疠一般令人闻之眩晕欲呕。
莫怀远不由服下了一颗解毒丸，却见翟流云闭目一动不动，表情麻木中带着几分平静，就像那些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毒蛇，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片刻时间，莫怀远却似等了许久，终于听见翟流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震响声，群蛇顿时快速涌动，“哗”一声四散游走，顺着周围的石沟岩缝快速遁去了。
翟流云这才睁开双目，看了眼莫怀远，疲惫说道：“不是说了告辞么，怎么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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