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奈生平难言尽
莫怀远自然没有死。
那日在蛇窟内倒地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悠悠转醒，再度睁开双眼，只见到一片微光，挣扎了一下却全身剧痛，便不由自主咧嘴吸了口冷气。
“你醒来了！”
几乎同时，一道男子的声音在他身旁突兀响起，字音都咬的很重，似乎有些费力，语调却极为淡漠，听不出喜怒。
借助微光，莫怀远看了眼说话之人的脸庞，心中不由一沉，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蛇谷……一处山洞，很隐蔽。”那人一头长长乱发，遮住了半张脸，露着的另半张脸上遍布伤疤，乍一看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凶鬼，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蛇谷，山洞？我没有……死么？”莫怀远朝四周一打量，果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洞穴之内，不过形状大小与那万蛇窟明显不同，应该不是同一处地方。
那男子没有开口，狰狞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便算是回答。莫怀远又轻轻挣扎了一下，发现全身至少有十几处在火辣辣地疼痛，幸好四肢俱有感觉。
这时候即使能感觉到痛，也是谢天谢地了，莫怀远心有余悸问道：“我记得被群蛇包围，身上亦多处被咬，是……你救了我？”
那人轻轻一点头：“咬痕，十七处，十二种蛇毒，你真命大。”
莫怀远抬头，瞧见自己各处伤口抹着药粉，先道了声谢，想了想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五天。”那人眼睛上翻，似乎很仔细地计算了时间，又补充了一句：“发烧了四天。”
莫怀远道：“难怪我迷迷糊糊觉得一会全身刺痛，一会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还以为进了阴曹地府，正在上刀山，下火海呢。”
那人脸上又挤出笑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死后进地狱，还要过刀山火海……”
几声笑语后，莫怀远固然对这番能够死里逃生感到后怕，也愈发对眼前之人感到好奇，仔细看了看他的五官和衣着，便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苗人禁地？如何能将我从蛇堆里救出？”
那人又挤出些笑容，“嘿嘿”说道：“前两个问，说来话长，至于能够救你，因为我会驱蛇，也会处理蛇伤……不过之前讲过，你能活命，乃是你自己命大。”
莫怀远也是一征：苗疆蛇类本就毒性极大，自己被十二种毒蛇同时叮咬，就算“妙手圣医”配制的解毒药丸再有奇效，眼前之人再精通于处理蛇伤，恐怕原本也无力回天，最后居然捡回了性命，以“命大”两字解释，再贴切不过。
沉默一番，那人突然一拍掌，说道“蛇羹好了”，便急忙起身冲出，莫怀远见他脚步飞快，行走如风，自是一愣，不一会便见他端进来两个黑乎乎的陶罐，里面盛的汤水却极浓白，将其中一罐放到莫怀远手边，自顾捧起另一罐“哧溜溜”吞咽起来。
昏迷了五日，莫怀远早已又渴又饥，小心喝了几口汤，待用竹筷一翻，但见一条细长的红蛇正浸泡其内，只被剁掉了蛇头，蛇身却极完整，连腹部都未剖开，当即腹内便翻江倒海，忍不住张嘴干呕起来。
那人似乎有些吃惊，囫囵说道：“缠也被缠了，咬也被咬了，还怕吃这？”一言说罢，莫怀远便呕得更加厉害了，许久后才有气无力说道：“有没有别的吃食？”
于是那人很快离了山洞，许久后又端进来一罐米粥，莫怀远这才狼吞虎咽一般吃了，很快脑袋昏沉，便又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正值黑夜，那人却不见了，许久后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重回洞穴，似乎极为疲惫，替莫怀远又煮了一碗米粥，便靠在一旁青石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莫怀远忍不住好奇提问，那人却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好心救你，却来问东问西，先说说你自己的来历吧？”
此番死里逃生，恍若隔世，莫怀远原本心中就生出诸多感慨，便要滔滔不绝地讲来，谁知那人没听几句，却一摆手道：“你来这里做了什么，我已知晓，无非是为了五毒蛊，还是将你姓名来历，从头讲来吧。”
莫怀远心中一惊，心中暗自揣摩他这句“我已知晓”是什么意思，口中却不急不慢道：“我叫莫怀远，楚州府山阳县人氏，原本乃是一名飞贼……”
于是便简要将籍贯身世说了，然后又讲起在扬州府行窃之事，如何飞院入户，偷尽豪门，直说得绘声绘色，好似颇为得意。被常峥等人胁迫入京这一段过往却全皆隐去不提，只说不小心身中奇毒，去往“药王谷”寻医，又被“妙手圣医”遣来寻找这五毒奇蛊。
那人似乎隐世了多年，许久未与人交谈，一边津津有味倾听，不时还问上一两句，而且居然记得“妙手圣医”的名号，待莫怀远说起这张圣医与唐门的恩怨，以及来苗疆找寻无毒蛊的缘由，面色却陡然大变，惊道：“什么，你说什么？唐门人竟对张圣医下手！却是为何？仔细说来！”
待听莫怀远将当日张圣医那一番话说完，这人顿时沉默起来，莫怀远见他一言不发，一双拳头却捏得极紧，浑身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洞内的篝火顿时“呼呼”作响，抖若一团红绫，也是面色一变，突然联想到张圣医口中那个人来。
那人沉默许久，面色渐渐缓和，起身径直出了洞去，又过了一日方才进来，朝莫怀远打量一番，说道：“昨日倒是忘了盘问你了，你来头不小，话里虚言也不少，倒会隐瞒。”
说罢亮出几样东西，问道：“这些是何物？你内力浑厚，又是怎么回事？”
莫怀远心中顿时一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身体赤裸——对方替他处理蛇伤，定然要将他衣物脱下，那些贴身放的要紧之物岂会不暴露？
还好那张页纸、那件抹胸、金蝠令等物品都在，那人却单捡出一个金黄色的绢制卷轴，轻轻一展开，指着上面的一个大大的红戳印念道：“皇帝宝玺！这般稀罕物，江湖上闻所未闻，你如何得来？”
莫怀远自是一愣，沉吟片刻说道：“前辈救我性命，莫怀远感激不尽，虽有未言尽之处，却也无半句假话。我练出这身功力自是有高人指点，这……卷轴却是偷来的，个中缘由，也是一言难尽。”
那人听到最后也叹了一声，怔怔说道：“好个一言难尽，红尘陆离光怪，凡事祸福难料，谁能言尽？便是我的遭遇，说出来谁又会信？”
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吐字发音愈发流畅，莫怀远此刻却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沉默许久，方才说道：“我的本名是什么，我自己也忘却了，十多年前，江湖人都叫我翟流云。”
莫怀远顿时大惊失色，叫道：“前辈是翟流云？！”
那人淡淡笑道：“怎么，如今江湖上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
莫怀远吸了口气，面色变得恭敬而又严肃：“可是十多年前，人称‘灵剑无形似流云’的翟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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