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头落地万事休
这一夜莫怀远饭饱酒足,梦回故居,钱大却不仅不敢去吃断头饭,甚至连普通的牢饭都没能吃得,饿了一整夜,翌日一早便被一众狱卒乱棒赶出。
蓬头垢面,孤零零地前行了一阵,见腾腾热气不断从街巷的包子铺溢出,钱大便更感饥肠辘辘,空自垂涎一番,在店铺伙计提防的目光中只得悻悻离开。
天色尚早,除了那无利不起早的经商之人,街巷中几乎不见人影,但是当钱大走进一处窄巷时,却见两名壮汉横在当中,一动不动地瞧向他。
道上的银钱若借来使,从来都是利滚利,滚到今日,自己究竟签下多少赌债,钱大早已算不清了,此时看到面前这两道魁梧的身影,立时便一阵心虚,腿脚也不争气地开始打起颤来。
勉强转过身,钱大便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竟跟来两人,一般的魁梧结实,将他堵在窄巷中。
“几位壮士高……高抬贵手,能否再……宽限我几日,两日,小弟手头正紧……”钱大的舌头此时也如同打了结,颤着声,想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岂料四名大汉根本不愿与他废话,一人如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拦腰揪起,另有人快速用破布将他嘴巴塞住,接着便有一块黑布当头罩下,钱大顿时两眼一黑,徒劳挣扎了几下,便如牲口一般被几人抬走。
这几人脚步飞快,在巷中转来转去,盏茶功夫便将他抬入一处宅院内。待头上黑布被取开,钱大尚未看清屋内的情形,就被人以卷帕一类东西一把捂住,顿时一阵香甜入鼻,身子一软,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迷糊之间,勉强听到有人怪笑几声,说道:“老是老了点,不过身形消瘦,与那小子颇像,这张脸倒也马马虎虎……”
这日如往常一样,扬州城的居民起的并不算早,但临近中午时分,西门大街坊市前却比往常聚集了更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竟是要将宽阔的街道挤满。
世间好事之徒何其多也,官府将死囚枭首示众本就好看,更何况今日被问斩的乃是名噪楚州城的遁天大盗。
关于这大盗的模样,早已以讹传讹,有许多个版本,有人说他燕颔虎颈,甚是威猛,亦有人说他是鸢肩豺目,生的阴险凶恶。甚至有不少人家为止婴儿夜里啼哭,常拿这大盗来吓唬。等真看到了本尊,却发现竟是身形消瘦,面目苍白的一年轻人,模样普通又带着几分俊俏,若是换掉身上穿的死囚服,说不定反倒像是弱不禁风一介书生。
黑压压的围观者指指点点了许久,午时三刻已到,但见刀光闪过,一股鲜红的热血冲天溅起,那颗大好人头便咕噜噜滚到街中。
享受完这一幕的血脉喷张,围观者又一阵指指点点,在那汩汩冒血的断颈、渐渐惨白的人头上瞄了许久,方才心满意足地散去,谁也没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人头戴斗笠,装扮甚有些怪异,当中一人不知因为惧怕抑或兴奋,身躯竟微微有些颤抖。
大梁开朝以来,扬州城最有名的飞贼就此伏诛。正如这飞贼之前预料的那样,除了沦为许多人口中的谈资,这偌大的扬州,并未有人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反倒是运河之上那艘有名的画舫里,有一道倩影对着孤灯为他叹息了许久。
不过在这飞贼问斩之后,却有些插曲,人群散后,街巷之中突然走出一些妇孺,面色悲戚,竟打算为这飞贼收敛遗体,被一众差役拦在行刑圈外。
那扬州府衙一处内厅亦是私声窃窃许久,太守大人最后道:“六扇门中明里暗中不知多少好手,从何而来?再者他们行事从来诡秘,咱们休要多管闲事,此事至死都要烂在腹中,你们可得牢记。”
第二日,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扬州城北门驶出,驰骋于向北的官道之上。这马车虽是普通,却足有四骑护送,城门的守卫原本还想卷起车厢的垂帘,好生查探一番,不料那车夫一亮腰牌,便将他们吓了哆嗦,慌忙赶紧放行。
这一朝六扇门隶属刑部,刑部的腰牌,城门守卫岂会不识?刑部的车马,他们又岂敢搜查?
车内共坐着三人,这一番驰骋已是半日,三人皆相顾无声,直到马车半路停在一处村郭路头,其中那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年轻人才开口道:“没想到,你们会将我带来此处。”
那年纪最长之人留着三撇胡须,一副郎中的打扮,说道:“我原以为你开口这第一句定是要赞叹老夫的妙手。”
另一名中年人面色如蜡,说道:“你怎知此地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年轻人说道:“我从这里离开之后,虽然只归来过一次,便是手刃了那几个泼皮,然后去我娘的墓前祭奠。但是这两年,我曾无数回在梦中踏着这条路,重回故居......”
中年人掀起垂帘一角:“你现在就可以下去看看。”
年轻人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犹豫,很快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一双星目却是忍不住朝帘外看了看。
“为何?”那中年人颇有些意外,目光也随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向帘外。
这里仍是一家酒肆,青砖红瓦,也还是年轻人记忆中的那几间房屋,但是挑着的招牌却已不同,不知这两年更换过几回?售卖可还是农家自酿的谷米酒?
有酒客正摸出几文铜钱,高喊要结账,一名垂髫孩童很快蹦蹦跳跳地跑出,取走那酒钱。
马车内的年轻人脸色陡添几分苍白,此时脑海不知为何突然出现那滚落的人头,征征地道:“莫怀远已经死了......”
再度启程,沉默一阵后,那中年人又问道:“你似乎早已猜到我们抓你是另有所图?”
年轻人道:“你们似乎却一直对我不放心?”
中年人叹道:“这世上本没有绝对能让人放心之人,尤其是萌生了死志和那不贪财的两种,生无所恋,生而不贪,这样的人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年轻人道:“作为一名飞贼,我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中年人不置可否,接着道:“除了审问你,我们也很仔细地调查过你的过往,发现你行窃对象果然是那些私下为非作歹的豪强,也将窃来的钱财大部分都散给了穷人和孤儿。还知道你不赌、不嫖、不嗜酒,每日饮食皆是简单的五谷杂粮,白水果蔬,这如何是一名飞贼的做派?这简直是天下最迂腐的道学先生行径。”
一旁郎中打扮的人突然道:“年轻人这般做派,实在好生无趣。”
年轻人叹道:“富贵人家一顿食,抵上幼时我家一年用度。如今若用这偷来的银钱学那些达官贵人般穷奢极欲,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娘亲?”
他顿了顿道:“况且在这扬州城内也赌过一次的,但是没想到我这个人不仅运气不好,连手气也不好,百两银子转眼输得精光,原本赌庄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气之下便连偷了那赌场老板家三回,差点将他的家底都给搬光。”
中年人苦笑摇头,俗话说愿赌服输,赌客输钱自是得甘认倒霉,不理会年轻人这番说辞,他接着道:“好在那日老胡从那件胸衣上发现了一丝线索,便与我一同去了趟潇湘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明明对那花魁颇为心仪,竟只会远观神往,依旧是行那色而不淫的迂腐勾当。”
那郎中打扮的人此时连连摇头:“年轻人这番做派,却不仅是无趣,简直要无聊透顶了。”
年轻人说道:“想以她来要挟于我,你们可就打错了算盘。”
中年人摇了摇头:“以我们的身份,找一名风尘女子的麻烦本就无趣,与那花魁谈完,我却也明白无法拿她来做要挟,想我‘追魂掌’出道二十年,在黑白两道也算小有名声,竟抓不住一名年轻飞贼的软肋,实在让人懊恼泄气。”
那郎中打扮之人跟着附和:“这确实让人气恼。”
中年人继续说道:“只是回程时,舟行水上,看着粼粼波光,想起你在府衙大牢里的那番话,我却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个男人若不贪生怕死,亦不贪财好色,那他必是要贪一个“名”字。你总讲盗亦有道,岂不正应此理?”
那郎中打扮之人又摇头道:“年纪轻轻便是要追逐虚名,当真是无趣无聊又可悲了。”
年轻人诧异道:“我区区一名飞贼,要什么名头。”
中年人道:“此言差矣,君求贤名,将要威名,侠有侠名,盗亦有盗名。自古来江湖上有名的大盗飞贼并不少,古有鸡鸣狗盗之徒助逃孟尝君,前朝有“飞天壁虎”盗走匈奴王令符,退走十三万狼骑,至于那些颇有凶名的大盗也是举不胜举,未尝不可名动天下。”
年轻人叹道:“追名逐利之心人皆有之,扪心自问,我自不可免俗。”
郎中打扮之人点头道:“你这小小年纪若能免俗,不知要气煞多少当世豪杰。”
中年人劝道:“随我入京,荣华富贵且不论,却有机遇让你盗名惊动天下,永传盗史。”
年轻人沉默片刻道:“盗名惊天下,对我这样的普通飞贼而言确是很诱惑,但也太过飘渺了些。况且我自幼跟随一名老道念过几本书籍,总爱听那他讲盗拓的典故,那老道曾教我,名利虽好,不若率性而活,随心自在。”
常峥摇头道:“我也曾闯荡江湖,武林人士吹嘘求逍遥快活者多矣,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名利处处残杀,腥风血雨,不逊那宫墙之争。况且自在也得活命,你本死罪之人,此刻已有人替你去死,此番入京,既是要偷那惊天盗名,也是要偷回自己性命,若不然身死万事休,还谈什么随心自在。”
年轻人又沉默了许久,问道:“能偷惊世盗名,又能偷回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中年人递过一个布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那件艳红的胸衣和那已然泛黄的纸张,说道:“轻功,你的轻功到底从何学来,我们查来查去,竟然毫无线索。”
年轻人说道:“我说偶遇一名世外高人,传授了我一招半式,你会信么?”
中年人紧盯对方一会,方才淡然道:“江湖中不肯将师承门派示人的大有人在,这信与不信,原也无碍。也罢,反正你已服下‘鬼手大夫’亲手配制的断筋附骨毒药,办法虽然简单俗气,却也不怕你不就范。”
那郎中打扮之人顿时嘿嘿笑道:“早知如此,你何必废那番劲?”
年轻人叹道:“你们如此费劲心机周折,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此时车行荒郊,四周绝无他人,那中年人仍旧将声音压得低低,说道:“偷一卷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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