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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朦胧之间阿诺觉得有人在摸她的头发,脑海逐渐清醒以后她才明白过来的确是有人在摸她的头发。轻柔的感觉就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之间又带着温暖。对方手心里的温度很高,似乎快要灼伤她的头皮一般。

        她原本想要立刻坐起身来,可又怕惊到他。他没有敌意,可以说阿诺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她心里的开心让她身体经不住的微微颤抖,眼里的泪水因为紧紧闭起的眼帘都堵在了眼里,浸泡的眼睛都有些疼了。

        “醒了吗?”忽哥赤的声音有些沙哑,长时间不开口突然间开口的声音与平日的他相差很大,不过依旧能听出是他的声音。

        阿诺睫毛不停的抖动,此时她却有些害怕睁开眼睛。她怕他看见她哭,更是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这么轻易就哭哭啼啼的。经历了差点失去,如今的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敏感脆弱。

        “睁开眼睛,看看我。”忽哥赤的手轻轻移动到阿诺的脸上,他常年练武的手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抚摸在她的脸上让她有点痒痒的感觉。

        阿诺缓缓的睁开眼睛,慎怪的望了忽哥赤一眼,声音也带着一些呜咽的哭腔,“都是你,总要逗着我哭。”

        忽哥赤忽然间笑了,瞧着阿诺这个样子他似乎将心口闷着的那一颗石头瞬间击碎。这么多天,他觉得就是最为痛苦的折磨。他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缓缓的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

        “嗯”一声轻声□□,阿诺眉头皱起。

        忽哥赤忙将她放开,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原本和煦如春风般温暖的脸庞顿时如同霜冷,“可是压着你的伤口了?”

        阿诺点了点头,“已经很多天了,只是还没好透,碰着的话还是会有些疼。”说到这里,她的脸微微有些红,目光也落在了忽哥赤的身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胸膛,一脸的担忧,“你还是躺回去休息吧,你的伤势那么严重,若是再裂开的话该如何是好?”

        忽哥赤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浅褐色的眼眸如同两颗晶莹剔透的美丽琥珀,“阿诺,你不知道我有多的担心你。”

        阿诺伸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前,“我知道,你是一直没有机会,我更是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忽哥赤面色沉重,“他们那群汉人,真是该死。”他将阿诺搂的更紧一分,“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阿诺面色一僵,“忽哥赤,我……”她虽然恨陆少昊掳掠了她,她也生气文应允的设计背叛,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见那惨烈殉国的一面后她竟然觉得自己心里闷的慌。这种心慌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过,所以让如今的她有些害怕,恐怕更是觉得这样的闷带着愧疚。

        阿诺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忽哥赤身上的绷带,声音温婉:“你已经帮我报了仇,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追究下去了。我不想你因此而心烦,更不想因此再次让你受伤。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因为我一次次陷入险境。如今,我只想我们好好的,开心安逸的生活。”

        听了阿诺的这番话,忽哥赤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着答应道:“好。”

        洞庭湖向来是一处不错的地方,环境优美,又有它独特的特色。在洞庭湖上住了几天,等着忽哥赤的伤势稳定以后他们才再次出发。而在那个时候,桑格早已经离开了洞庭湖,听说是回了大都。

        快马加鞭到了安西府内,至元十七年的春节瞧着是要在安西府过了。

        刚踏入京兆城就变了天,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气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北风呼啸犹如一片片看不见的冰刀。

        阿诺下了马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裘。肩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次她的身体看样子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阿诺……”有些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张夫人快步走到阿诺面前,双臂一张便将她拥入怀中。“阿诺,听说你被人劫持,可是要吓死娘了。”她一边说着,眼里的泪便情不自禁的落下来,一双手轻颤颤的摸摸这里又拍拍那里。

        阿诺忙拉住她娘的手,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可却又包含着深深的愧疚。她眼眶一红,一滴泪水便溢出,“娘……”

        张夫人将手抽出来帮她擦拭眼泪,“别哭,阿诺别哭。”

        阿诺扑入张夫人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张夫人的腰,“娘,阿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让你担心了。”

        张夫人轻轻拍了拍阿诺的后背,“我是你娘,我不为你担心还为谁担心?”

        阿诺此时才抬起头,望了一圈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我爹呢?”

        张夫人脸上露出无奈和悲伤,“你爹身体不好,正在屋内修养。”她的丈夫张将军自从落入蒙古人的手中一直都不曾想开,如今得知了南宋崖山大败,最后的一只舰队在崖山海战之中全军覆没,心里悲愤竟然直接晕倒在地一病不起。大夫来瞧过了,只说是心病,实在难以医治。

        阿诺脸上露出担忧,“徐晓沫不是大夫吗?她帮我爹看过了吗?”提起徐晓沫,阿诺此时才发现来迎接的人里面根本没有徐晓沫的身影。

        他们是皇亲国戚,来迎接的人却是忙哥赤的大儿子阿难答。阿难答是已经确定的王位继承人,他来迎接身为太子的真金同身为云南王的忽哥赤自然是礼节周全。可是,阿诺心中却明白,徐晓沫的身份和她的关系,这个时候不出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娘,徐晓沫她人呢?”阿诺声音不大,可脸上却带着担忧。

        张夫人叹了口气,目光带着一丝的无奈,“前段时间有名大夫从大都过来给你爹瞧病,医术很好,你爹的身体也恢复的很不错。可不知道那大夫走的那天给王妃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王妃竟然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现在都很多天了,王妃她一直都没出来过。”

        阿诺顿觉得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徐晓沫的想法恐怕她是最容易想明白的,可这样躲起来不见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自暴自弃,第二种便是要找到杀人凶手。

        她望向母亲,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娘,我等会儿再去看爹爹,我先去瞧瞧王妃怎样了。”

        张夫人体谅的点点头,“我让丫头带你去。”她挥了挥手,身后站着的丫鬟立刻走上来了一名。

        小丫鬟看起来比较温顺,低着头恭敬的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云南王妃。”

        阿诺抬抬手示意她站起来,“你带我去找你们王妃。”

        小丫鬟忙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步在前面带路。

        安西王府阿诺也算是曾经住过一段时间,这次再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这些建筑物之上,一年并不算很长。

        踏入徐晓沫所住的院子,安静的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整个院子显得很是空荡,更让人觉得眼睛刺痛的是院子中的那些白色丝绸。

        阿诺手指抖动,始终控制着自己没有握成拳。

        “王妃……”领路的小丫鬟轻声唤了阿诺一声,身体谦卑的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

        “你先退下吧!”

        小丫鬟深深的松了口气,忙行礼告退。

        偌大的院子变得更加安静,连阿诺轻轻的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这样安静的院子,一丁点声音徐晓沫应该都能听见,何况还有她同丫鬟的两句对话。

        阿诺觉得心里压抑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此时已经到了门前她却似乎没有了勇气推开那一扇门。她同徐晓沫算是真正从一个地方来到这里的,彼此之间有了各自的故事,同时却又比任何人都亲密。

        她了解徐晓沫,更明白徐晓沫原本打算离开的心思。可如今,她又开始忐忑,那份确定慢慢的似乎在这一年内改变了。

        阿诺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调整了下自己的心绪,一步步走到门前。

        房间的门并没有紧闭,可以说房间内没有上了门栓。屋内很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的让人有些窒息,似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阿诺一点点的用力,打算推开房门。忽然间一股风吹在她的脸上,那扇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屋内有些暗,比着外面屋里一团昏暗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因为逆光的原因面容身形都很模糊。

        阿诺瞪大了眼睛等待自己适应这种昏暗,渐渐的开始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

        徐晓沫瘦的有些恐怖,以往的她和如今的她似乎是两个人。身上已经成了皮包骨头,头发乱糟糟的在她的头上,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色的冬衣上满是墨迹。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布满的血丝看起来有些吓人。她直勾勾的盯着阿诺,眼里没有喜也没有怒。

        阿诺觉得心被割了一刀般的痛起来,她抬起的手在不住的颤抖,无论怎样她都无法控制住。声音沙哑,说出的话语都颤抖着,“小沫……”

        曾经阿诺想过,失去爱的人她会变得如何。或许不吃不喝,身体瘦弱的风吹便会消散一般。又或者,她的心已经死了,双眼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光彩。她只是想,却从来没有过。直到前段时间在崖山,她亲眼目睹了忽哥赤濒临死亡的时候,那心里的痛让她难以承受。

        阿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徐晓沫,可对方却一个闪身错过去。

        她愣住了,徐晓沫也愣住了。

        两人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彼此,沉默似乎都压在各自的心头。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知所措了,每一个字都很难吐出口。

        眼泪缓缓的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划过脸颊滴落到地上。默默的哭了许久,两人才又有了动作。双手展开,缓缓的将对方搂住,这是一个拥抱,简单的拥抱却带着一种安心的温暖。

        “小沫,你……”阿诺声音哽咽,她只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她没有见过现在这个时候的徐晓沫,瘦弱的似乎只剩下的骨头,抱着的时候隔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感觉到骨骼的坚硬。那一双眼睛有些混沌,带着迷茫和懊恼,血丝遍布的模样像支离破碎般的白玉浸染了鲜血。

        “阿诺,是我,是我……”徐晓沫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一个拳头。眼泪掉落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压着的那一块石头就像被泪水滴穿了一般,一缕清光照入了心底,让她看清了那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

        阿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徐晓沫的话是她最怕听见的话。有时候带着伤痛寻找仇人,最怕的就是找到的却是自己。一个宣泄的破口都没有,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那么的沉重又无法拜托,想死却又不能。一遍遍的责怪自己,埋怨自己,最终将自己折磨的发了疯。

        忽然,阿诺觉得怀中一沉,她忙看徐晓沫的状况。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可那眉头却皱的犹如拧在了一起。

        阿诺心中叹了口气,一点点的将徐晓沫扶入屋内,缓缓的将她放的平整后她才去寻找大夫。

        “阿诺。”

        刚出了门口便遇上了忽哥赤,只瞧见忽哥赤身后跟着的正是一路追随他们而来的军医,还有两名侍女同另一名大夫打扮的老者。

        阿诺点了点头,“王妃的确不太好,我正要去寻大夫来给她瞧瞧。”

        “你们跟着王妃去瞧瞧,务必要将安西王妃的病给治好。”忽哥赤声音冰冷,在这一瞬间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云南王爷。

        阿诺点点头,“跟着我来吧!”

        两名侍女应该是一直跟随徐晓沫身边的贴身侍婢,对于她们阿诺脑海中还是有些印象的。瞧见两人脸上的担忧和松一口气的放松,应该带着几分对徐晓沫的忠心。

        刚踏入屋子,阿诺便让侍女将所有的窗子打开透气,满屋子沉闷的味道终于散去了不少。屋子里装饰简单,可以说是朴素。正对着门的便是忙哥赤的牌位,上面燃烧着三炷香。阿诺心中沉沉的,刚刚松的那一口气又一次提了起来。

        军医同那名大夫一起诊脉,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才由军医先开了口。

        “安西王妃心律憔悴,这段日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水喝的也不多,如此一来,能够还活着只能说王妃身体比较好。”老军医出身军营,说话没那么多的弯弯绕,他向来是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或许也是知道阿诺的脾气秉性,所以更是将他的诊断直言说出。

        阿诺刚刚瞧着两人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徐晓沫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但不好也要找出办法治好。她目光落在徐晓沫那瘦的脱形的脸上,心里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许久她才移开目光,对着军医道:“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安西王妃的身体调理好的?时间长点没关系,关键是要有效果。”

        那军医同老大夫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两人跪在了阿诺的面前,恭敬的叩首道:“属下实在无能为力,安西王妃即使调理也无法恢复如初。”

        阿诺觉得心里一痛,手指弯曲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握成拳头。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屋内很安静,所有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即使如此,那也要好好的调理,无论需要什么样的贵重药材都可以,安西府没有大都也会有。”

        “属下,属下明白。”军医忙道。

        阿诺实在是觉得无力,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一直都是如此的诺诺无为,她是弱者,一直想要变强,可是每次都会遇到让她无能为力的一切。她只能旁观者,眼睁睁的看着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让她觉得麻木,直到一声惊呼才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跟随而来的两个丫鬟之中的一个捂着嘴手颤抖的指着阿诺的肩膀,“血,出血了。”

        军医脸色一变,“快,先扶着王妃坐下休息。”

        小丫鬟立刻在镇定下来,快速的扶着阿诺走到一旁的一张椅子边坐下,她眼里带着惊讶与好奇,可嘴里却什么也没问。

        军医快速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些药和绷带,“你们帮王妃换一下药,这伤口看样子是裂开了。”他的脸上带着担忧,忙把药和绷带留下带着那老大夫一起出去了。“我们先去给安西王妃配药。”

        小丫鬟拿着金疮药和绷带,一脸的不知所措。

        阿诺抬了抬眼,自己动手把衣服解开,“只是伤口裂开了而已。”她这次的伤已经养了一段时间,然而恢复的却很慢。最初因为照顾忽哥赤没有养好,后来又赶路来安西府也算是舟车劳顿。谁知,刚刚徐晓沫晕倒的时候她扯动了伤口,然后半扶半拖将徐晓沫弄到床上伤口却裂开了。

        小丫鬟一点点的解开血浸透的绷带,露出肩膀上那狰狞恐怖的一条大口子,手一抖不由的抽了一口气,“王妃这伤口……”她忙住了口,小心翼翼的打量阿诺的神情。

        阿诺只是淡淡一笑,“在战场上弄的。”

        小丫鬟不再多说,上了药绑好了绷带便退下。

        阿诺静静的坐在那椅子里瞧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徐晓沫,直到有人进来禀报张夫人请她过去一趟才离开。

        张夫人所居住的院子是一处环境优雅的小庭院,装饰简单却带着一种雅的味道。这样的地方,虽然不大却含着温馨。几名不多话又忠心的仆人侍女在这里伺候,生活可谓是没什么问题。

        阿诺刚进院子便瞧见了张夫人一脸焦急的在等待,她快步走到张夫人身边搀住她,“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夫人脸上露出无奈,“你爹要见你,刚刚发了一通脾气。”

        阿诺一听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夫人只是说发一通脾气,其实应该更为严重。她的父亲张珏是个忠臣良将,视国灭自不可苟活。如今,南宋可说是彻底的灭了,一点复国的希望都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后张将军已经很难自控,如同她回来了定然会更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可即使如此,或许还是想知道崖山一战究竟是怎样的。

        “阿诺,你爹的心里始终是难以放下,他……”张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眼圈一红便要落下泪来,可她却硬生生的止住了眼泪的落下,不让自己在女儿面前哭出来。她笑了笑,“他已经知道了崖山之战,也知道了南宋已经不存在了,这场病便是因为这个消息而得的。大夫说,心病……”说到这里,张夫人的声音又哽咽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难医……”

        阿诺搀扶着她的手跟着这最后两个字一抖,她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悲哀。他爹的心病恐怕是医不好了,而徐晓沫得的也是心病。心病难医,心病无药可用,何况还是已经失去的心病,后悔药在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

        “阿诺……”张夫人轻轻的拍了拍阿诺的手,脸上的担忧更深了一分。

        阿诺望着自己的母亲,忽然发现母亲在这一年里竟然苍老了许多。她的母亲是出名的美人,性格温婉柔和,是最为慈善亲切的母亲。可如今的母亲有些疲惫了,眼角有了皱纹,眼睛也没有以往那么亮那么透澈了。这是生活的磋磨,是在这样每日都烦恼的日子里起的变化。她心里有些痛,是一种酸楚的痛,是一种懊恼的悔。是她想的不够多,她应该让父母离开安西王府,应该让父母早日找个隐蔽的世外桃源安逸的生活。

        “是阿诺来了吗?还不快带过来让我瞧瞧。”张将军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声音虽然洪亮却带着一点病中的喘息。

        阿诺搀扶着母亲一起朝着屋子走去,声音轻而柔和,“娘,你放心,虽然爹一直无法放下,但阿诺也会努力让爹再也想不起那些事情的。”她心中暗下决定,过几日一定要将她的爹娘送走,送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踏入门坎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苦涩的味道似乎弥漫进了人的心里,平白无故的心中便苦涩了几分。

        张将军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兵书,身边放着的是一卷摊开的地图。那是崖山附近的地图,上面有着圈圈点点和一部分标注。

        阿诺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从张将军手里抽出兵书,“爹,阿诺回来了,你也不瞧一眼。”

        张将军脸色并不好,可以说是十分的疲累,眼圈下有着一层乌青,只是多日未曾休息好的表现。

        他上下先是打量了阿诺一遍,随后才收回目光,叹息般的道:“阿诺,陆大人可真是……”后半句话,他实在是难以吐出。他听说陆秀夫大人抱着皇上一起投了海,可这毕竟是听说,他并不是完全的相信,或许也是并不想相信。

        阿诺知道张将军想问什么,看他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已经猜出来了。或许,正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才想要给自己留下一点念想。她做到张将军的床边,轻轻的帮自己的父亲捏腿,卧床修养那么多日子,那一双腿一定很不舒服。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吧!”张将军叹息一声,可那双眼睛似乎在这一句话之后又暗淡了一分。

        “是跳了海……”阿诺的声音很轻,似乎这一句话太过于沉重,重的让她说出口时有些气力不足。她偷偷的望了张将军一眼,见自己父亲的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神色,似乎在这一句话后老了许多岁一般。

        她忙伸手拉住父亲的手,那双常年拿武器的手的指腹之间满是厚厚的茧子。“爹,虽然说是跳了海,但是当时周围有不少的船只残骸,应该……”其实她想说应该还有机会逃生,可是她却清楚的知道,陆秀夫当初便是一心殉国。

        张将军脸上露出了疲惫,抬了抬手,“阿诺,你出去吧,爹想要静一会儿。”

        阿诺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爹……”

        张将军望着她,最终仍旧只是叹了声气。

        “爹,这是……”阿诺觉得很难过,更是觉得这劝开她父亲心结的话很难说,“这是朝代更替,不是我汉人真的灭绝的一天。自古以来,我汉人的确是一直为中原江南等地之主,可却不得不说仍旧有其他人做过我汉人的皇帝。如今是南宋灭了,蒙元为主。可过了百年之后或许这江山社稷又会再次回到我汉人的手中,再过数百年,又会有另一个民族取代汉族。”阿诺将自己父亲的手握的紧紧的,“这是不可避免的,爹,不可避免的。”

        “啪”张将军猛然将阿诺的手拍落,一双眼里充满了血丝,那双精光四射的瞳中充满了疯狂,“那是普通的老百姓,你爹我是南宋的将军,我生为了南宋守护江山,我死也一样是南宋的魂。”

        阿诺愣住了,她全身僵硬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眼泪情不自禁的便流了下来,声音哽咽却一个音节都吐不出口。

        张将军忽然坐直了身子,手握的紧紧的,“阿诺,爹不能做亡国奴,爹不想要苟活在这世上,爹更不愿意在这蒙古人的院子里如同狗一般的过下半辈子。”

        亡国奴三个字犹如三把锋利的刀一般穿透阿诺的心,“不是的,我们不是亡国奴,不是的……”她绝不要承认,她是汉人不假,可她更知道数百年后的历史,她知道这个天下迟早还是共存的天下。她上一辈子的世界已经安逸,所有人都可以和平的生活,无论你是哪个民族。

        “不是亡国奴?”张将军面目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忽然间仰起头大笑,“怎么可能不是亡国奴,即使你身为他们蒙元的王妃又如何,那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汉人的血。”

        “夫君……”张夫人焦急的冲入屋内,忙上前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她眼眶里的泪水不住的流下来,“阿诺,你先出去吧!你爹最近有些神志不清,你不要介意他说的这些话。”

        “亡国奴,我张珏英勇一生忠君一生最后却要做个亡国奴。哈哈哈……”

        身后传来自己父亲的咆哮声,阿诺只觉得心如刀割。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亡国奴,她明白这是历史轨迹,她更是清楚在今后又会如何。就像元灭了宋,明灭了元一样,总会有着时代的更替。

        可即使她明白,她却不能明白的告诉自己的父亲。如今看见自己的父亲变得如此执拗癫狂,她的心很痛。

        屋内一直传来咆哮声,好在经过张夫人慢慢的劝解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阿诺并没有走,她在院子里站着等待自己的母亲。见母亲一脸疲态的走出房屋,她的心里觉得很是愧疚。身为儿女,却没有在父母身边尽孝,如今又有如此的一面。她知道她爹应该是有些怪她的,一直在她的面前隐忍着,直到刚刚实在无法再忍才会在她的面前爆发出来。

        张夫人见阿诺并没有走欣慰的笑了笑,“一会儿娘做几道小菜,同娘和你爹一起吃顿饭吧!”

        阿诺点了点头,“很久没吃娘做的菜了,阿诺也很嘴馋。”

        张夫人轻笑一声,“还是我的阿诺丫头,果然没往心里去。”

        “那是,那是我爹,虽然我不能了解他,可他毕竟是我爹不是么?”阿诺走到张夫人身边,扶着张夫人坐到院子边的小桌旁。“娘……”

        张夫人望了一眼院子里还站着的两名婢女,“你们先帮我去小厨房准备一下吧!”

        “是,夫人。”两名婢女行礼退下,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阿诺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娘,阿诺以前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的这样,爹这心病是怪我的。”

        “别这样说,你爹他是拗不过来而已。”

        “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了这个年就送你同爹离开这里,如果爹继续住在这里他会一直这样想不开。所以,不如你同爹离开,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平淡淡的继续生活。”阿诺望着张夫人,目光中透出坚定和不舍。

        张夫人嘴唇微张,许久未能说出一个字。她轻轻的将阿诺拥入怀内,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的女儿是长大了,这么多年在她的身边的日子却寥寥可数。即使如此,到了现在他们原本该放下一切的,却又只能分开。

        “娘,爹离开后会好的。”阿诺轻声说道。

        张夫人缓缓的点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是知道张将军会好,可是她其实也很舍不得她。她身为人母,为自己女儿做的太少。

        “等娘和爹安顿下来,以后每年女儿都会抽时间带着乐儿去看爹娘的。”阿诺抽了抽鼻子,勉强的笑道。

        张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好。”

        至元十七年就在这样一段沉重的时候来了,似乎因为心里沉重而使得很多人都没有了过年的心情。在这个时候过的这个年实在是有些牵强,整个安西王府都因为王妃病重而便的简单安宁。原本应该喜庆的新年,似乎也因此没有了那么多的年味。

        大年三十的夜晚,风雪交加,不知道是不是预示着来年是个多事的年。

        虽说如此,但在张夫人所住的院子里还是比较热闹的。服侍张夫人的仆人皆是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热热闹闹的过个年便是不错了。所以,下人也穿上了艳丽颜色的衣服,见了面也都是挂着笑容。各自去小厨房做了拿手的菜色,聚在一块吃点菜喝点小酒。

        门被从外推开,忽哥赤一身雪的走了进来。屋内原本温馨的气氛顿时一停,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忽哥赤的脸上。

        “哼……”

        张将军将目光移开,冷冷的哼了一声。

        阿诺对着忽哥赤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吗?”

        “恩。”忽哥赤淡淡的应道。

        张夫人轻轻扯了一把张将军,随后则是笑着对忽哥赤道,“快进来坐吧,外面的天那么的冷。”

        “本王只是来接阿诺回去休息的,就不坐了。”忽哥赤语气冷冷的,似乎比屋外的空气更冷。

        阿诺无奈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张夫人淡淡的笑着点头。

        “那就快回去吧,天也晚了,下着雪路也不太好走。”张夫人站起来,将依旧坐着的阿诺拉起,“明日一早再过来不迟,今天就不用陪同我和你爹守岁了。”

        阿诺点点头,对着张将军行了一礼,转而望向自己的母亲,“娘,你同爹也别太晚,爹的身体不好,让爹少饮些酒。”

        张夫人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回去吧!”她望了一眼那正燃烧着的小泥炉子,上面温着的酒正散发着一股清香。“娘知道的。”

        阿诺见张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也就没有多说,斜睨了忽哥赤一眼便任由忽哥赤拿过她的狐皮大氅披在了身上。

        刚出门,雪便兜头盖脸的扑了过来。一只手臂体贴的遮挡到了面前,将那风雪阻挡在厚重的大氅之外。

        “风雪有些大,把帽子带上吧!”忽哥赤说着便伸手帮阿诺将帽子带上,狐狸皮毛做成的大氅十分暖和,虽说下着大雪可阿诺却并不觉得有多冷。

        这才下了没有多久的时间,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奴婢见过王爷,王妃。”

        忽然一名小丫鬟跑进了院子,身上头上已经积了雪。

        “有何事?”忽哥赤冷冷的望了那小丫鬟一眼,脸色并不是很好。这样冷的天气,他并不希望有什么事情需要阿诺跑来跑去的。

        小丫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是我们家王妃醒了,说是有话要同云南王妃讲。”

        阿诺脸上一喜,“真的醒了吗?”这真是个好消息,下午的时候她还在徐晓沫那里陪着她,可那个时候她是一点醒来的意向都没有。如今这个时间醒过来,阿诺总算是松了口气。再继续昏迷下去,即使天天灌汤药恐怕也难以支持了。

        一阵冷风卷着雪吹来,阿诺深深的吸了口气。虽说鼻腔内冷冷的,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清爽。

        忽哥赤抓着阿诺的手微微一紧,“阿诺,我陪着你一起去,过一会儿就同我回去休息吧!”今日风雪实在是大,他生怕阿诺被这寒风吹着感染了风寒。自从来到安西府以后,阿诺似乎变得非常忙碌,每日见的时候都变少了。忽哥赤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却已经命令乌恩奇准备离开这里,过了这个所谓的年就走。

        阿诺噗嗤一声笑,伸手摸了摸忽哥赤的脸,“瞧你这幅样子,徐晓沫醒过来不是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么?”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眸望着忽哥赤,嘴角挂着笑容,“只是说说话,不会太晚的。你到时候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喝茶,用不了多久我就同你回去休息。”

        两人一起踏入风雪中,渐渐的消失在小院通往外面的小道上。

        而此时,小院内又来了新的客人。冒着风雪,一袭白色的披风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若不仔细瞧很难在这风雪间看见他。

        这人轻车熟路,直接推开了张将军夫妇所在的屋门。

        迎面扑来的热气将身上的雪融化,隐藏在兜帽之下的脸孔也露了出来。此人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五官刚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军人的气息。

        张夫人见到来人,原本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

        张将军则是露出一抹严肃来,“妇人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同杨兄有话讲。”

        张夫人将手里正端着的茶壶放下,望向那姓杨男人的目光并不友好。眼中那一抹不喜她连掩饰都没有,似乎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仇人一般。

        即使如此,那姓杨的男人似乎并未瞧见这样的目光,大步走到张将军身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张夫人有些气闷的走出房间,将门重重的合上。

        屋内的气氛开始沉重起来,那杨姓男子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放到一旁,随后则是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杨华兄,人手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张将军望着面前的男子,脸上带着壮士断腕的坚决。数日前他便联系上了南宋最后存活下来的这些人,这些人手一路跟随着阿诺前来,显然是早已经盯了他们一行人许久了。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所以便找上了他。

        杨华放下茶杯,“张将军,虽说我们人手不多,可也算是精锐。但……”他话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似乎十分为难继续说下去的话。

        “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吗?”张将军咳了两声,脸上升起两团异常的红润。

        杨华面露为难,最终似乎咬牙决定了什么,身体一动已经跪在了地上,他望着张将军重重的扣了一首,“将军,你我都是我们汉人最后的希望,杨华无能,没有把握一击必中。”说着,他又扣了两首,“真金乃是蒙元太子,身边的高手不少,他本身的功夫也是极高,我们的人手恐怕难以一次就将他杀死。所以……”

        屋内沉默了一瞬间,屋外的风声雪声都听的清晰。雪拍打在窗纸上的声音,风呼啸的声音,似乎一切离的很近又很远。这一瞬间,感觉很长,但却又很短。

        “杨华兄,你说罢,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张将军不是笨人,他率军多年自然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这些话其实是最为有道理的话。而自己的女儿,当初便是那七寸,只是没有被拿捏好而被蛇反咬了一口而已。如今,最后一搏自然是要一击必中,让大元从此混乱。

        他手中无兵无权,如今身体也并非以往那么硬朗,在这一年之中他的旧疾频发,身体已经开始走向下坡路了。他明白,他现今能够做的无非是利用自己还活着这一点。

        “将军……”杨华低着头唤了一声,再次恭恭敬敬的扣了三个头。

        “先起来吧!”张将军伸手拉了杨华一把,可脸上却已经有了疲态。他的身体如今是真不好,平日这个时候已经休息了,今日是得到消息才一直等着的。

        杨华再次扣了三首,恭敬的站起来重新坐回桌边,“张将军,现如今真金就在这安西王府内,若是将军能够接近他并且找个机会下手的话,那么他这次一定……”

        “虽说同在这安西王府里,可你也知道我无非是个阶下囚。既然杨华兄你能提出这个办法,那是否已经有了计划?”

        “张将军,这次全要倚靠你了。”杨华警惕的朝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趴在张将军面前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屋里的气氛变得怪异,压抑且又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此时安西王府另一处院落里一样安静,然屋内的气氛却是温暖的。

        徐晓沫躺在床上,对着阿诺淡淡的笑了笑,“瞧你吓的,你也知道我不会一直想不通的。”

        阿诺白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伸手紧紧的拥抱住她,“徐晓沫,你要知道,我看见你那副骷髅架一般的鬼样子心里有多难受,虽然我也能有些了解和体会,但是我想你应该早有心里准备了。去年那个时候都已经挺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呢!”

        “阿诺……”

        “别开口,让我说完……”阿诺抽了抽鼻子,将想要哭的情绪压下去,“你都已经决定回去了不是么?所以,有时候我们也要相信命运,我认为你同他……”

        “阿诺……”

        “都说了,你让我先说完。”

        “你抱得我太紧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徐晓沫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可刚苏醒的她全身根本没什么力气。

        阿诺一听,脸顿时红了,忙松开了自己的拥抱。两个人相对望着,不由自主的都笑了。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同忙哥赤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的。既然让我知道了来和走的办法,那我就有机会在未来找到他。你说,是不是?”

        阿诺点点头,“所以,你要快些把身体调理好。等我送走了你以后,我也要把父母送到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让他们安逸到老。”

        徐晓沫听见阿诺这样说,嘴角也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那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恩,当我父母都安顿好以后我或许也就真的没什么牵挂的了。到时候就在大都里好好的教导乐乐,同忽哥赤一起慢慢的变老。”阿诺缓缓的说道,目光却一直在徐晓沫的脸上,话音刚落,她低下头想了想才再次开口,“小沫,现在你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

        徐晓沫愣怔了一下,两人之间也因为这个话题而变的有些难以开口般。沉默的气氛在屋内蔓延,最终只是换来了徐晓沫的轻声一笑,“你还是那么敏感。”

        阿诺望着她,没有催促她立刻说出来。

        徐晓沫似乎陷入了沉思,也似乎是在考虑应该怎么说。最终她却是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了,还是不说了。”说罢,她对着阿诺笑了笑,“今天很晚了,我身体现在我觉得也恢复了不少,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发去蜀中。最后一段路程……”

        “我去送你。”阿诺抢先说出口,“一定要我来送你。”

        徐晓沫笑了,似乎带着无奈,又似乎因为这些话便将她前段时间堵在心口的那一团郁闷的气给消散了。她是想通了,可不想通又能怎样?那或许就是一个结,是一个了结。以往她不相信什么天命因果,如今她经历过这一切是真的相信了。

        “好。”徐晓沫最终只能答应,或许她心里也是愿意阿诺来送她回去。在这个世界,这个远离她世界的时代,她只有这一个朋友是牵挂了不是么?

        从徐晓沫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虽然依旧有着冰冷的北风,可雪却是停歇了。

        忽哥赤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大步来到阿诺的身边。手习惯性的牵住了阿诺的手,温暖的手心犹如他温暖的爱意。

        夜已经深了,天空上依旧阴沉,没有月光的深夜是一片漆黑。

        两名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阿诺同忽哥赤一起牵着走跟在后面。远方传来鞭炮的声音,不算很密集,可却带着年的味道。

        阿诺心里刚刚升起的不舍似乎也在这个时候被融化了,在这样的一个宁静的时刻,一切似乎都变得比较容易想通。一直纠缠在心头的几个问题也被快速的整理清楚,该怎样就怎样,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做顺其自然。

        忽然,忽哥赤的脚步停了下来。

        阿诺也跟着停下步子,正前方的亭子之中点着宫灯,整个亭子都被照的通明。周围的雪已经积的厚厚的,在这一层朦胧灯光下散发出碎钻般的细光。淡淡的酒香随着风吹过来,真金正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

        似乎发现了两人的到来,真金放下了酒杯,缓缓抬起的脸上带着一分酒意。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是如此的迷离,望过来的目光似乎隔着很远。

        先是一声轻笑,随后则是缓缓的对着两人招了招手,“既然来了,就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又是一阵风吹过,浓浓的酒香让人闻着都很温暖。

        这一个年,不是在大都,也不是在蜀中,更不是以往的每一个年那么过。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可同时也抹去了很多。

        阿诺心里已经原谅了真金,无论以前他们之间有什么,如今也都已经一清二楚了,他对她的好她明白,他为了她做的她也清楚。一切,都重新开始,她已经决定不恨他不讨厌他了。

        忽哥赤握着阿诺的手紧了紧,拉着她一步步的走到亭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喝酒,这雪是刚刚才停吧!”

        “这么大的雪可是许久未见了,在这里喝点酒赏雪也很不错,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了。”真金笑着道,周身的气质无不透出一个雅字。

        忽哥赤自己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则是摇了摇头,“小杯子喝哪里能喝出味道,换成大碗才好。”

        真金面露无奈,目光落在了阿诺的脸上,他拿过一个小瓷酒杯,斟了个半满递给了阿诺,“这是去年酿的酒,埋在这里一年了,你可以尝尝如何。”

        阿诺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怎样?”真金问道。

        阿诺睁开眼睛笑道:“没喝出来什么好与不好,对我而言酒都是一个味。”

        “阿木尔,你还是别喝太多了,喝醉了可别又发酒疯。”忽哥赤笑着夺过阿诺手里的酒杯,然后朝着远处一直守着的侍女招了招手,“给王妃泡一壶热茶来。”

        阿诺微微有些愣怔,忽哥赤已经好久没喊她这个名字了,这么多天以来他都是喊她汉人的名字,而这时又喊了蒙古的名字。她的目光快速的扫过真金,这个名字还是真金为她取的,也正是有了这个名字,所以她在蒙古人的眼里大部分时候也是个蒙古人。蒙古人,汉人,或许真是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称号不同而已。

        “的确是不能多喝,喝多了发酒疯我们可是受不了。”他眼睛眯起,笑容满满的,瞧起来不如往日般那么的沉重。或许是醉了,毫不顾忌的挽起袖口。

        阿诺脸微微一红,“那是以前,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好不好。”

        忽哥赤轻轻的拦过她的肩膀,“你们汉人有句话,三岁看到老,小时候酒品不好老了就会好吗?”

        阿诺瞪了他一眼,恰巧一阵风吹过来,她只觉得微微张着的嘴里灌满了冷风,嗓子不舒服便咳嗽了一声。

        笑声停止了,真金那眯起的眼睛重新张开,依旧是深褐色的眼眸,眸中深邃让人瞧不清晰。“天已经晚了,阿木尔回去休息吧!”

        忽哥赤也是点头赞同,“这里离我们住的院子已经不远了,让丫鬟陪着你回去先休息,以免在这里吹着感染了风寒。”

        阿诺站起身来,心里明白这是忽哥赤同真金有话要讲。她伸手抄起桌上的一个小酒壶,“这壶酒我就带走了,我要回去好好尝尝,看看这酒跟平日喝的有什么不同。”说罢,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就走。

        雪停了,风却未止。

        这亭子虽然是在户外,四面连挡风的墙都没有,但这亭子里却并不冷。当初建造亭子的时候下面用了地暖,整个亭子周围都不曾见到积雪。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雪白的冬景,亭子中却是温暖如春。

        一名侍女送来了两只小碗,又抱来了两坛子酒。东西放下后便恭敬的退下,做完一切连一个字都没多说。

        亭子里,忽哥赤自己拿着小碗先是倒满了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晶莹的酒水滑落出嘴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嗯,这才是好酒。”他放下碗,望着真金,“二哥,你也是蒙古人,怎么现如今喝酒变得如此文雅。拿着小杯子喝有什么意思,跟个汉人似的。”

        真金笑着抿一杯酒,“若是我也同你那番喝的话,恐怕会醉的更快一些。”

        “哪里可能,二哥你当初在军营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是嘛!”真金声音很轻,似乎在自言自语般,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深而幽静,竟然像似在看很久以前的他是什么样一般沉凝。

        以前的他是大碗喝酒,从来不认为喝酒能够耽搁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问题。可他如今却清楚,他不能喝醉,即使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弱也不能多饮。是什么改变了这一点呢?

        忽哥赤并不打扰他,自己又喝了两碗酒,随后又一次满上,他静静的等着,等着真金。

        真金许久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嘴角依旧含着一抹笑。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味道还是不如我们上都的好。”

        忽哥赤拿起面前的一把小刀,割了一块面前盘子中的羊肉放入口中,“是不如上都的好,但若说最好吃的莫过于咱们大草原上的羊肉。那才是真正的香,比这些好吃太多了。”

        真金点头,“再过些日子便要回大都,今年三月需要祭祀,这你不会忘记吧!”

        “这我怎么可能忘记呢!”说到这里,忽哥赤忽然笑了,“若说平日里白月的时候都会很热闹,可今年不知为什么感觉淡淡的。这个春节过的汉人不舒心,蒙古人似乎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或许,是因为不在大都吧!”

        真金这次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又喝起了酒。他也觉得有些寂静的过分,安西王府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连带着他都有种错觉,蒙古人不重视这个年一般。按说今年他们可说是大获全胜,整个崖山被连根拔除,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无法大肆庆祝却谁也说不上来。当然,虽然在安西府是如此平淡,可大都却是的确的繁华热闹。

        “二哥,谢谢你。”忽哥赤忽然推出一碗酒来,“若不是你这次帮我,恐怕阿木尔已经……”

        真金回过神,望着面前的酒许久都没有动手。

        “我知道大都如今已经有了不少人在说你临时违命,更是有不少人向父汗上了折子。二哥,这次……”

        “她也是我的阿木尔,无论……”真金将酒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浓烈的酒顺着喉颈燃烧到心里,“无论她是否嫁给了你。”

        “是吗?”忽哥赤抬起头头望了望远处,嘴角一勾竟然笑了,那双常年冰冷的眼眸似乎也在这一刻融化,“或许是吧!”这样自问自答之间,竟然也不让人觉得有哪里奇怪。他伸手一掌拍开一坛子酒,拎起来便豪饮了一通,“嗯,如果是我也会这样。”

        真金也笑了,手里的酒杯被他甩到一旁,落到地上咕噜噜的转了个圈却没有碎裂。他同忽哥赤一样一掌拍开了一坛子酒,他朝着忽哥赤抬了抬手里的酒坛,“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如此在一起喝酒了,今日就喝个痛快。”

        忽哥赤哈哈大笑,那张扬的气息笼罩在整个亭子内,然真金如同一块沉寂已久的古玉,古朴却含着温暖。

        酒坛相撞,晶莹的酒水洒出。风吹过,到处都是酒香。

        两人一起仰头畅饮,可每个人的眼中似乎又有什么溢出。已经好几年了,他们两个原本是所有兄弟中最亲厚的,可却在这几年里一直针锋相对如同陌路人。

        如今,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天冻、风寒、雪冷……可酒却暖。

        忽哥赤一边喝酒一边笑,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的无奈,可更多的却是轻松。已经过了好多年,他心里却依旧明白他是如何走到今日的。若非是当年真金鞭打了阿诺,将她许配给了他的马夫,那么如今的阿诺又会如何?

        他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心里不痛快。因为阿诺最初心中那个人不是他,无论他做了多少,在那个少女的眼里只有他的哥哥。可即使他明白,他依旧没有选择放手离开,他选择在她的身边等待,守候。

        许是天怜,他终于最后夺到了她。经过这么久的努力,他终于可以让她同他并肩站在一起。可越是如此,他也越明白怎样珍惜。这次的掳掠,他希望这一辈子不会有第二次发生。

        真金手指轻轻的擦拭了下嘴角,温热的嘴角被冰凉的指尖碰触后感觉怪怪的。他有些醉了,这是这些年里第一次醉。他的心里最沉重的话终于在今天说出了口,无论阿诺如今是谁的妻子,她依旧是他的阿木尔。

        她是他抱回来的,是他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也是他推着她离开,可却又心中不舍。他明白自己做过什么,所以他更明白以后要做什么。

        两人不知道一共喝了多久,直到天越发的阴沉,天空中又开始下起了雪。

        “二哥,已经很晚了,我要先回去了。”忽哥赤饮尽最后一碗酒,将酒碗稳稳当当的放到桌面上。瓷制碗底同石桌相碰发出叮的一声,在这雪夜显得尤为清晰。

        真金点点头,摆了摆手,“回去休息吧!”

        忽哥赤站起来,对着远处依旧等着的下人道:“你们伺候着太子殿下回去休息,让大夫给我二哥开点醒酒汤。”

        原本要冻僵的两名小内侍忙从阴影处跑出来,恭恭敬敬的点头道:“是,奴才一定将殿下送回去。”

        其中一名忙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忽哥赤,“王爷请放心。”

        忽哥赤伸手接过那盏灯笼,抬步朝着他所住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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