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具
无忧无虑地安坐在房间尽头的年轻女子，以及平平稳稳地环绕在她周围的物件，如同浪头之下的沙堡，转瞬之间轰然倒塌。
渐渐逼近姚复的他者却呈现出了更多的棱棱角角，他不再只是模模糊糊的轮廓，凌乱的线条涂涂抹抹地把他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勾勒了出来。
姚复从未做过如此奇异的梦。
哪怕是最为无趣的人，他们的梦境或许也可以称得上是光怪陆离。不期而遇的故事无关紧要。真正令姚复在意的是，人们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的时候，往往也是他们即将摆脱梦境的时候。然而，此时此刻，姚复却无处可逃。
紧接着，暂且将他与不速之客隔开的桌子，也和这个房间里其余的东西一样，脱离了固有的方方框框，飞散开去。
它们过往的存在形式只是虚有其表。如今席卷整个世界的荒芜，才是它们的实质。
男人将面具递了过来。
“你是谁？”姚复问道，“这又是什么？”
他在对方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通常来说，现实中的人物改头换面，就成了梦境中的角色。两者也许大相径庭，可是，他们最为肤浅的一部分应该是相同的。视觉是人们接收、储存、激活信息的第一渠道，不切实际的浮想联翩，也只是人们把零零碎碎的记忆以某种特别的规律重新组合起来而得到的东西罢了。因此，理所当然，两者的外貌相差仿佛。
但他不知道对方的脸从何而来。
“这张面具是你的一部分。”男人回答道，“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有时候是这一张，有时候是那一张，我们始终戴着面具。”
他晃了晃手里的火光，划破了躁动不安的黑暗。
“拿着吧。”男人催促道，“你需要它。”
姚复伸出手去，接过面具。这张滚烫的面孔似乎才刚刚完成浇铸的过程，尚且散发着气势汹汹的高温。然而，它终究只是梦中的事物罢了。就和姚复所想的一样，他的手毫发未伤。
如果虚幻的疼痛能够将他唤醒，他倒是不介意尖叫着从教室里的位置上站起来，让老师和同学们好好看看，一向从容的他也会有狼狈不堪的一面。
“至于我，”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以称呼我为巫师。”
姚复一言不发。与梦中的过客交谈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对正在上演的怪诞戏剧倒是挺感兴趣的。众所周知，梦中的故事与潜藏的意识息息相关，并非纯粹的无稽之谈。但是，他更想尽快地醒来。他不喜欢束手无策的感觉。他急于摆脱这个疯狂的世界。
梦境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或许，他向心理医生提出继续治疗的要求，就是梦境的一部分，或许，数日之前的大火，同样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他的心底突然迸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希望。
巫师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一场梦——至少对你而言不是。”他的声音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开来，让人想起了优哉游哉地从湖面上掠过的雾气。
姚复不以为然。但是，出于礼貌，他打算继续进行谈话：“所以说，是你的巫术在起作用喽？”
他无法恰如其分地忽略掉如此逼真的幻象。
自称为巫师的男人摇了摇头：“我确实拥有某些特别的天赋。但你同样是特别的一份子。你迟早会与这个沉睡的世界发生接触。我只是让事情提前发生罢了。”
姚复叹了口气。
他心不在焉地来回把玩着浮艳的面具。“我懂了。某个使命在等待着我，对吗？”他抱怨道，“你最好给我一柄宝剑。你总不能指望大魔头会被一张面具吓死。拯救世界可不容易。”
一本完好无损的书从沙子底下飞了起来，落在了姚复的膝盖上。
“翻开它。”巫师建议道，“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意识到——”
姚复屏住呼吸。
巫师让他看的是医生手边的心理学著作。里面的内容本身不足为奇。然而，姚复居然能够逐字逐句地看完一页又一页。梦中之人无法通读自己不曾读过的书。他理解了书中的内容。也就是说，他正在经历的不是一场梦。
然后，姚复注意到了角落里蠢蠢欲动的不可名状之物。
它们只是某种趋势，某种变化。但它们即将破蛹而出，形成危险的实质。
“如果让我来下定义的话，”巫师说道，“横亘于两个世界之间的是一幅画或者类似的东西。一边是你所熟知的世界，一边是沉睡的世界。”
姚复慌慌张张地把书合上。
“你了解图画与雕塑的区别吗？构成画作的线条只存在于艺术之中。两相比较的话，无论画笔下的事物有多么的栩栩如生，它们总是极为抽象的。当然，人们能够将图画与它的模仿对象联系起来。”
“什么……”
“我要说的就是大概这么一回事。人们的认知创造了沉睡世界的万事万物。你表现出了平静，当你试图进入沉睡世界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平静的你出现——确切来说，它只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把你拒之门外。”
姚复再次观察手中的面具。
“你们是相等而又相互对立的，这一定律确保你永远不会进入沉睡的世界。”巫师撇了撇嘴，“可惜的是，你与众不同。当你表里不一的时候，沉睡世界的再现就无法阻挡你了。你切断了普遍存在于形象与概念的联系。沉睡世界不得不从人们的认知里提取出纯粹的概念，并赋予其面具的形象，来修正再现与原型的误差。”
不可名状之物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觉得人们会如何看待心理疾病？”巫师问道，“邪灵？毒菌？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不可名状之物展开翅膀。
“戴上面具。”巫师吩咐道，“运用它的力量消灭它们吧。”
“喂！”姚复站起身来，“别开玩笑了！”
巫师摊开双手：“我只是一个过客，我给出建议，降妖除魔是你的责任，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姚复之前所期待的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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