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针筒
姚复戴上面具。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巫师所说的话。可是，当下的他确实受困于非同寻常的状况之下。人们往往不会质疑梦中故事的逻辑，而一早就在质疑这一切的他却迟迟没能逃离梦境，这意味着，他或许真的应该接受巫师的疯话了。
危险迫在眉睫。
粗犷的脸谱覆盖住了姚复清秀的面孔。两者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嵌合得天衣无缝。面具改变了姚复的脸部构造。他张开满口獠牙的大嘴，朝扑面而来的混沌喷出了凶猛的火势。
他看清了怪物们的样子。
纤细、不规则、锈迹斑斑，病魔的形象由姚复所能理解的元素堆叠而成。它们一头又一头的从昏昧之处爬了出来，迅速占据了所剩无几的余晖。
病魔扇动翅膀，吹起了病恹恹的风。
它们瞧上去就像是从离经叛道的画家——顺道一提，这位画家还得是摇滚乐的狂热爱好者——笔下偷跑出来的难民，瘦骨嶙峋，伤痕累累，乃至于面目狰狞，令人感到厌恶多过怜悯。即使以恶魔的标准而言，它们也会被归入形象欠佳的那个类型。
病魔逼近姚复。
它们每走三步就要停下来两次，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样子。然而，它们即为疾病本身，只是听着它们时断时续的心跳声，就让姚复觉得大事不妙。
浑浊的寒意掠过整个房间，带起了阵阵颤栗。姚复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直到门把手顶住了他的腰部。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比如戴上了喷火面具就得意忘形的家伙——大概会勇敢地向病魔发起进攻。
但是，姚复和他们不一样。确切来说，姚复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完了同学被大火吞噬的整个过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巫师语焉不详。不过，他还是提供了些许可供利用的信息。
怪物来自于人们投向心理疾病的想象。
姚复清楚，无论是心理上的疾病，还是身体上的疾病，都与早已远离历史的邪恶精灵无关。病因在显微镜下无所遁形。时至今日，几颗小药丸就能够让抑郁症患者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有说有笑，心理疾病甚至不会比脂肪更为难缠。
只不过，潜在的认知是构成沉睡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以集体为载体不断地延续了下来。而姚复作为集体的一部分同样继承了这些认知。
当人们打算以疾病为主题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他们依然倾向于将它与恶魔联系在一起。两者的相似之处不仅仅是有害而已。它们同样喜欢玩弄阴谋诡计。无端的残忍驱使它们选中不幸的附体对象，它们会在不见天日之处蛰伏下来，直至时机成熟，才露出狰狞面目。
姚复转身拽开房门，然后一溜烟似的窜了出去。
走廊上很安静。这里是一栋高档写字楼，众多的精英分子聚集在这里搜刮金钱，也就是说，大家都喜欢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姚复跑过空荡荡的走廊，如同踏着自己的心跳，他的脚步声大得吓人。
病魔迟疑地停在了黄昏与灯火的交界线上。它们还未曾离开过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门外的光线令它们看不清方向。它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崭新的环境。
姚复找着了电梯。可惜，就像每一个不幸的日子那样，它正在远去。姚复眼睁睁地看着装满了逃生希望的铁匣子升向了不可知的高处。
这座大楼已然变得面目全非。
姚复熟悉神话的结构。误入仙境是一个经典的母题。当然，仙境只是泛泛之称，它既可以是平和的乐园，也可以是庄严的天宫，英雄的旅程往往与苦难密不可分，因此，它最有可能是险恶的魔窟。毋庸置疑，姚复当下经历的就是类似的情节。他打算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却遭受到了病症更为猛烈的袭击。他暂且避开了毒手，却也迷失在了这个危机四伏的新世界里。
过往的经验不再起效。他不知道这栋大楼究竟有多高。或许，慢腾腾地往上升去的电梯将一去不回。
时间并不具有完整的连续性。这栋大楼是繁华的缩影。假使你置身其中，你就会发现，等待电梯的时间格外漫长。
“你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巫师如同一缕轻烟似的从姚复的影子里飘了出来。他并不为此感到意外。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呢？一群名为疾病的恶魔就快要追上来了，不消片刻之间，它们就会把他撕成碎片，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逻辑的解体而苦恼呢？
“不过，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巫师的语气不愠不火，却更令人心烦意乱，“它们迟早会抓住你的。你似乎无处可逃。”
姚复的视线停留在了从墙壁上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的某些痕迹上。
病魔推开虚掩的房门。
姚复摸了摸粘在墙壁上的东西。
病魔投下影子，弄脏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只是想象着这个场面，就使得姚复无法呼吸。但“沙子”依然让他着迷。他观察它们，如同透过黄昏的波纹去观察两个世界。它们既是空间，也是时间。它们既是原型，也是再现。它们既是所有，也是一无所有。它们是万事万物的质素。
姚复望向走廊的拐角处。
“哦。”巫师感慨道。
紧接着，鬼鬼祟祟的怪影涌进了姚复的视野。病魔展开翅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搅乱了迅速变得浑浊的空气。
姚复喷吐火焰，烧着了扑面而来的毒瘴。热浪冲垮了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病魔。姚复跑了起来，飞也似的跨过了一具又一具焦黑的躯壳。
他回到了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
病魔之所以聚集于此，就因为人们将此地视作埋葬它们的坟墓。
姚复找着了安放于房间一角的巨型针筒。病魔远远地避开了它。它是它们的克星。姚复拿起针筒。锋利的光芒刺痛了浑浊的空气，激起尖锐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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