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7 不靠谱的太阁记 二
说明:接下来这几章,主要是写给那些对相关史实背景不太了解的读者。有部分语段其实是以作者的口吻写的,而且考虑转换为非对话的体裁。如果之前已经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不必细看了。
“在详细介绍这位明智光秀之前不妨先抽空说一说当时本国的封建制度。所谓‘封建制度’,自然与那时候一些由中央政府直接委派各层官僚治理全国的体制不同,除了‘土地为王’这一点,可以说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国内的封建体制,虽然名义上是由东土大唐引进,事实上反倒更接近西欧中世纪的那一套。无非是受君王封建的领主将当时最重要的资源财富——土地进行逐层分封,国王分封给公爵、侯爵等大领主,公爵、侯爵再逐层细分给效忠自己的骑士之类。放到国内来讲,无非是大名赐封旗下的国主、城主各自统领一块地方,然后再由国主、城主把这些领土分给自己的大小家臣,家臣们再依靠由土地所获取的物产收入,支付给麾下的武士俸禄薪水,等等。这一套体制依靠贵族等级身份制度为依托,以土地为基准,以军功为参考,在明治维新之前长期保留了下来。
“这一套制度有什么特点呢:每一个封建领主,无论大小,都可以看作一个半独立的势力,并不像中央集权体制之下那样必须完全统一听命于中央朝廷。每一层领主,原则上只须向分封自己的主君负责,所谓‘食君之禄终君之事’,而不必甚至不应当越级向上头效忠。所谓的主‘君’,自然就是自己的上司、老板,给自己薪水直接指使自己办事的那个人。明治维新前整个囸本国内可以说只有东北会津藩的松平家除外——那一家的信条,蒙藩祖遗训,是宁肯反叛本藩主君也要向幕府效忠。所以说,武士们领着家臣的俸禄,自然就应当听命于家臣,就好像公司的普通员工不必怎样理会董事长而只需听命于自己分公司的顶头上司。谁如果不听从上司的命令,却直接跑去向海外总部大老板告状效忠的话,大概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简单说来,无论是武士还是家臣,原则上都有且只有一个主君,也就是分封给自己领土或者支付给自己薪水,自然也应该向其负责对其效忠的那个人。
“有了这套理论作铺垫,要理解起战国时代前后那一连串的事情来也就不再那么麻烦。先前说过的,织田家的重臣明智光秀,因为一系列的军功被信长封在靠近京都的丹波国,负责近畿地区的警备。原本这应该是一个还算妥当的安排,没想到后来却让织田信长这位大魔头在本能寺之变中葬身火海。
“事情是这样的:如先前所说,羽柴秀吉,也就是后来的那位‘太阁’当时正率领军队在高松城对抗着西国的毛利势力,由于战局陷入僵持,不得不向近畿的信长请求增援。信长得报,立即带领少数亲卫队从安土城赶赴京都,预备在那里下达号令集结部队。夜宿于京都本能寺的时候,明智光秀带领麾下一万多士兵发动了叛乱,从丹波南下包围了本能寺并且迫使信长在火海中自尽。详细过程就不再说了,想必你差不多也都已经有所了解。”
“嗯,差不多是了解。”阿力仍旧驾驶着汽车在绿树丛生的山坡旁边缓缓呈曲线绕行,一边留神注意着路面的状况,“只是光秀叛变的理由还不是太清楚。一直众说纷纭、有各种推断和揣测不是。”
“是众说纷纭。”那人点了点头,这样答道,鼻翼上的淡棕色痣斑也随之略微蠕动了下,“有说因为遭到了信长的当众恶意羞辱的,有说是家康策划,也有说是皇室在背后指使的,甚至还有人说是秀吉在幕后导演了这一幕。种种离奇古怪的阴谋论调,层出不穷,各执一词,而且略听起来还各自都有那么点道理。每种说法都可以编出一本书,稍加点缀点缀演绎成一部所谓的历史肥皂剧。”
“就跟肯尼迪遇刺一样对不对。”阿力也在旁边的驾驶座上点点头,“类似的论调在以前实在已经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孰真孰假。而且说法千奇百怪,无论多复杂多怪诞也不足为奇,所以干脆不去当真了,完全当成宫斗剧去看。”
“宫斗剧?”那人转过头来问。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着“被国际顶级大师八心八箭精心雕琢外加黄金镶嵌钻石围裹然后历经四十八道工序精制而成的卤水臭豆腐”一样莫名的有些轻视和不屑。
“没有。就是随便打个比方。”阿力转过头去回答。午后的凉风从完全降下来的车窗外面整个吹了进来,车厢内完全不必开冷气,也分外的舒适和凉爽。
“嗯,对于那些千奇百怪的说法我想永远不必去理会,更用不着深究,全当作民俗传说去看好了。因为如果要认真追究的话,就会发现各种矛盾漏洞或自圆其说的地方。所谓的纷纭复杂不过是有意绕开那些事实真相的迷雾和幌子。或者说精心编造的假说和剧本,满足看客的猎奇心理而已,从来都经不起推敲,不足以当真去对待。一大半所谓的野史其实都只不过是诽谤和造谣不是。”
“所以我想听一听你的见解。”阿力答话,“不编造不扭曲、不夸张不标新立异的话,仔细给我们讲一讲光秀叛变的真正原因。”
“还有什么真正原因?”那人这样反问了一句,语调里好像略显不屑和不满,“历来的政变和叛乱简直多了去了。古往今来,海内海外,被臣子甚至是亲生嫡子弄掉推翻的都屡见不鲜,难道每一件谋杀和政变都要找出一个所谓的历史真相和幕后推手?真要那样的话,光是骨肉相残、兄弟相争那一套,就足够写出厚厚的一大本专著了,更何况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属下和臣子。
“跟其它那些所谓事变比起来的话,本能寺之变实在也没有任何独特例外的地方,平平淡淡不足为奇,所以大概也不值得专门花费时间和心思去探讨。任何历史事件或者理论学说,都应该放到国际视野中去观察去比较才有意义,否则永远只能是坐井观天或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自欺欺人。当成传统文化或者国学什么的骗骗小孩子还可以,但永远都与所谓的真理和真相沾不上边。”
“好像有道理。”阿力略微点头。
绕过前面一处高峻到有些遮天蔽日的山坡,夏日午后的斜阳又躲过阴翳从旁边缓缓照了过来,故友重逢一样,让正前方的车窗玻璃之前多了一层漂亮的彩色炫影。
“不管怎么说,本能寺之变最终还是发生了,信长身葬火海,连同他的长子织田信忠。这样一来织田家似乎从原本踌躇满志四面扩张的霸主忽然一下子陷入到了崩溃解散的边缘。因为信忠的嫡子才三岁,信忠的弟弟虽已成年但却都一个个恶名在外,心怀不轨,难承家业。几位重臣各自领兵在外,近畿则被叛臣光秀一手掌握,可以说看起来确实即将分崩离析,已经没有了复兴的可能。威震一时的织田家由于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顿时陷入到了难以扭转的境地,眼看要内忧外患被其他的势力所侵夺取代。
“已经是第三次重复了,秀吉当时是领兵在西国与毛利军对峙的。光秀在京都发动叛乱之后,便火速派人去给毛利递信,好让他们连同自己内外夹攻里应外合,彻底瓦解掉秀吉的势力。这一计划原本很有道理,也绝对正确,因为一旦信使成功抵达毛利军,毛利也同意向秀吉发动进攻的话,到时候内外交迫的秀吉腹背受敌进退不得,恐怕不得不降伏或接受妥协屈服的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送信的士兵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习惯性路盲,竟然一时走错了地方误闯了秀吉的大营,结果让秀吉比毛利军反而抢先一步知道了叛乱的事情。按照后来某些史书的说法,秀吉当时是闻讯大惊,又悲又怒,发誓要讨平光秀,替主君信长复仇。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也正好极佳地体现了秀吉一直以来赖以成事的长处:聪明过人的头脑和八面玲珑灵活多变的手腕。事实上,这也是他得以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杂碎一路逆袭成为后来统领全国的太阁殿下的主要原因。放大一点讲,这其实也是他跟前任第六天魔王信长最本质的区别:一个信誓旦旦要天下布武用强权征服和夺取天下,一个却左右逢源用尽一切机会寻求不战而胜投机取巧的可能。两个人的这种根本上的不同的理念,造就了两人政策及最终走势的差异的结果。设想一下,如果没有本能寺之变,让信长再多活二十年,他应该差不多是要把武力征服的路径推行到底,消灭掉一切反对他或者他反对的人。这样的路径如果最后成功了,也许囸本会变得更革命更‘创新’,也许社会各方面都将有更大的新的变化,但毫无疑问也将使更多的人民承受战乱灾祸和死亡,甚至走向穷兵黩武的结果。大概苍天是看到了这种后果的危险之处,所以有意让光秀发动那场叛乱,然后让秀吉取而代之,让囸本走上不一样的路径。所谓因祸得福。”
在听的时候阿力其实并没有把他的那些论断多放在心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来讨论又有什么意义?
“秀吉在误打误撞之下接到了光秀的密报以后,却狡猾得很,并没有像常人几乎必然会做的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地跟毛利军讲和,或仓惶逃窜立即从高松城撤军,反而是趁毛利还不知晓自己后院已经着火的宝贵时限里,派人向毛利提出了一份口气强硬的停战条件,附带了高松城守将立即剖腹自尽这样的苛刻要求。他的策略在现在的事后诸葛亮们看起来也许很简单,无非是故意表现出强硬的姿态以免让毛利家对自己突然要求媾和的决定起疑,但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之下要做出这样的决策来,勇气和胆略却可以说非同凡响。很快,被蒙在鼓里的毛利急于罢兵休战,几乎是立即同意了议和的条款。于是秀吉在当天下午观看了守将的剖腹仪式之后,便立即马不停蹄地率领着数万人马从前线火速返回,并在随后发生的天王山之战中闪电般地一举击溃了光秀的部队,成功替信长复了仇,在织田家内外也借此取得了威信大增的有利地位。
“随后那一系列事迹就不一一详述了,流水账一样讲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略人所详、详人所略才对。简单说几句:清须会议,信长的老部旧聚集在老巢清州讨论未来的出路,最后由秀吉的主张胜出,扶立信长的嫡孙继位并且成为其监护人。而由于对会议结果不满,柴田胜家开始与秀吉产生冲突,并在随后不久的贱岳之战中落败并兵败身亡,而在贱岳之战中崭露头角的秀吉麾下的那些青年才俊,包括大名鼎鼎的福岛正则、加藤清正这些人,也就是后来所谓的‘贱岳七本枪’,差不多在随后同秀吉一路征战并赖以所向披靡统一全国的中坚力量。”
“好好的七个人干嘛取那样一个名字。”阿力在旁边插话。尽管那人并没有怎么理睬。
“击败了柴田和其他几家反对派势力之后,秀吉基本上接管了信长原先的地盘,独霸了近畿和东海的尾张、美浓等地,控制的领地据记载达到六百万石之多。这时候仍然剩下的几大军事力量,包括西国的毛利、四国的长宗我部、东海的德川、关东的北条还有北陆的上杉。这几大势力里,毛利家在同秀吉议和之后很快又结成了同盟,连同先前的宇喜多一族在内,从近畿到西国连成了一片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并同那所谓的贱岳七本枪那一类功勋卓著的家臣武将一起,一同构筑成了后来整个丰臣政权的基石。当然了,那些都是后话。
“至于德川,可以说是秀吉在当时头号的竞争对手。盘踞东海的松平-德川家,从桶狭间之战以后就一直是织田的铁杆盟友,随织田军四处征战,在打破包围网及抵抗武田信玄的斗争中更是贡献良多。在主君德川家康长期以来的苦心经营之下,牢牢占据了三河、远江、骏河这些地盘,后来趁武田家灭亡和本能寺之变之机又吞并侵占了以盛产金矿闻名的甲斐等地,总共保有了大约140万石的领土。由于秀吉‘篡位’,掌握了织田家的实权,织田信长不服气的次子织田信雄便举起反旗,开始联合家康对秀吉发动讨伐,双方各自出动大军,在尾张一带开始接触交战。
“论起领兵打仗的能力来,那位家康比起秀吉来大概还要强上那么一点。这一点很快得到了实战的验证:一共才仅有六万人的德川-织田联军在军事上成功地阻击了超过十二万兵力的秀吉大军,并在一连串奇袭与反奇袭的战斗中成功让对方损失了大约两万的部队,从气势上差不多完全压倒了对方。而且由于四国的长宗我部此时也开始频繁地跨海骚扰秀吉的后方领地,再加上家康以守为攻做长期抗战姿态,家康在整个战略形势上也占据了较为有利的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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