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6 摩天大楼顶的会面 二
靠在梯子上休息了片刻,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晕眩感也慢慢往后退散了不少。阿力抓紧梯子,踩稳重心,重新抬起头往上攀登。楼梯已经不像先前摇晃的那么厉害,随着攀爬高度的上升头顶也逐渐变得光亮起来,楼梯口显然正一步步朝自己慢慢靠近。又爬过两个拐角之后,头顶的光亮像被打开般的豁然开朗,明亮亮的光线从某个方形的窗口直射了下来,一瞬间驱散了四周原先的昏沉黑暗。
不禁加快速度,奋力朝光亮处爬去,很快终于抵达梯子的顶端。黑暗完全被白昼所替代驱散,不自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脚下如黑洞一般螺旋状上升的楼梯。一时间竟又产生某种巨大的晕眩,差点再一次从梯子上摔落下来。赶忙闭目调整了心态,稍微稳定了之后毅然踏出了脚步,迈上了楼梯口的顶端。
视野瞬间开阔,一大片透亮的光线霎时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一阵冷风呼啸着吹来,异常的冷,让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朝四周望去,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空旷的楼顶平地。平地边缘四周围绕着白色护栏,护栏外边,是数百米高度下照旧供人俯视的拥挤稠密的楼海。目光一接触,不免又有些晕眩,赶忙再次把视线收了回来,在有限的四方状平地范围内搜寻着可能的会面对象。
楼顶的风力很大。大约能有六七级的冷风不停从某个方向吹来,让自己的白色上衣顿时像寒风中被吹拂的旗帜一样哗哗地响。阴天,分辨不清方向,四面八方全都是灰白色的平地和白色护栏,冷风吹得自己止不住地往一边倒。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现在已正站在数百米高楼楼顶的空旷地带,不知为何但的确已经站在了这里,在刮着冷冷的大风的天台。在这陌生的琉璃色大厦的楼顶,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也如被冷风吹拂的身体一样变得冰凉。
环视了一周,找到了护栏旁边的某个人影。中等身材,稍微有一些发福,穿一件纯白色的衬衫与深色长裤,正靠在灰白色的护栏旁边站立不语。阿力打量了几秒,猜测他应该就是年轻男子口中所说的“老板”,于是犹豫了一阵,在仍然自顾自呼呼作响的大风声中迈动脚步朝他走过去。
“来的比计划中的晚。”那人转过身来,语气里略带一点责备地说道。视线靠近,阿力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留神打量着他的相貌。年纪约摸四十来岁,或者四十岁多一点,看脸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发福,轮廓的线条显得颇为强劲,棱角分明,眉头似乎有一些紧锁。
“楼梯太难爬了。”阿力喘着气回答,一边努力试图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在楼顶不停吹拂的狂风。有些诧异,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具体什么身份,把自己叫来又有什么理由,但看他说话时的语气还有眉头紧皱的神情,却分明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体力比我设想的来得差。”那人仍然紧皱着眉头回答。背靠在护栏上,也不怕沾染了自己纯白的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洗衣店沐浴出来的衬衣,略显臃肿膨胀的身形在呼呼作响的大狂风中岿然屹立不动,一点也不担心被风力所颠覆倾斜,“足球运动员,外加成人电影男主演,身体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
“这个……”不禁有点窘迫,挠头。想了一会儿,答道:“以前是。不过都已经退役了,所以有点缺乏锻炼。”
说的时候不免有点不悦。因为看他的答话,对自己过去的职业和经历知道得这么心知肚明,想必早已经派人详细调查过自己,不用说经历,大概连内‘裤的颜色还有脚趾甲的长度这些都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
“得加紧锻炼才行。”那人背靠着护栏皱眉紧盯着阿力,“退役了也不能松懈。有时间去爬爬山,到海里游游泳,要不然打打羽毛球网球什么的也行。”
“嗯。以后努力。”阿力应和了一声,也慢慢走到护栏边,背过身站立。暂时弄不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不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那样简单。
“人不努力可不行。”那人继续发话。说着一面转过身去,面朝护栏低头望向脚底下那片波澜壮阔的楼海,“这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赚钱。耽误一秒都不行,稍微慢下来一步又得被别人甩在后头好多年。”
没有跟随他转过身去,怕看见楼底下那片鸟瞰的城市又让自己心里面发慌,再次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甩在后头就甩在后头吧,反正也从来没有领先过。就算暂时领先了大概也迟早得被甩在后头。”
其实在21岁之前的那段时光,也不是没有领先过。作为一个表现不错的速度型前锋,也常常在球场上把其他对手甩在身后头,但到最后也都证明全都只不过是枉然和徒劳。回想起来,自己打从进入足校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真正打算要跑在别人前头,能按部就班不落在大众后头就已经很不错。所有的勤奋努力,也都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应有的学业,以勉强符合家人还有学校的期待而已。没有真正想过将来要多有出息多么上进,也从来没有像别人一样真正有过什么多宏大有多壮阔的伟大“理想”。只不过一步步的按部就班到头来反而好像逼迫着自己不断追赶,而且由于一些原因不断领先,随后居然进了还不错的俱乐部青年队又跑到海外踢球,怎么样也像梦一样。
“那怎么行。”那人侧过头来,重新拿紧皱着的浓眉盯着自己,好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几十亿人口的地球,就有数以十亿的恶人和竞争者。你想想多可怕?几十亿只的蚂蚁,都足够咬死一头犀牛大象,何况是有可能体力、头脑不输给你的人。不跑在别人前头,怎么行?到头来迟早得要被这几十亿只的竞争者给咬死。”
“就拿着这脚底下的土地来说,”那人回过头去重新望着脚底下密集的楼海,“几百万之众的人口,聚集在这么一小块拥挤狭小的区域,哪个不需要阳光空气和水,哪个不需要资源金钱和住房?每一寸的土地每一栋的楼房,哪怕是最破最旧的都需要拿钱来交易来争夺,要不然就只能露宿街头被当成勒色一样给扫掉。你多一份工作,别人就少一份饭碗,你多赚一点别人就少赚一分,竞争和抢夺无时不在无处不有,除非你乖乖认输缴械投降。总之一个人只要还想体面地活在这世上,就得去承受那些,想不去招惹谁都不行。”
“是吧。”阿力不置可否地回答,任凭阴沉沉的天底下不知从哪个方向刮过来的大风在面前呼呼作响,“也没想过要活在这么拥挤吵闹的地方。暂时在这里住几年而已,哪一天回到老家去,哪怕住在偏远点的乡村都可以。也不一定就非得跟这几百万人挤在一起。大概也不一定像你讲的那样一定要拼死拼活去争夺。”
“衣食住行之类的总得解决不?”
那人回过头来皱眉回答。
“暂时还付得起房费。”思索着回答,“吃饭也不成问题。至于工作,确实是有些麻烦,近半年时间看起来的话还得不到解决。但好在离去职也已经快满三个月。再过两天去市役所打听打听,拿点失业保险什么的话大概也还能勉勉强强过下来。”
“失业保险,哈哈。”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紧皱着的眉头暂时松解了些,发出了两句笑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自己看来却多少有些失礼,“那么点钱还不够你买菜吃饭。再说领了那东西,那么多限制,你不但开不了车,连跑去国外旅游都去不了。”
“开不开车无所谓,走路或者坐公交都行。”阿力回答,“至于外面,能去的话当然最好,实在去不了的话我想也没多大关系。除了厕所之外,大概从来都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或者非去不可的地方。”
讲到这里,不由得又开始惦记起原本那张已经预定好的要赶赴巴厘岛的机票。看天色有点阴暗,辨不出时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航班也许已经在机场跑道上面缓缓起飞,呼啸着即将奔赴另一个前程。阿力抬起头来,试图朝着远处关西空港的方向眺望,但耳边却只有呼呼的风声响,听不到航班起飞的轰鸣,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下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岛也不去了?女人也不打算要了?”那人侧过头略微笑着发话。
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有一点不满。虽说早已经对他打探和调查自己状况的事情有所准备,但实在还是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获知的这些,了解到海岛的事情以及自己此次出行的目标和意义,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窥探得来的自己的隐私。照这样说来,对自己的了解程度还远在想象之上,说不定连在老家喝过几碗汤吃过几碗面、还有小时候脱落的第一颗牙扔在了什么地方都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被人这样彻彻底底地了解下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难免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被脱光了身子站在了楼顶的大狂风中一样不伦不类。
“她不是我的女人。”神情有些冷淡地回答,略为不悦,身体和胸腔也被楼顶的冷风吹得有些冰冷,“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可能是。”
“为什么不可能?”
“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总之配不上她。”
“你哪里不好了?”
那人皱着眉头,往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问话。
“哪里都不好。”
这样回答。楼顶的大凉风在一旁呼呼地响。
那人没有发话,沉默了一小会儿,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严肃,紧锁眉头好像在凝神思索着什么。但从他的眼神看过去,似乎有些空洞有些茫然,看不出有正在思索的迹象。大约思绪也跟自己身体的温度一样,暂时被大风吹到了某个地方,所以一时间有些走神,正如自己以往经常碰到的那种状况。
楼顶的大风此时显然刮得更加厉害,把自己的身体不停地朝背后推搡,挤压在背后的白色护栏上。阿力开始有一点担心,怕身后灰白色的护栏一旦不牢固,很可能会让自己挤破护栏摔落悬崖。不由得慢慢调整了站立的姿势,身体试图前倾,避免把过多的重心放在护栏身上。
“没有什么不可能。”那人回过头来,朝着自己发话,一边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好干,多挣点钱。你还年轻不是。”
“……是吧。”阿力一边答应着,一边不自觉伸手去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一时间觉得颇为好笑。没想到自己在大阪住了这些年,竟会在这几百米的高楼的楼顶上被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以这样的方式头一次进行鼓励和关心。看他脸上严肃认真的神情,时刻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的模样,更是加剧了这种荒谬感,就好像在一个阴沉的大风天的下午,千辛万苦来到西奈山的山顶聆听摩西的十诫一样。眼前这位同样不清楚姓名也不知道来历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给自己加油鼓劲,不免显得颇为滑稽。只不过过于阴沉沉的天气还有楼顶上不停吹拂着的冷飕飕的凉风,以及无可否认的暂时难以如愿返回巴厘岛的事实,让自己的情绪无可避免地有些低落,即使想笑也有点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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