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5 摩天大楼的会面 一

电梯在急速上升。60层，看来离抵达还得一段时间。这种急速上升的空间变换让自己稍微有一点头晕感。头脑随意识被巨大的牵引力牵引着不停往上跑，双脚却仍然还滞留在原地，由此导致的重力感在脚底下不停压抑和累积。身体与思维逐渐彼此抽离，几乎快要被拉扯成两个相互脱离的部分，与被机械力量所扭曲了的空间和时间交错在一起：过去的自己被不断抛弃在脚下，现在和未来的自己正随着跳跃的楼层在不停上升。

        这样的割离感让自己略微有一些不适，失掉了往日的那种从容和镇定感。好像整个人正朝着头顶某个未知的世界驶去，未知的程度甚至很可能早已超出了自己平日里的预期，早已逾越了安全合理的界限。站在电梯内，在某一瞬间竟产生了错觉，只感觉这样一座电梯似乎要无止境地一路上升突破楼顶，直至脱离地球大气层被带往上方遥远的外太空：在那里有不停来回漂浮着的小行星还有各类乱七八糟穿梭运转着的人造卫星，那里的广度和高度，都足以俯视脚底下整颗的蓝绿色的不停转动的地球以及各类颜色各种形状大小的星球。

        金属质感的电梯墙壁更是加剧了这种脱离感和晕眩感。一时间腹部的肠胃一阵不适涌来，好像又有点反酸。只好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平静镇定。为了转移注意力，暂且先抬头看向那位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男子。从电梯反光金属墙壁里映射的侧脸看过去，似乎不为所动、出奇的安静和从容，身体站得端正笔直，沉默不言地盯着电梯墙壁里边自己反光所形成的倒影。顺着他的目光再朝金属壁上重复看过去，神情是无比的镇定，面容依旧锐气英俊，原本就已经十足英俊的面容，在金属墙壁的映射里又多了几分模糊和神秘的反影，一时间莫名其妙地，竟然让自己也不免有点砰然动心。

        但很明显自己不是基佬。不但生理上不是，心理上也不是，以前没有过将来也不打算会有那样的想法。自己不是基佬。这一点明白无误。这样一想，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被电梯的上升所带离的熟悉和安定感也似乎回归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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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电梯开始逐渐降速，红色的显示屏上跳跃着的数字由58、59逐步逼近60。等红色光影在第60层定格的时候，电梯终于在脚下咣当一声稳稳停好，清脆一响然后随之打开，两个人接连先后步了出去。暂时绕过一个冷清无人的角落，在那人的带领下调转了方向，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的走廊。

        阿力站在原地暂时伫足往走廊尽头望过去，大致打量着这陌生的从未设想过会出现在眼前的地方。漫长的甬道般的走廊的左侧，是一面如刚才金属电梯一般材质的冷清寂静又望不到尽头的墙壁，似乎带点弯曲的弧度，又好像完全笔直，随着冷冷清清反射出冷光的金属质感延伸到视线模糊的前方。右边一侧，则是一长串照样望不到尽头的琉璃色的区格状的大型玻璃，从十余米高的高度贯彻垂直降落下来如同落地窗一般占据了整个右边的走廊。放眼望去，一大片琉璃色的昏暗光线从落地窗那边投射过来，为整个走廊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有些黯淡的青绿色光影。这样的光影让整个走廊显得越发的深邃空旷，幽静至极，好像中世纪梵蒂冈教堂里边铺满玛利亚圣母哺乳画像的彩色玻璃窗下空旷无人的漫长的甬道。

        两人先后迈动脚步，默然朝走廊尽头那边的方向前后走去。跟随着那名前面一直带路的黑衣男子走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忍不住侧过头来朝琉璃色大型落地窗的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不看倒好，这一看之下脑袋又开始有一些晕眩，头重脚轻的感觉再一次从脚底下源源不断涌了上来：从暗青色落地窗的外边往下面看去，整座庞大稠密热闹的城市几乎全处于俯视和鸟瞰之中，如同被缩小之后的沙盘一样整个出现在数百米的高空眼底。纵横交织的繁忙的公路与相形之下渺小立交桥，浓缩成纹路般的状貌堆砌在脚下。一条条狭窄的细长的笔直的长线，切割开闹市区与居民区繁华的商肆与高楼，让拥挤不堪的市中心顿时井井有条，又进一步更加的密集与紧凑。旁边那几幢原本在平地上看起来颇为宏伟高大的商业大厦，在俯瞰之下也成了低矮可怜的火柴盒，呈列在错综复杂的棋局的角落。从琉璃色落地窗的里面放眼望去，分不清具体哪里是金融中心，哪里又是商场影楼和剧院，只有无数的火柴盒般大小的建筑体从四面八方一股脑全部拥挤过来，齐齐乞讨似的包围簇拥在琉璃色大楼的脚下。建筑和街道周围不停蚂蚁般涌动着的，是甲壳虫一般往来穿梭于其中的各色车辆与缓慢蠕走遍布各处的黑压压的人群。所有的这些，全都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出现在脚下，连同着被大楼高度所骤然拉开的巨大陌生感。

        无数的高楼建筑群全都密密麻麻拥挤在脚下，整体看去，像是一大片波澜壮阔汪洋恣肆的建筑海，从眼前蔓延扩散一直到视线的远方，直至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朝视野左侧望过去，依稀可以看见灰蒙蒙的阴天底下雾气缭绕依稀朦胧的大阪湾，以及呈巨形M

        状横跨明石海峡的数千米长的铁质悬索大桥。视野的另一侧，是更为开阔平坦的平原，整个阪神工业区、京阪神都市圈的核心地带整个在眼前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密密麻麻的各式楼房建筑错落有致波浪般上下高低起伏。下午时分的天色显得有几分阴沉黯淡，灰色的天空底下犹如海洋一般密集紧凑的高楼和楼房、蚂蚁一般聚集蠕动的人群和甲壳虫模样的车辆，连同所有隔离在巨大高度差之下的繁华嘈杂与喧嚣，在数百米高空的玻璃窗前的鸟瞰下差不多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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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有点头晕，晕眩的感觉让自己几乎无法站稳。不知道是因为恐高的原因还是出于所谓密集恐惧症的关系，总之站在这样的景象旁边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落差，以及空前的陌生和不安定感。仿佛自己正以某种方式被悬在几百米的半空，稍不留神就得因自身的重量将楼层碾碎压垮，然后整个人万劫不复地掉落下去。毫无疑问，自己现在正行走在西囸本第一大都会、数百万人口都市圈心脏地带的高空上面，稍不注意就得跌落下去被密集的几百万的人海所吞噬殆尽，再没有逃脱的可能。尽管走廊里异常地冷清和寂静，却分明听得见几百万人口在脚底下的喧嚣嘈杂响，所有的欲‘望和念头也正从数百米的脚底下汹涌沸腾而上，让整个高楼的楼层仿佛都震颤不已。

        这样的感触再加上琉璃色玻璃窗外阴沉灰暗的天气，以及头脑和肠胃那种难以排遣的不舒适感，让自己一时极为难受，不得不俯下身子，依靠顺从墙壁慢慢蹲下来的姿势缓解掉那样的不适和不安。所有那些间歇性地在阴天的气候里冒出来迫害自己折磨自己的负面情绪，此时差不多全部朝心里头涌来：外边是阴沉沉的天空还有密集嘈杂到无穷无尽的楼海和人海，但全部都冷漠陌生全部都与自己无关，到处是恶意，冷言冷语和无情的嘲讽，没有一处地方称得上安全稳妥，没有一处地方能让自己放心落脚栖息。没有靠谱的工作，没有真正的朋友，一个人寄居在陌生的都市，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和前途，漫长而无趣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时间和耐心可以忍受下来。

        见阿力蹲在地上蜷缩着不发一语，那人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暂时问道：“怎么？还能不能走？”语调不冷不热，一如先前般冷静，听不到贬低嘲讽也没有任何犹豫关心的意思。

        “能走。有点恐高。”蹲在地上抬起头来小声回答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的驻足作简短的辩白。说完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子站立起来，虽然脑袋里头还是晕眩得很。

        “恐什么也别恐高。越高越好。”那人见阿力站起身来，说完这句。然后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面带路。阿力赶忙迈开步子也跟在了后头，紧随其步伐，以免一个人迷失在这陌生高楼冷清寂静的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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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甬道开始呈现出一个略为弧形的弯曲，像是陶瓷材质的汤勺一样一眨眼拐向了大楼的另一边。琉璃色的落地窗随之整个消失在身后，让自己的心情多少稳定了一点。随着甬道的转向，出现在拐角前方的，是一架窄窄长长的铝合金模样材质的梯子，斜斜地矗立在走廊的尽头，像是被拉长了的井字一样往上延伸着，通往某个似乎依稀透着微弱光亮的开口或天窗。原本只是微弱的光线，但因为走廊拐角处未开灯的昏暗而显得格外明亮。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此处甬道的终结。走了几秒，两人先后来到井字状的楼梯跟前，那人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阿力发话道：“上去。”

        “上去？”稍微有点怀疑，心脏又开始有少许忐忑不安。因为看他的姿态和神情，似乎没有要一同上去的意思。

        “嗯。我在这里等。”那人讲完这句，身体笔直地站到了一边，看那架势似乎是在说：please,

        请。

        没有办法，只得顺从他的意见走到楼梯脚下。抬头往上望去，却望不到天窗的位置，金属质感的梯子向上似乎延伸很长高度，只依稀瞧见头顶忽明忽暗的光线顺着楼梯口缓缓照射下来。光线甚至消失了原先的明亮，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为熹微。

        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伸出双手抓紧了楼梯，脚踩在好像随时会塌裂的横杠上，抬起膝盖来朝着楼梯的上头爬去。爬的时候尽量不去抬头张望头顶楼梯口的位置，以免加剧心内的惶惑和紧张感。不知道楼梯上方是什么模样，也不清楚昏暗的光线尽头会有什么样的状况等待着自己，只能先一步步往上攀援迈进，先管好脚下以免稍不留神有踩空跌落的风险。

        爬了一阵，周围的空间变得越发的昏暗，只剩下荧光般的光线仍旧熹微地在头顶照耀，在看不见的出口处召唤着自己。脚下已经看不到黑衣男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似乎悠长到望不到尽头的悬挂在幽黑半空中摇晃着的长梯，前后都没了着落，只剩下自己身处在隧道模样的黑暗中不上不下，一个人在昏暗寂静的空间里一步步往上爬行。

        又向上努力攀援了一会儿，楼梯才开始显露出山穷水尽的态势，光线似乎变得稍微明亮了些，但却依然看不见顶端的出口。只得加快步伐，奋力爬到金属梯的尽头，才发现原来结构是一个呈之字形向上递升的螺旋，所谓的顶端只不过是之字形螺旋的一个拐角而已。又用力往上爬了一会儿，到达第二个楼梯拐角，依然看不到出口的迹象。停下脚步，伏在冰冷的金属楼梯上休息了片刻，四周越发昏暗寂静的环境还有脑袋里尚未完全消散的晕眩感让自己很是有一些不适，再加上在脚下摇摇欲坠的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楼梯，更是让自己感到难以为继，几乎快要产生放弃返回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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