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二章 依然旧时月,不见有真仙
一言既出，振聋发聩，几乎彻底颠覆了如今修行界的定论。
自古以来，无论正道魔道，对于其他并非人族的异类修真态度都是惊人的一致，不是敬而远之便是深恶痛绝。
玉霄宫屹立正道修真多年，千百年来以替天行道为己任，镇压魔教，驱逐妖族，见到妖族精灵，便是秉承大道，不由分说，一概诛之。
然而玉霄宫经历这么多年之后，终是出了几个异类。
先有玄虚，收养白狐，传下修行，结下善缘，此后百年的寂寞生涯，都是这白狐少女一直陪伴，不离不弃。
后有萧天玄，历经路上种种，再不视妖族精灵为仇雠，质疑玉霄宫大道偏执的同时，对于妖族原先的印象也彻底颠覆，甚至不惜为了延续梅花精灵的生命，来到诡秘莫测的潜龙渊。
他们沿着玉霄宫的修行之路而行，一路走去，终是各自寻到了自己的道路，没有沿着既定的轨迹而行。
即便他们自己走出的路，被玉霄宫乃至天下修行人视作歧途。
萧天玄震惊过后，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寒荒一行后，他的脑中就隐约有了这个念头，众生本该平等，人不该凌驾万物之上。
虽然神龙所言，否定了玉霄宫的路，但是萧天玄却没有多少惊异，因为他的想法，在门中本就是离经叛道，玉霄宫合格的弟子，是不该质疑门中戒律的。
慕容晴雪和云水心震惊过后，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们本就不甚关心所谓的正邪纠纷，人妖之争，后来更是受萧天玄的影响，对于这一切，自然也能接受。
神龙没有再多言，月光向他聚拢，在他身上，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束。
他的身上，好像披上了一层月光织就的洁白羽衣。
萧天玄慨然长叹，说道：“今日得见真龙，三生有幸，原来世上，果然有仙，长生不朽，万古长存，人间传说种种，并非空穴来风。”
神龙却是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摇头说道：“这世上，又何曾有真正的仙。”
萧天玄眼中惊异，讶然道：“长生即道，不死为仙，龙神不朽不灭，跳脱轮回，如何不为仙？”
龙神神色怅然，遥望着无尽星空，悠悠叹道：“世上有长生不朽者，却没有真正的仙。”
萧天玄神色诧异，似有所悟，追问道：“此言何解？”
龙神淡淡的说道：“你可知何为仙。”
萧天玄说道：“世上传说，所谓仙人长生不朽，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辉，力能通玄，移山填海，不过弹指，造化无尽，不可揣测。”
神龙不肯定也不否定，平静的说道：“与世长存，看世间万象凋零，千百年后，一切俱不相同，法力无边，芸芸众生却寻不到对手，独立绝顶，高处岂能胜寒。”
神龙长叹，望向天际寂寥如雪的月色，眼中尽是沧桑之色。
“所谓真仙，无知无觉，无欲无求，万象轮回，不为之所惑，山河更迭，不为之所动，若非心如磐石，又岂能度过茫茫岁月。”
他从金莲上缓缓站起，绽放到极致的莲瓣缓缓的合拢，轻轻摇曳，无数的萤光纷纷落下，落到花叶上消失于无形，金莲渐渐的缩小，像是时光倒流一样，回归了苍茫大地中。
他负手而立，身披那道最明亮的月华，仰观星河无尽，淡淡的说道：“仙与天心相合，天地无情，仙亦无情，无情无欲，浑然无觉，方能为仙。”
“可是世间万物，岂能无心，生灵因生机而活，因情感而存，凡有心者，皆有所念，太上忘情，众生皆有情，又如何能忘。”
他语调虽然平静，萧天玄却分明感到了他心头萦绕不散的那一丝寂寥，也许世人苦苦追寻的长生，并不如原本想象的那么美好。
人生苦短，所以倍加珍惜，一旦超脱岁月，一切都可以等待，久而久之，人生又有何生趣。
神龙眼眸清亮，像是看穿了时光，看穿了轮回，看透了天地。
萧天玄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间，好像看到了化作人形的神龙，栖身在潜龙渊下，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
神龙化成的人形懒洋洋的卧在岩石之山，吐纳天地精气，月华如水，少年则站在一边，望着远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朵奇异的小花，花瓣呈现七彩色，每一瓣颜色皆不相同，相映相合，显得绚丽非凡，花瓣上隐隐泛着七彩光芒，煞是好看。
少年笑道：“想不到这世间，真的有慕颜花。”
神龙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道：“这花不过颜色明丽，有几分灵性，算不得什么神品。”
少年却是摇摇头说道：“此花世所罕见，在我看来，却是胜过了那许多仙灵草木。”
神龙嗤笑道：“难以理解你的眼光，放着那么多琪花瑶草不要，偏偏要寻这没用的花。”
少年轻轻嗅着慕颜的气息，说道：“天地辽阔，充满玄奇，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踏遍这片天地，看尽世间风景，仙灵草木，虽于修行大有裨益，却不是我要追寻的。”
神龙看了他一眼，依旧倦卧在山石之上，不曾起身，说道：“你是修行之人，不求仙道，不问长生，还修行做什么？”
少年笑了笑，道：“世间人人都道长生好，可是人生茫茫，天地无情，凡人又如何能够度过太过漫长的时光，不如纵情山水之间，做红尘逍遥客，岂不比寂寞修仙看得到更远的世界。”
神龙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修行却不问仙，当真有趣。”
少年亦是一笑道：“兄台终日修行，寸步不离此地，岂不寂寞。”
神龙眼中有些疑惑，道：“寂寞为何物，我不知晓，我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少年笑道：“人生苦短，谁又能说自己有的是时间，抓住当下，才是真实。”
神龙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很快，夜尽天明，少年告辞要离去，神龙看着他说道：“难得遇到一个你这样有趣的人，你将何去。”
少年洒然一笑道：“我将继续前行，前路太远，时不我待。”
神龙道：“你这一去，何日才能再见。”
少年笑道：“峰回路转，自有再见之时。”
神龙依旧倦卧在山石之上，说道：“你口中的世界倒也奇妙非常，我便在此等你归来，听你说说外面的世界如何。”
少年神色郑重，朝着神龙拱拱手说道：“兄台既然有此雅兴，我自会奉陪，世人执着修仙，我却不求甚解，芸芸众生，难得有一人愿为听众。”
神龙起身，看了一眼被少年郑重捧在手中的慕颜花，说道：“那便如此约定了，我就在此等你。”
少年点点头，认真的说道：“今日之约，自当铭记，君子重诺，必然不负。”
神龙笑了笑，送给了少年一块璞玉，通体蓝色，方方正正，除了颜色鲜艳之外并无丝毫稀奇之处。
少年一笑将之郑重收起，将慕颜回赠给了神龙。
少年就此远行，神龙依旧在潜龙渊。
后来，少年来过几次，向神龙说起外面的世界，两人越谈越投机，经常天为幕，地为席，彻夜长谈。
时光更迭，昔日的少年渐渐的苍老，而神龙依旧如当日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化。
再次相见之时，昔日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见到依旧如当年一般，未曾留下丝毫岁月痕迹的神龙，短暂的惊异过后便恢复了平静。
他依旧如往常来时一般，说起外面的所见所闻。
“天北寒荒之地，终年覆雪，四季模糊，北海极夜，有仙光缭绕，长夜无尽，倾辄数月，碎冰伏波，自成一屿，终年无尽，漂泊无根……”
神龙安静的听他诉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昔日的少年，今日的老者，经历岁月的沉淀，神色越发的从容，与神龙月下长谈，细说见闻，最后，他慨然一叹说道：“今日一别，我将远行，茫茫岁月，得一倾听知己，足慰平生。”
神龙神色一动，问道：“这一次你要去哪里？”
老者神色平静，说道：“天地轮回，万物生灭，传言九天之上，有神仙府邸，九幽之下，有阎罗魂土，人世之间，更有山川秀丽，瑰丽无尽，我为行者，自当坚定前行。”
老者神色平静，拜别神龙，从容离去。
此后茫茫岁月，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清晰的看到了这段岁月，神色俱是怅然，神龙与世长存，不朽不灭，而世上凡人，又怎能逃过岁月流逝。
神龙望着月色如霜，淡淡的说道：“过了很久，我才想起天地轮转，万物生灭，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抵得住漫长岁月侵蚀。”
“他曾说修行寂寞，我自诩通晓天地玄机，却不知寂寞为何物，直到后来，独自看着杳杳星汉，百无聊赖之时，方才明白了这般滋味。”
神龙在月下慢慢踱步，掌中出现了一朵七彩小花，淡淡的光辉在花瓣上闪烁，煞是好看。
“苍山别旧，尽归尘土，真仙无欲无情，不为所动，这世上，又如何能有这般生灵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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