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张辽 下
出了大将军府，天色已有些朦胧，刘琦、张辽以健马代步，赶出城外。洛阳城内设有严令，除紧急事态外，禁止骑马急驰，但二人手中握有大将军府的节令，自不必理会这规矩。何况事情从急，容不得他们缓缓而行。
两人经步广里、永和里出上东门，直奔马市，张辽的部下正暂驻于此。马市也称东市，与南市、金市并为洛阳三大集市，虽已过了申时，但依然行人如织。会面之后，刘琦等并不歇脚，马不停蹄地奔向城北其兵营之所在。刘表统领的北军长驻洛阳城与邙山之间，总责夏门和谷门两处防御，刘琦麾下的二百余人的营地，便位于邙山脚下。
张辽此次来京，所带不过五十人，但个个长刀精骑，于马背上愈发显得彪悍。刘琦曾在骑术上下过苦功，胯下又是何进所赠的良驹，却始终难以与众人拉开距离，面上不禁有些弃馁之色。
张辽正与刘琦并肩而驰，见刘琦脸色难看，还以为他身体撑不住，心想这世家子弟能有这般功夫，已是不易，嘴上还是关心道：“将军，要不要停马歇一会儿？”
刘琦倒没注意张辽嘲弄的神情，道：“不必了，赶路要紧。”
转头扫了眼紧跟身后的五十骑，还是忍不住出言赞道：“张将军，这五十人可是你训练的？当真可谓是精锐呐！我是羡慕的紧！”
张辽脸上看不出被称赞后的喜悦，谦虚道：“将军过奖了。北地男儿会些许马上功夫，也是平常事，不值得夸耀。”
刘琦见张辽对自己客客气气，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觉得有些气闷。想主动打开气氛，问道：“敢问张将军哪里人，从军几年了？”
张辽瞥了刘琦一眼，看不出这少年东拉西扯有何目的，如实道：“末将是雁门马邑人，自十五岁参军，至今已有六年。”
刘琦奇道：“马邑？可是当年武帝时，发动‘马邑之谋’的马邑？”
张辽眼中闪过莫名的神采，点头道：“正是。”
刘琦叹道：“当年武帝雄才大略，虽然年轻，但却有大志向。‘马邑之谋’，商人聂壹诱敌深入，三十万大军合围十万匈奴骑兵，可最后一刻还是泄露了消息，将屯将军王恢又畏敌不前，终是毫无斩获。”
张辽突然朝半空猛抽一鞭，口中愤恨道：“若非将官贪生怕死，又岂会有外族肆虐边境？我先祖又岂会……”冷哼一声，住口不说。
刘琦却不放过，追问道：“令先祖？”
张辽沉默不言，只是挥鞭急行，直至营地出现在视线内，才缓缓开口道：“聂壹正是张辽先人，为避免匈奴报复，才改名换姓。”
刘琦听张辽突地说话，一时反映不过来，听清所言后，肃然道：“原来张将军乃是忠良之后，刘琦敬佩。”
张辽面现感动之色，却摇头道：“百年旧事，还多提它做甚？如今还能记起那场‘马邑之谋’的人，已是不多。是末将该感谢将军。”
刘琦忙道：“不敢。张将军过谦了。”
二人谈话间，五十余骑已到了山脚下，巍峨的北邙浮于眼前，山道崎岖，众人都放慢脚步，缓缓行进。
邙山古名郏山，东西绵延三、四百里，犹如一条长龙般横卧在洛阳城北，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山上峰峦起伏，风光绮丽，它的最高峰翠云峰树木葱茏，苍翠如云。邙山土质深厚，被当作死后长眠的好地方。秦相吕不韦便安葬于邙山上。
刘琦给张辽介绍道：“邙山紧临洛阳，是登高望远的绝好去处。由其在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云烟缥缈，可谓人间仙境。”
张辽被他说得心动不已，笑道：“那我们此时岂非已荣登仙界？”
刘琦道：“不错。我等如今正可谓是‘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里’啊！”
张辽见他出口成章，赞道：“将军不愧是读书人，谴词造句果然不凡，令人耳目一新。”
刘琦侧头斜看张辽，怪声道：“怎的？张将军看不起读书人？”
张辽哪听不出刘琦话中不满之意，却仍直言道：“末将不敢。读书是好的，读书人也是国之栋梁，可让书生来带兵，那就……嘿嘿！”摆摆头，不再说下去，可话中含意却是不言自明。
转过一个山坳，兵营出现在眼前，刘琦撇下众骑，独自冲入营中。守卫早见到是都骑到来，不敢阻拦，打开大门。
张辽也领着众兵士随后赶至，心中纳闷，一路上刘琦待他礼敬有加，他也颇为心折，只是没想到却是心胸狭隘，不听逆言之辈。
进入营地，纷纷下马，刘琦却回马驰至张辽面前，手中已多出把长枪，笑道：“张将军，不必下马了，你我先来比试一场，让你见识一下我这书生的手段！”
张辽见刘琦一路骑马颠泊，此时却依然精神头十足，就知这少年习有武艺，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却非强出头的时刻，于是单膝跪地行礼道：“将军，刚才是末将失礼，言语中得罪了将军，末将知错，甘愿受罚。”
营中诸将见张辽话中带软，都纷纷鼓噪起来，笑其懦弱无能。张辽之兵闻言虽脸带怒色，却均不发一言。张辽对一切充耳不闻，依旧跪地不起。
刘琦见张辽能屈能伸，也不禁心中暗赞，这回是挖到宝了。但也清楚现在若不能让其折服，今后也难使他归心了，语气不变道：“笑话，本骑都岂是听不得话的小气之人，今日只为比武，不为其他，你莫要拖拖拉拉！当然，若你张将军身后这五十人中，有武艺胜过你的，你便退下，让他出阵与我一较高下！”一番话甚是狂傲，手下将士更是呼声高涨。
张辽麾下诸人也忍不住，高叫道：“将军，和他比！”
“对啊，张将军，何必怕了他，让他知道厉害！”
“打，打，教训教训这小白脸！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张辽起身，压下众人的聒嘈，抱拳道：“末将不敢。要是伤了将军，末将可吃罪不起。”
刘琦闻言，知他已同意比试，豪气道：“尽管出手，男子汉大丈夫，何必畏头畏尾，本将也不是怕伤惧痛之人！”驾马后退，两人之间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张辽不再推辞，翻身上马，接过手下递来的长枪，腰背挺直，立时变的气势迫人，还在叫骂的军士见他如此姿态，都闭上了嘴。一时间，营中除了马的打嚏声，一切都安静下来。
刘琦见张辽原地站定，知其不会主动出手，当下也不客气，低吼一声，纵马直趋上前，右手长枪斜伸，直往对手小腹而去。
张辽在刘琦动身同时，也催马前进，两人正面相交，长枪重重一触，又分将开来。
刘琦一击之下，虎口微微发麻，暗叫“厉害”，折过头，再度进攻。张辽却是心中惊诧，不想这秀气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不敢再留手，全力招架。双枪再击，没有分开，二人坐于马上，均双手持枪，不肯后退，顿时比拼起了力气。相持片刻，刘琦心念一动，猛地斜开枪身，借力把对手之枪带了出去，自己则趁势急攻。
张辽临阵经验何其丰富，并不回枪自保，反顺势直刺对手腰肋，逼刘琦撤招。刘琦也不含糊，枪尾挑开张辽的枪尖，枪身则横扫过去，张辽来不及挡开，只得仰面避开，再起身时，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几招攻守，均在瞬时完成，却也险到极处，周围士兵看得清楚，同时喝起彩来，欢声雷动，更添二人战意。
进枪，后防，两人双骑，你来我往，又绕着场子战开。又互过了五十余招，刘琦毕竟比张辽小了五岁，力气有所不如，逐渐落入下风。张辽看出端倪，却丝毫不手软，舍弃招式中的诸般变化，只是一枪重过一枪，向对手砸过去，逼着刘琦和自己以力比力。
刘琦虽急，但脑中清明，片刻已想到主意。边交手，边靠近张辽，忽地运起全身力道，猛挥一记，张辽毫不示弱，仍硬挡硬接。就在两枪相交之际，刘琦突然松手，任长枪被张辽击飞。那边厢，张辽大惊失色，本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击，却是击空了，整个身子都被带斜，空门尽数暴露在刘琦眼中。
果然，刘琦等的就是这一刻，准时抓住机会，跃离马背，扑向张辽，双手扯住对手衣领，一提，两人同时摔离马身，重重倒在地上。有所区别的是，刘琦早有预备，着地时立即打个滚，卸开下坠之力，快速翻身站起；张辽却是措手不及，后背落地，浑身疼痛，半天爬不起来。
胜负已分。
众人本见刘琦兵刃脱手，以为他必败无疑，没料道竟在瞬间反败为胜，呆滞了一会儿后，爆起轰天的喝彩声。
刘琦扶着张辽起身，边喘着粗气，边笑道：“张将军，刚才多有得罪了。”
张辽对刘琦已是钦佩万分，恭敬道：“不敢，是末将失礼才是。日后骑都大人有令，末将必然无所不从。”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知己之感，同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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