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现
宫门口排了长长的一列马车等候,出宫盘查极为严谨,车里车外,随行的下人一个个仔细检查未发现任何异常方可放行。这会儿下着雪,天冷极了,那些夫人小姐们躲在马车里边熬等着。
“娘,不会有什么事吧?”赵颦茹挑开帘子朝外面瞄了一眼,担忧道:“这么久不放行。”
赵淳茹道:“妹妹无需担心,随他们查,只要祸不及我们就行。”
谢氏亦是有些烦躁的低斥:“好好一个宴会搅成这样,真真可恨!”原本她还想着同文远夫人多攀谈一些,弄得如此真是败兴。
赵颦茹搓了搓手臂,烦躁地忍不住跺脚:“刺客都抓住了再搜也搜不出个花来,天寒地冻的窝在马车里干等着,可冻死我了!”
妹妹还不知道母亲的意思,赵淳茹却是明白的,温言安慰母亲:“娘不必急在这一时,日后找些理由相请文远夫人机会多的是,那文远大公子的性子如何我们还未清楚,先多了解一番,事关妹妹的婚事不能操之过急了。”
“什么婚事?”赵颦茹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和姐姐,惊问:“难不成母亲要我嫁给文远决?”
谢氏点点头:“文远府的大公子仪表堂堂,确是个不错的人……”
“我不要!”赵颦茹立即摇头拒绝,“我不要嫁给他!”
“为何?莫非颦儿有了意中人?”
“我……我还小,不必急着嫁人。”
谢氏点了点女儿的小脑袋,“你已十六不小了。”
大燕与历代前朝的婚俗不同,不盛行早嫁,女子及笄后还可继续在闺中几年,便是双十年华出嫁都尚可。只是现如今陵安的世家公子虽多,但是放眼望去既是家世权贵又是人中龙凤的没有几个,再不下手早一点,只得挑那些次等的了。谢氏眼目清高,岂能让自己的闺女嫁与那些不上不下半吊子家世的人。
“你姐姐的亲事也有了着落,接下来娘该早点替你看看了。”
赵淳茹知晓妹妹藏了点心思,便帮她劝慰母亲,“妹妹既然还没有出嫁的心思娘便缓些吧,您这一时要将我和颦儿都嫁了出去您舍得?”
“自然舍不得!可再不舍也不行,若不趁早择婿好的男子都让别人挑走了,剩下那些歪瓜裂枣岂能配得上我儿?闺女留来留去留成仇,现在不抓紧往后你们可要恨死我了。”
姐妹二人皆被逗笑了,赵颦茹依偎到谢氏身边尽情撒娇:“颦儿哪会恨娘?我知道娘为了我好……况且姐姐快要出嫁了,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娘怎么还有额外的心思给我张罗,现在万事以姐姐当先!”
“瞧你这张小嘴!”
“我可没说错哟,是吧姐姐?”
“好了你快住嘴吧。”
“嘻嘻……云香现在到谁家的了?”
车外的丫头回答:“小姐,这会儿正好到宋府的马车了。”
宋府的马车随行的奴才人数最少,检查得要方便许多,此刻宋瞿也仍在宫中听候皇帝差遣未能回府,是以只有宋心慈和几个侍仆。
守在前面的刘瑜先查看了马车后边的几个随从,再回到马车前面躬身表歉意:“宋小姐,得罪了。”
“刘将军请吧。”
坐在车里面的婢女即刻掀开帘子让他查看,刘瑜往前靠近了些,宋府的马车比前面其他的马车要黑许多,他看得不甚清楚人脸,倒是可以分辨出来里面有两个侍女,一个侍奉在宋心慈身旁,一个坐在前头正好替他撩帘子。
马车空间不大,容纳三个人定也不能再藏其他人,按理应当使唤那两个婢女下车受查,只是刘瑜对上宋心慈婉婉的目光,立即受惊了一瞬,往后退一步低下眉眼拱手道歉:“在下冒犯了,多有得罪!”
宋心慈扬起笑容:“刘将军乃是职责所在并无冒犯,无需这般道歉,将军可还要细查?”
“不需要了……放行!雪天路滑,宋小姐慢走。”
“多谢刘将军。”
丫鬟遂将帘子放下,马车慢慢走出宫门,刘瑜回头再看了一下子后转身回去继续检查。
漫天的飞雪一刻也不停歇,宋府大门紧闭,庭院高墙府外一片寂静,如同沉睡在漆黑的深夜中,而府内却是灯光如昼,巡逻的侍卫来回不断将整个将军府严谨把守得密不透风。
彻夜灯光,终在天快要亮之际见着宋瞿披着一身黑篷,面色焦急地回到府中。
在书房内的几人同样彻夜等待着他,见他回来了都舒了一口气,袭青和花奴娇匆忙起身恭迎:“拜见大将军!”
宋瞿着急朝着书房内坐在另一处年轻的男子走过去,苍老的脸庞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欢喜,眼眶通红了,看着面前的人,涩声开口:“长渊……”
长渊,及其陌生的名字。文殇僵硬地微微撇了头,实在喊不出这声舅舅。
宋瞿丝毫不在意,他此刻高兴不已:“长渊,你还活着!活着……我以为,我没想过,还有你活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孩子,是他妹妹的儿子啊!长得极似高珩的模样,极似妹妹的一双眉眼,是他的外甥!竟然还活着,宋瞿瞬间老泪纵横。
文殇低下头,等待了多年的亲人相聚时刻,如今实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喜,胸腔里涌出更多的是悲凉。自记事起从来都是孤身一人,风霜暴雪里在苦中咬牙熬着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何曾有亲人在身边相伴。
也许幼时曾被眼前的人无数次抱过背过,可那又如何呢?这些记忆早已从他脑海里消失殆尽。小的时候他也期盼过亲人,养育他长大的两位师傅从来只有严厉,教他如何掩藏自己,如何从烈狱中生存,关爱是有的,只是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如今长大了,血脉亲情似乎对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待心神稍稳了些,宋瞿回头来看着袭青与花奴娇,二人从前是高珩身边的暗卫,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忠心至此实在弥足珍贵。
宋瞿拱起手朝他二人郑重一拜。
“将军不可!我们受不起……”
“多谢二位。”
“我兄妹二人是太子殿下的亲卫,殿下待我们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保护小主子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将军无需如此。”
“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来找我?”
袭青与花奴娇对视一眼,花奴娇道:“我们原想等所有事情都平息过去,前两年才刚回到陵安。”
宋心慈推门进来,晚上父亲未归之时她无意在此多待,回去独自思虑了许久这会儿也不似方才那般惊慌了,“我想,其中你们也不敢信任我们,若不然这么多年怎会一丝消息都不传回来。”
“是。”袭青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实在不敢再涉险。”
“昨夜若非不得已你们还要瞒到何时?”难怪当初他们一见到她便满眼热切,却又不坦言,只里外想方设法同她攀交。
花奴娇道:“待时机一切就绪之后。”
“何时就绪?”
花奴娇顿觉得有些心惊,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却针芒在身,字字逼人犀利的很。
宋瞿完全知悉女儿的心思,他沉默了一瞬,问:“你们可还有人?”
既然现身了他们也不瞒着了,况且这种情况下相聚谁都知道不是单纯的认亲,就算不说宋瞿也会猜到他们想要干什么,唯一的担忧就是宋瞿会如何打算。
他们决定要赌一把。
“太子殿下的亲卫旧部。”
赢太子高珩品性温厚,博施济众救下无数性命,自愿跟随的亲卫诸多,许多私下跟随的暗卫连文帝也不曾知晓,故此宋瞿便猜想袭青所说的旧部定是不止一两百人这么少。
文殇看了宋瞿一眼,道:“还有赢氏旧部在青临。”
“赢氏何人?”
“赢昭。”
宋瞿微微惊讶:“是他?”
宋心慈望了父亲一眼,问道:“那为何要进宫?”
花奴娇道:“为了罪己诏。”
“什么罪己诏?”
“此事无任何人知晓,当年文帝临终之前写下的。也不知道他是幡然醒悟还是后悔了,竟然在临终之际留了这么一个东西,秘而不宣就藏在宫中。”
宋瞿惊得刹那变色,皇宫中藏着文帝写下的罪己诏!
“少主知道了之后就瞒着我们借此机会偷进皇宫寻找,我们发现的时候他早就进宫了,他进宫容易出宫可就难了。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对策,先前认识一些胡姬查了她们的身份知道她们藏在陵安内想要伺机报仇,我们便想方法让她们进宫生乱,只要能起了乱子少主就能趁乱出来,为了多重保证我们只好又来找将军。”
宋瞿摇摇头:“你们不知道放了胡姬进宫更危险。”
宋心慈笑了笑,她有些清楚他们的行事作风了,喜欢铤而走险。
“将军不必担心,那些胡姬不认识我们,也是她们反过来‘请求’我们送她们进宫。”
“幸好长渊平安无事。”宋瞿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轻轻拍了他的肩膀,文殇下意识想要躲开,后又忍住了,冲宋瞿道:“下次不会了……舅舅。”
“诶!”
宋心慈见父亲这般动容,也笑了。
“那诏书可曾找到?”
文殇摇头,十分气馁。
宋瞿叹气,也有些不甘心。想来也没有那么轻松,皇宫这么大要找一份秘藏的诏书谈何容易。文帝生性多疑城府极深,根本无人能猜着他会藏在哪儿,何况十多年过去,会不会损坏丢失了也未可知。
“你们是如何得知有这份诏书的?”
袭青道:“是高长宁。当初他救了我们一命,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高长宁?”即便是宋瞿也震惊了,文帝竟然将这秘密唯一告诉了高长宁,果然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也许这些年来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罪己诏……此事得从长计议。”
昨夜的惊险算是过去了,不过以高逸多疑的性子,保不齐会秘密派人到大臣们宅邸搜查,于是赶在天大亮之前宋瞿将他们几人小心送走。
至于日后……宋心慈一眼便隐隐猜出父亲的打算了,看来陵安城即将要风起云涌。
“赢氏如今还有人?爹,那赢昭是何人?”
赢氏外戚对她而言就如同一段过往的历史,前朝动荡的旧事而已,不曾想还有旧部存余,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宋瞿抬头望着仍朦胧的天色,沉默了许久。
“先皇文帝在位当年的右翼将,本是赢桦的家臣,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他为人一向嫉恶如仇,软硬不吃铁骨铮铮,至于后来……想不到他还活着。”心中忽然百感交集,一回头他已是年过半百,那些旧人旧事都离他远去。
“若说当今大燕臣民谁最痛恨高家,想来便是赢氏了。”
高逸和高启当初继位之时最忌惮的不是外乱,反倒是造反早已被灭门的赢氏外戚。唯恐仍有存活的赢氏族人余烬复起报复,皆下旨大肆搜捕,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兵一卒逃脱。
赢家先祖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下天下的虎狼之将,后代子孙皆是猛将,个个骁勇善战可一敌百,他们一手建立的赢州军更是勇猛无比,打仗所向披靡。高逸继位后最初几年仍不遗余力在搜捕赢氏余党,只是多年过去一丝踪迹都不曾挖出,如今战事平静多年,他也慢慢放松早已忘记了。
曾经显赫无比的赢氏外戚和威震四海的赢州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了一段过往,如同历朝历代动荡的事迹一样,变成一段极富谈资令人唏嘘的历史旧事。岂知还有存活的余将,忍辱负重多年,等待着时机卷土重来。
而当今皇帝却沉溺酒色,醉生梦死在他那安享万世的帝业之中,不觉丝毫忧患。高逸没有子嗣,端王亦没有,高长宁早已病逝,高家宗室皇族之中有子嗣的便只有远在交州的怀王。
若得知赢太子遗珠在世,身后有赢太子旧部和赢氏部将势力,且又有文帝遗留的罪己诏,恐怕将满朝野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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