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

　　
啧，这厮。
上官玉：“你真是……”
武钧龙扬起笑容，任由辽金玉撒野许久这会儿挥手示意掌柜可以离开了。封掌柜笑着退到赵家俩姐妹身边，对她们道：“贵府预订的佳肴已备好，烦请二位小姐移步到妍花厢品尝。”
赵淳茹脸色僵了僵，笑道：“有劳封掌柜。”话说完仍旧停在那儿，赵颦茹亦是一个眼色也不赏过去，始终站在一旁观看着那几人。
封掌柜双手抬起来为她们指路，“二位小姐请随我来。”态度诚恳坚决，强硬的很，无奈赵淳茹只好拉着妹妹走了出去，只是步伐微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武钧龙当众给她下脸，辽金玉是始料未及的，当即语气很不好的问他：“武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见谅，今日确实不能如你所愿了，这些菜日后有的是机会品尝，过些时日再来也未尝不可。”
“我就是想今天吃。”
“那郡主注定吃不到了。”
“你……”
“今日岁除，皇后娘娘体恤郡主孤身一人在陵安，晚宴已下令命御厨特地做一席膳食送到长华宫，郡主今夜食用的应当是陛下与娘娘的赐膳。”
辽金玉：“……”
上官玉：“……”
“晚些时辰送膳的内监便出宫，长华宫府离内宫甚远，郡主还是早些回去以免让送膳官久等。”
躲在一旁久不说话的霍英婵此时忍不住开口：“可真是，岁除赐膳即便王侯将相最多也就赐两道御膳，金玉郡主得赐一席，当真是荣宠至极。”
辽金玉脸色凝固，纠结了一下子，不再纠缠，“哼！今日就作罢。”立即拂袖离去。
武钧龙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姑娘，“好了。”
上官玉扬眉，“你如何提早知晓皇后娘娘会赐膳？”
“昨日进宫碰见端王妃和定安公主。”
想来就是皇后娘娘告诉了她二人，然而端王妃这个人，素来小气的很，又刚刚同辽金玉起了点不愉快，听到皇后要赐给她这么个恩典，定是一路怨念不停。
武钧龙碰着她们行礼完肯定就立即走开，难为他还听进去了。
忽然想到以后碰到哪些麻烦不想搭理可以将这厮拉来解决，干脆又迅速，很不错的注意。
小二进来告诉她点的菜肴已装好，上官玉点点头站起来，武钧龙十分自然的接过随珠手上的披风替她穿好，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那就有劳世子啦。”
李元罗惊愣的看着他二人，从前可不这样的啊，上官玉对武钧龙那可是避如蛇蝎的，这会儿她还会调笑他了，发生了什么事？
“元罗英婵，还有曹姑娘，你们呢？”
霍英婵道：“我们也该回去了。”曹青雪点头附和，李元罗也便跟着起身同她一起出门，“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走吧。”
她这一说上官玉才想起来，方才那一阵子她在一旁边看戏边不停的吃点心，一个人吃光了一只小碟子，当真是来吃点心的。
“点心好吃么？”
“你别说这儿的点心味道还真不错！看来这儿菜肴更加美味，瞧你们争成那样，下回我也要来试试，不好，下回我们一起来，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霍英婵跟在后边也忍不住插嘴：“也带上我！”
曹青雪则是安安静静的跟在后边，听到此也只是抬头看了霍英婵一眼，她在人群当中永远也不会主动开口插话。
“你听到没有？下回带我去吃好吃的。”
“晚上年夜饭吃不饱你们。”
出到外面，武钧龙过去率先掀起车帘子，待上官玉坐进去后也跟着进去。后边的明珠下意识也要跟着进去被随珠拉回去，这才醒悟过来同她坐在车外边。
余下三位也一同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内好一阵沉默，上官玉时而撇头挑起窗帘看着外面时而转来看着武钧龙，太过坦然的眼神无端令他心中莫名一跳。
每次面对她武钧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绪，在她脸上见过种种面色，生气、怀恨、冷漠、微笑等等，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此刻恍然间明白了，若即若离。
“你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武钧龙笑了笑：“看出了一些东西。”
“哦？看出了什么？”
“明日庙会，可想逛？”
上官玉也不在意他答非所问，又转过去瞧着外边热热闹闹的大街，前阵子才刚逛了个盛会，从前哪一个热闹她没去凑过，“看明日心情。”
岁除之夜对大燕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晚，明日便是新岁了，新的一年第一天。年夜饭自然也就十分隆重，普通人家尚且要想办法凑够四菜一汤，更何况那些官宦贵族们，自家府上的厨子最少也得备足十二道菜肴，飞禽走兽样样具备，有些还另外找外边盛名的食楼添做许多珍品，就如今日赵府去归云阁那样。陵安的世家们都循着一个规矩，大年夜的膳食越是隆重就越彰显尊贵，备的越足来年享得越多，千家万户砸钱如流水。
阖家齐聚在一块儿用膳，一些枝繁叶茂的家族，分了家出去的，寻常分开各自独食，在今夜都团聚回来共同进宴，然后一同守岁，辞旧迎新。
这便是大年夜。
上官氏在陵安城仅只有上官琰一脉嫡系，其他旁支远在天边，上官琰的门生也没有几个，一年到头就只有父女二人一起用膳。今晚的年夜饭多了几人，分别是夏孱和风寒一家三口。夏孱和风寒并非寻常的仆人，二人的父亲皆是老将军的部下，几乎在上官府里长大，自小便跟在上官琰身边一起学武一起上战场，衷心辅佐。风寒的妻子亦是从小陪在宁氏身边侍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将军这使不得！”
年年叫年年如此摇头，父女二人叫他们一起用膳，几人一直不敢逾越，总是胡乱编个理由跑开，弄得上官玉一度以为她爹是洪水猛兽呢，可平日里又不见这般惧怕。
风姨有些失措的摇手，“是啊，我们怎么能同将军、郡主坐在一块儿，不行的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风叔风姨夏叔叔，大家坐下来一起吃。这么大张桌子一年四季就只有我和爹俩人落座可凄凉了！何况我今天出去订了好些菜，可都是清河菜肴哦，风姨难道不想尝尝？”
风姨：“后厨那儿还没忙活完……”
风叔：“我去帮她……”
夏孱：“库房里也还没……”
“行了阖府上下就你们三人忙不完，都赶紧坐下来，我命令你们！”
正好今晚容棋也在这儿，他比父母要放得开许多，听到此也就不纠结了，“将军和郡主都说了，爹、娘、夏叔咱们就一起坐下吧。”
“听听，还是容棋好说话。”
“那将军、郡主先吃着，还有一道乳鸽汤在炖着，奴婢先去端来。”
容棋拦住母亲：“娘你坐着，我去端。”
于是三人恭敬的落座，府内其他的下人自然没有这种恩典，这会儿其他人也在自己屋内食用晚餐。对于下人们来说，这一餐也是一年当中为数不多丰盛的一餐，荤素均有，几个一等婢女的伙食又比其他下人要好许多。
今日在归云阁里订来的菜肴，上官玉也分了一些给她们吃，堆堆叠叠也把小桌子挤满了，几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于是又叫上其他人大伙儿围坐在厨房外边的隔间里一起吃，氛围也是蛮热闹。
见到容棋进来纷纷起来问候：“容侍卫。”
“容侍卫用膳不曾？”
容棋长得清俊，平日里总是佩剑出入府中一派英姿飞扬，十分惹得婢女们喜欢。
容棋见这一屋子的姑娘，有些踌躇不前。随珠忍笑起来，过去问他：“有什么事么？”
他点点头：“我来取汤。”
“瑞珠刚进去拿正要端去呢，也省得她走一趟。”
“容侍卫，今晚的菜肴挺多的，你让风姨也过来拿些吧，这儿有酱肘子，风叔最喜欢吃的。”
“不必了，你们多吃点。”
“可多了，我们吃不完。”
“对呀对呀，用不用我们帮你端一些过去？”
姑娘们积极的很，说着就打算起身。容棋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们今晚跟将军和郡主一起用膳。”见瑞珠端了汤盅出来，立即上前接走。
“小心烫。”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羡慕不已。
“能跟将军和郡主同桌吃饭呢！真羡慕！”
“风叔他们可不比咱们，他们能和主子一起用膳，咱们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风叔和风姨的身份有哪里不一样么？”明珠疑惑问她们，没听说过他们是将军的亲人呀？寻常风姨最喜欢和她们待在一块儿，吃饭也经常一起，干的活儿有时候比她们还多。她一直以为风姨是府里的老人，儿子又在将军身边做事，她们才对她这般恭敬，对其他下人并无特别，其他人反过来讨好她们这些一等丫鬟。
“当然不一样了，风叔还有夏管家从小跟着咱们将军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打仗，关系情同手足呢，风叔的腿还是为了救将军被砍伤的。”
“还有风姨，她呀原是夫人的贴身侍女，跟着夫人陪嫁过来，最后又嫁给了风叔。将军和郡主都待她极好，想来风姨从前跟夫人的关系也是情如姐妹。”
“陪嫁的丫鬟也能过得这么好么？”
“遇上善良的夫人做她的陪嫁丫鬟自然能跟着过好日子，郡主也是心善的人，往日里最疼随珠和瑞珠姐姐了，日后她出嫁也必定让你们跟着她去，还有明珠。”
“我？”
“可不，嫁去丞相府呢，你们的亲事郡主定会替你们好好看着。”
“可是武世子……郡主不喜欢武世子的，她会不会，把你们纳给武世子呀？”
明珠吃惊的看着她们：“纳给世子……”
越说越离谱了，瑞珠瞪了她们一眼，“不可议论郡主！”随珠夹起一个鸡腿肉塞到话最多的丫头嘴巴里，“彩珠，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彩珠拿下鸡腿，哈哈一笑：“我这不是……说起劲儿了。”
经二人警告，其他人不再议论主子。
整个陵安城都笼罩在一片祥和温暖的气息当中，年味儿飘香十里。
这一夜，举国上下都是如此，即便再偏远的地方也阻挡不了新岁来临浓浓热烈的气氛。可尘世万千砂砾，也总有困在苦海中的人在备受煎熬，这一刻看着别人欢喜。
有团聚也有分离，本该是温馨的一夜也有人挣扎在病榻上将要离去。
今年的冬天交州最是寒冷，连着下了好久的大雪，积雪现在都未融化。一间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火炉，整个屋子暖和得只穿单衣即可。即便如此，屋内的人仍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外边喧闹不止，里面却静谧无比，隔了几道墙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薄衫躺在床榻上的一人，盖着厚厚的棉被，头发凌乱，容颜苍白至极，两眼眶已深凹眼神迷茫，整个人瘦如柴骨。已是缠绵病榻许久的人，如今有气出没气进了。
床下边跪坐了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憔悴的很，忧伤难过尽显在脸上。
“晟儿……永远不要，回……陵安。”
床上的人咽着气，十分艰难地说话，待说完这句便彻底的闭上眼睛，微微抬起的手也顷刻间垂下去。
少年久久不动，开口时嗓子早已干涩变哑：“……孩儿知道了。”
床上的人已听不见。
陵安城，长乐宫中。
殿内载歌载舞，笑声不断。媚婕妤仍然坐在高逸身边，同他交杯饮酒，嬉笑作闹。另一侧则是皇后，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用膳。高逸一边与宠妃调蜜几番一边又适时转来体贴皇后几句，左右照应十分惬意，余下的嫔妃们只能在下边眼巴巴看着。
宴上的臣子只有端王一家三口，曾经兄弟姐妹十几人凑在一起，何其热闹，如今只剩下兄弟二人。今晚上，皇帝开怀大笑多回，江山稳固，兄友弟恭，团聚之夜对皇帝而言就该如此。
端王妃朝女儿使使眼色，高绮云倒酒单独再出来敬贺皇帝与皇后，末了也对媚婕妤敬贺一番。
媚婕妤呵呵笑着：“绮云郡主今夜好生漂亮！幸好此刻没有其他小公子，否则可要被郡主勾了魂儿去。”
端王妃的笑脸裂了下，恼意一瞬而过，满腹才情的庐阳淑女就是这般夸人。高绮云倒仍然从容淡定，笑容满面的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是啊，比起娘娘的天姿，这丫头更显得小家子气了。”
皇帝瞧了瞧身边的美人儿，点头赞成：“爱妃的确是国色天香，无人能比。”
“陛下，您又拿臣妾寻开心！”媚婕妤娇嗔，眉间微微羞恼，额上用画笔点的一抹红钿妖娆迷人，即便一身浅裳也显得风情万种。
“哈哈哈哈……”
“郡主可有相看夫婿了？”
“娘娘绮云还小，不急。”
“你不急旁人可急呢，再不看好的郎君就叫别人挑走了。像武世子那般人物可不多，清河郡主可真是好福气，您说呢陛下？”
高逸点点头，“爱妃所言极是！”回头对端王道：“绮云如今也十七了，是该好好为她挑个好夫婿。”
端王妃母女二人脸色微变，看向端王。
端王小心的询问：“皇兄可有看中之人？”
高逸没有子嗣，往日里对臣子的子女亲事十分有兴致，“朕看文远决不错。”
端王还未开口，端王妃便道：“文远公子为人恭顺品性温厚，确是不错的人。只是，臣妇的妹妹也看中了他早早就同文远夫人问候了。”
“既是如此那便换个人。”高逸颇为遗憾的摇摇头，末了又笑道：“你那妹妹眼光倒是毒辣的很，一个荣钦一个文远决都叫她选了去，你们夫妇二人一点都心急，啧。”
媚婕妤眼睛转了转，忽而笑道：“不如就选庸伯侯世子，他是家中独子又是绮云郡主的表兄，亲上加亲岂不是最好？”
闻言高绮云脸色乍变，惊慌的看向自己的父王，端王妃暗暗掐了掐自己的丈夫，端王哭笑不得，怎么最难的都推给他。
“皇兄，谢昶同绮云太过熟稔，二人素来一直兄妹相待，忽然结亲恐怕……”
“这般亲密更好，再也没有人比谢公子更疼爱郡主了。”
高逸思虑了一阵，摇摇头作罢，“谢昶不行，太躁恣了。恐怕只有上官玉那丫头才能镇住他，可惜了，只有一个武钧龙。”在他眼中，这些世家公子最优秀也最入眼的也只有武钧龙一人，理应配高家的公主郡主，实在可惜。
夫妇二人都舒了一口气，媚婕妤又要开口了，这时皇后道：“陵安世家子弟诸多，择婿需慢慢来不急于一时，日后再好好挑选。况且绮云贵为郡主，即便晚嫁也无人敢置喙，也当嫁得最好的。”
端王妃笑着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是。”
高逸道：“那就由皇后为绮云挑选夫婿，王妃若有看中的人也可同皇后说。”
“陛下相信臣妾，臣妾定会为绮云好好相看。”
“朕自然是相信皇后的眼光，皇后慢慢选不必急。”
母女二人总算放下心来，与端王齐齐谢恩，这个年夜饭吃得相当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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