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

　　
上官玉是被爆竹声吵醒的，天色仍朦胧，一大早府里便已忙开了。
“郡主今儿早想吃什么？”
“想吃酒酿圆子。”站在床边由瑞珠和随珠两个丫头折腾，指着随珠手上拿着鹅黄的衣裳摇摇头，“不要这件。我爹今日恐怕没那么早下朝，让厨房备膳晚点儿。”
新岁的第一天早朝尤为隆重，礼官高颂祝词，帝后分别着冕服、庙服受百官朝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之后赏赐恩典，内侍总管刘恩打开折子上前一一念来：“平阳侯一腔热忱为国，宵衣旰食早朝晏罢风雨不辍，陛下心甚慰，赐御笔匾书一幅，赏黄金百两。”
“太尉与丞相一心为民克己奉公，刚正不阿，是为百官之楷模。辅佐陛下内政修明，殚精竭虑劳苦功高，赐御笔匾书各一幅，赏黄金千两。”
“大将军、左翼将军终年烈火百战沙场，护国安邦赤胆忠心，实乃国之柱石，赐龙泉宝剑各一柄，赏银黄金千两。”
“谢主隆恩！”
大礼过后，皇后身子疲倦便早早回到宫中，刚躺下就听见婢女前来禀告，平阳侯夫人携女儿正在殿外等候。
皇后身子分毫未动，只抬了抬眉眼淡淡回答：“本宫不舒服不见外人，让她们回去吧。”
“是。”
瞥见茶几上摆了一碟炸得金黄灿灿的酥团子，看着就觉得脆嫩可口。伺候的宫女见皇后眼神盯着那里不动，娘娘如今的身子吃不了这些东西，不知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放进来，正要叫人端走被皇后制止。
忽然想起来上官玉也喜欢吃这些小东西，皇后笑了笑，对身边的人道：“装好拿给上官将军带去给清河郡主吃，叫御厨再做些翠玉豆糕也带去。”
“是。”宫女一边打包收进食盒，一边笑言，“娘娘待郡主真好。”
“爱吃这些甜食的都是好孩子。”
“娘娘也爱吃。”
“是啊……小时候最爱吃了。”
宫女装好食盒立即躬身告退拿了出去，到殿外见到平阳侯夫人母女二人仍旧在那儿不走，当即敛了神色走过去请安。
“夫人安好……大小姐安好。”
平阳侯夫人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立即眉开眼笑，走过去要拉拢她，被她轻轻侧身躲过。
“苎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你再进去通报一声，让我们进去给娘娘请安。”
“是啊，许久未见娘娘了实在想念，劳烦苎心姑姑再去通报一声。”
苎心不为所动，仍旧低眉顺眼回道：“娘娘今日身子疲惫确实不见旁人，还请夫人、小姐先行回府，日后娘娘身子好些了自会遣人去府上请夫人进宫的。”
“我们今日实在有……”
“奴婢还有要事在身，不便送陪夫人、小姐出宫了。”
平阳侯夫人的女儿姜月兰听了此话狐疑的盯着她手上的食盒，问道：“这食盒是要拿去给谁？”
“清河郡主素爱吃点心，娘娘便准备了一些给她送去。”苎心说完便不再同二人纠缠，使唤其他宫女过来送母女二人出宫。
姜月兰一听此立即气得转身就走，平阳侯夫人来不及拉住女儿，朝宫殿里头望了几眼不甘心地离开。
上官玉在宁园内练字，待了一个时辰仍然稳稳的坐着，换做从前不到半个时辰她早就受不了了，如今是越来越有毅力了啊。
过了一会儿随珠匆忙跑进来，高兴喊道：“小姐外面有舞狮咱们出去瞧瞧去！”瑞珠在一旁研磨伺候，立刻瞪了她一眼。
上官玉听了不为所动，仍旧练她的字。“舞狮你不是经常见的么，有什么可稀奇。”
随珠见她这般，立即摇头：“不稀奇不稀奇，一点儿也不稀奇，奴婢陪您在这儿看书。”
“瑞珠在这儿呢，你想出去玩就去吧。”
“奴婢一人出去怪没劲儿的。”
“今日有庙会，郡主真的不想出去逛逛？”
“再晚些时候吧，不急。”又练完一幅字帖后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抬头看到母亲的画像，上官玉慢慢停下手来望着画像出了神，久久不言语。
直到上官琰回到家中，上官玉这才从宁园里出来，布膳之时见风姨从几个食盒里拿出一碟碟精致的点心，一看就知是宫中御厨做的。
上官琰对女儿道：“皇后娘娘特意让御厨做来给你的。”
“娘娘真好！”上官玉迫不及待尝了一块，味道可口极了，又捡了几块吃。
“先用膳。”
“哦。”
六菜一汤，两个人吃相当丰盛。
上官玉一早就见旁边的刀架上端放了一柄重剑，漆黑的剑鞘上画着沉肃的纹路，待用完膳后过去瞧看，得须提些力才拿得起来。
“爹早就不用剑了，陛下赏赐一点儿也不走心。”
“御赐之物不许议论。”
正在这时候，下人进来传话说武世子来了，话刚说完就见武钧龙人走了进来，上官玉正把玩着剑，银亮的剑身从剑鞘中拔了出来，手伸出去长剑就这么直直的对着他。
武钧龙：“......”
上官玉：“.......”怎么府里的下人每逢见他都是直接引进门不等通报的？
“阿宁，赶紧把剑收好。”
武钧龙面色不变，“是把好剑。”笑着走过来朝上官琰恭敬拜礼。
上官琰点点头，问他：“钧龙过来可是因为那一事？”
上官玉疑惑：“哪一事？”
武钧龙点头，道：“将军跟我说的有人假扮容棋进宫之事，假扮之人我或许知道。”
“你知道？”
“爹！你怎么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上官琰干咳一声，“容棋暗查多日也未能查出蛛丝马迹，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了了之，钧龙为人谨慎又更方便探查这些事情，为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告诉他。”实则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对武钧龙这孩子一向很信任，既然让他知道了就干脆让他去查。
上官玉：“......”您也知道事关重大。
“将军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放心，我放心。”上官琰连连点头，“这么快就查到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后生可畏啊！
“那人是谁？”
武钧龙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他曾从我手中逃脱，就是之前的那个盗玉贼。”
盗玉贼？怎么这么熟悉，上官玉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是文殇啊！
处得久了她都忘记了那家伙是贼来的，可是假扮容棋进宫之人是文殇？她下意识反问：“你怎知那人就是他？”
“我见过他。”
“说的好像我没见过他似的。”
上官琰听着有些懵，“什么盗玉贼？阿宁你知道是何人？”
“爹这事儿我后面再跟你解释，现在先听听武世子怎么说。”
“我见过此人戴了人皮面具，能做到以假乱真、毫无破绽就连亲近之人都难以看出来的人皮面具，这种能耐没有几人有。此人就有这个能力，即便那日入宫假扮的人不是他那也必定与他有干系，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上官玉顿时愣住，她第一次遇到文殇的时候，他的确戴着面具，她也一直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即使私下查了桐翠坊没有查出任何东西也未曾对他们姐弟放下戒心。
可是，她从未将他们和这个事情联系在一起，是武钧龙想太多了还是他一针见血？
“你有几成把握？”
武钧龙道：“九成。”
还真自信啊，上官玉转头对她爹道：“爹，他是我朋友，这事儿让我来查，您先别管了。”
上官琰听到这些消息，仍沉默不语。
“您有在听我说话么？”
“这不是儿戏，不能任由你……”
“不是有他在呢，您让他好好保护你女儿我就不会出事。”再说文殇那家伙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呢。
武钧龙嘴角微微上扬。
“嗯？”上官琰来回看了看这二人，瞬间改口，“既如此，爹就暂且不插手，有什么事记得跟钧龙商量。啧，看看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上官玉：“……”
这时夏孱忽然凑到上官琰耳旁细语几句，上官琰听了恍然大悟，转头冲着二人笑得十分欣慰：“今日庙会晚上也有灯会，钧龙你带阿宁出去逛逛，二人多处处。”
“我没空。”
“你成天不着家的往外跑这会儿跟我说没空？走走走！别在这儿碍我眼！”
“……可真是我亲爹。”
武钧龙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她道：“走吧，还能赶上游灯会。”语气就像哄小孩子一样。
上官玉心知她爹是有意让她带武钧龙离开，只不过这番借口她是相当嫌弃。待二人出去之后，上官琰脸色沉了下来，笑容亦不再有，许久后开口：“以假乱真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你可猜到是谁了？”
夏孱道：“袭青……可是他不是死了么？”
“是啊，以为都死了。”看来不但活着，而且就藏身在陵安城中，“夏孱啊，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瑞珠提着一只小食盒子回到屋内，打开食盒取出一碟小点心，“明珠快过来，有好吃的。”
明珠听见立刻拍了拍手走过去，捡了一小块儿雪白透亮的糕点放入嘴中，“真好吃！瑞珠姐姐哪里来的点心？”
“嘘，小点声儿。皇后娘娘赐给咱们郡主的，郡主特意留了一点儿给我们尝。”
“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娘娘对郡主真好！”
“那可不。”
皇宫里送来的点心，换做从前她是一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忍不住又捡了一块，没瞧见随珠，忙问瑞珠：“随珠姐姐呢？”
“武世子带郡主出去逛庙会，随珠跟着呢。”
“世子来了？”明珠听了立即扔下点心就要跑出去，瑞珠抬起头惊愣的看着她，“诶明珠你去哪儿？”
“我......瑞珠姐姐，我也想去逛庙会。”
“郡主早就出门了，你这会儿追不上了，等下回吧。”
“我......”明亮的双眼霎时暗沉下来，明珠低了头回到屋内。
“怎么不吃了？”
明珠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笑着，“姐姐你吃吧。”
瑞珠也不懂她怎么突然间心情说变就变了，过了好一阵子，明珠抬头望了瑞珠几眼又低下头去又再抬起头来继续望她，如此反复多次终于忍不住开口：“瑞珠姐姐……”
“嗯？”
“郡主当真会让我们做她的陪嫁丫鬟？”
瑞珠在一旁收拾自己的衣物，从不在意过这个事情，摇摇头，“不知道，随珠自然是跟着的，她从小郡主去哪她就跟去哪儿，我俩也不一定非要做陪嫁丫鬟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
“你不会以为郡主真让我们去给武世子做妾呢？”
明珠抬起头，双眸水汪汪的看她：“郡主不会么？”
“你别听彩珠她们瞎说！若你真当了郡主的陪嫁丫鬟，郡主定会为你好好操持亲事不会舍得让你去做妾的，你就放心吧！况且郡主要嫁的人必是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决不纳妾。”
“绝不纳妾？可武世子若是不愿意呢？”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郡主说了既然死乞白赖……既然铁了心要娶她就要做好一辈子不许纳妾的准备，就像咱们将军那样，他若守不了可别怪我们郡主到时候翻脸无情，同他玉石俱焚。”
坐在马车内的武钧龙忽然间狠狠的打了个喷嚏，马车里本来就不冷，上官玉再瞧他那一身厚厚的衣裳，这都能受到风寒？默默地远离了他一些。
片刻后随珠回到马车上掀开帘子道：“小姐，守卫说心慈小姐早已出去赶庙会了。”
“阿慈独自出去了？”
她们这会儿出来正好赶上晚上的游灯会，只是不比白天热闹多，想来阿慈定是又去庙里给家人祈福了。这么一看，她从未想过去给她爹多攒攒福，略有羞愧。
武钧龙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行驶到南雀门停下，上官玉立即从上面跳下来望着前方人群涌动的街道，此刻天仍大亮着可待太阳落山之后很快就天黑了。
接过随珠递来的手炉，看了武钧龙一眼，“你真要跟我一起？”
武钧龙挑了挑眉，像是在疑惑的问她，不然呢？
上官玉：“……”当她没问。
想想他们俩人的关系，本该是亲密无比却又彼此生疏，可有时候却又能融洽相处，当真不可思议。只是上官玉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身边的人正一点一点慢慢的渗透她，原本的生疏正慢慢的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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