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由生来
雨已经停了，他连夜从城南跑到了城北的城隍庙，就在庙外的一个小土墩上，扶着树吐了整整三个时辰，吐到苦水都出来。直到最后什么都已经吐不出来了，就开始干呕。&1t;/p>
他见过死人，见过很多死人。因为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没想过杀人是件多么恶心的事。但是不得不去做，做完后却像是生吃了鸡鸭肚子里刚挑出来的内脏。他不停地往嘴里抠，虽然实际上他什么恶心的东西也没吃。&1t;/p>
不，他吃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这是没办法否认的。&1t;/p>
他吐完了就开始哭，哭得像个三四岁的孩子。&1t;/p>
人是不能脆弱的。坚强的时候心中的那些坚持、信仰、信念就是你的一道壁垒，无论什么都不能击垮它。但你心里的怯弱、恐惧、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塞满了你的内心的时候，一旦你开始脆弱，它就会成为一个缺口。里面你赖以铸成城墙的东西就会像洪水，从你内心的缺口冲击，直至你的城墙倒塌。&1t;/p>
为了报仇雪恨的这一天，他用了十年去练一剑。没人能形容这一剑有多快，或许像黑夜中闪落的陨星，或许是雨夜中的惊雷。但这些形容都不恰当，他刺出的这一剑无声无息，快不可寻，绝无落空的可能。&1t;/p>
十年，会改变很多的东西。&1t;/p>
为了练力气，年幼的他日夜站在冰冷刺骨地瀑布中挥动铁棍，数次被水流打晕在水里。直至最后他能自如地在激荡的水流动作。为了练出剑的度，他去挑衅过林中的猴子，刚开始，数十上百的猴子向他丢石头，把他砸的鼻青脸肿，最严重一次，右眼肿得一个月不能视物。直至数年后猴子现再也丢不中那个小人，见到他便远远绕路跳开。之后他又在林中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铁斧头，每日便有一段固定的时间去林中砍树，一斧一斧，时间间隔从无多一秒，出的力气也从不少一分。少些时间砍得的木材就背下山去，也从来不要钱，只卖换馒头包子。&1t;/p>
时有猛兽在林中行走，莫名其妙地上一块像石头的东西突然就会出一阵璀璨的光芒。血光乍现，就成了覃九的晚餐。&1t;/p>
这些都是过去了，日以继夜也有尽头。每一种看似简单的成功背后都或是无数的汗水与艰辛。&1t;/p>
天已转晴，大雨后总是大晴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到有些灼热。这丝灼热好像是要深深迈进他的心里，而他心中的那片黑暗此刻也好像是裂开了一道小缝隙。他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这种明亮。他觉得他该走了。&1t;/p>
但一瞬间，他忽又止住了动作。只是抬头看着天，毫不在意太阳刺得他的眼睛开裂般地疼，他只是任由眼泪落下。&1t;/p>
如果一个人已经提前做完了他一生要去做的事，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有的人活十八岁已经够了，而有的人活到十八岁已经活不下去。无穷无尽的迷茫淹没了他。眼睛里又一次开始模糊，眼泪已经淹没了一切，看不清任何东西。&1t;/p>
但他似乎忘记了，虽然很多人是为了某些事情、某些人，为了梦想、为了爱情等活下去的，但更多的人一辈子都是庸庸碌碌地活着。不为了什么，也从来不问为什么要活着，生命有什么意义。&1t;/p>
有一位智者曾经说过，人生下来的终极意义就是努力活下去，直到你死亡。你就已经完成了你这一生的使命。&1t;/p>
但是智者并不是无处不在的，并没有人来告诉他这种至简的大道至理。他已经忘记了疼痛，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泪水淌干了，他的天空却是一片黑暗。但他并没有怕，也没有绝望。&1t;/p>
活着或许没有意义，但是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死由生来，生将死去。既然如此，何必再去纠结它。任它由它又怎么样呢？&1t;/p>
倒是心情忽而愉悦起来。他一瞬间想通了!&1t;/p>
他不再想那些剑光，不再想那些湍流，不再想那些飞快的石头……&1t;/p>
他突然想看看，在他饿的爬不动的时候给过他饭吃的老奶奶，想看看城北山腰上那片金黄的油菜花，想看看河边柳树下脱了鞋洗脚的扎辫子姑娘，想看看曾经飞到自己头顶站了半个钟的雀儿。&1t;/p>
他忽然觉得生命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1t;/p>
只是因为忽然想通了。&1t;/p>
释迦摩尼忽然想通了，立地成了佛。&1t;/p>
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也才忽然想通了。&1t;/p>
“忽然想疯了了，他遇到了什么？”&1t;/p>
远处的老乞丐佝偻着腰，颤颤巍巍。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边奇怪地看着他，口中喃喃自语。他在很多年前也看过这么一个人，也是忽然想通了。他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不少次了。“管不了，也理不了。老咯，老咯！”&1t;/p>
“想通了好啊，想通了好哇。”&1t;/p>
老乞丐嘴中喃喃自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忽又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兀自嘿嘿一下，摆摆手就这么离去了。身形也还是那么颤颤巍巍。&1t;/p>
云层薄了，看起来既高又远。远处恰有一圈天光自天而落，默然而深远，纯净得像携带着人世间所有的希望。&1t;/p>
光并不强烈，像是始终要和这凡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可望而无法触碰。透过天光看那小片的天空，宛若神话中金碧辉煌的建筑下一刻便要出现，却又迟迟未来。&1t;/p>
他眼前的黑暗已经散去，光明渐复，余留眼中的刺痛。&1t;/p>
他想起城隍庙附近有条小道，路旁长有又甜又脆的桃子。现在还不是很熟透的样子。他摘了些个用衣服包着，向着那位老奶奶的住处走去。&1t;/p>
不多时，他就听到了老人的声音。老人家总是睡的浅起的早的。他将桃子放在老人屋子外的石桌上便悄然离开。&1t;/p>
他又去了城北外的山腰上找那片油菜花。可是雨后这里一片狼藉，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来这里玩闹过，把这里搞得一塌糊涂。&1t;/p>
他又回到了村外河边的柳树下，这个时辰女孩当然不在这里。他看着河静静地呆。有鱼过，有蜻蜓过，有采蜜的蜂飞过，也偶尔有牛叫声传来。&1t;/p>
河那边开始就全部是田野了，此时正是碧绿一片。远处零星已经有农家开始干活了，施肥、除草、搭稻草人驱鸟……&1t;/p>
生意盎然。&1t;/p>
田野旁的高坡上有一条小道，远处拐角处走来了个衣装奇怪的人。上身是花色混乱，一块块破布缝成的麻衣。下身却只是用白得看不出布料的布简单围了两圈。他不仅衣装奇怪，走路的姿势也是大摇大摆的。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也不知道拿什么形容他合适。&1t;/p>
不多时，才现他后面也跟来了一个人。&1t;/p>
是个和尚，没什么好描述的。一眼过去就只是个普通的和尚。草鞋僧衣，双手合十。他的衣着不奇怪，言语却很奇怪。直到走近才能听到他嘴里一直不断重复，喃喃着一句话：&1t;/p>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和尚会念经……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和尚会念经……”&1t;/p>
前面衣着奇怪的人自顾自地走着，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个大和尚。后面的大和尚也仿佛没看到前面的怪人，双手合十，一边念着那句话一边走着。&1t;/p>
或许他们只是恰巧同路呢？如果同路的话，这两个奇怪的人，他们又是要去哪里？&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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